裴昀亦百感交集,然而在那一道又一道蒙燕戰報中,她卻注意到了一條不起眼的消息:
燕京城破之時,顏泰臨長子薊王顏玦下落無蹤,生死不明。
第114章 第八章
裴昀素來不喜謝岑,卻也從來不否認他的深謀遠慮,智謀判斷,大江南北的局勢果然被他言中。自蒙兀起兵攻燕,臨安朝堂之上對於是否乘勢北伐的爭論便未曾斷過。
韓黨覆滅後,未免權臣獨大,重蹈覆轍,朝中設左、右丞相,二臣並立,相互掣肘。左相高壽朋,雖為當年韓齋溪一手提拔,卻是難得的能臣賢士,於趙韌繼位後整頓邊防財政出力不少。他乃是朝中主和派之首,其言蒙兀漸興,勢不可擋,其勢足以亡燕,如若北燕滅亡,蒙兀必定會成為大宋勁敵,古人雲唇亡齒寒,昔日北燕乃大宋之仇,今日卻是大宋之蔽,不如馳援北燕,與之財帛軍糧,以燕為屏障,禦敵於國門之外。以此拖延時機,強壯兵馬,以備日後與蒙兀兵戎相見。
右相鄧明德乃是當年東宮潛邸舊臣,與謝岑同為主戰一派,堅決反對高壽朋之議,主張北燕與大宋有不共戴天之仇,妄圖以北燕為蔽極不可取,兩國深仇累怨,北燕豈會甘心做大宋屏障?應趁北燕遭蒙兀進攻之際,停納歲幣,出兵北上收復失地。一來可血靖康之恥,以報父君之仇;二來可振奮軍民戰心,一洗前次北伐失利之辱;三來也可佔盡兩淮之地,以免蒙兀吞並北燕,其勢更強。
兩派各執一詞,唇槍舌戰,每日在垂拱殿吵得不亦樂乎,互指對方是叛臣賊子其心可誅,而龍椅之上的趙韌始終居中調停,從頭到尾不置一詞。
便在朝堂一片七吵八嚷烏煙瘴氣之時,裴昀親自上門拜訪了禮部侍郎陳修遠。
年初顏泰臨登基,陳修遠被任命為賀登位國信使,再次出使北燕,不成想遇蒙兀圍攻燕京,迫不得已滯留數月,一路歷經坎坷,前不久才得以返回臨安。“下官拜見侯爺。”
“陳大人不必多禮。”裴昀大步上前,一把將陳修遠托起,扶他在軟椅上坐定,“貿然來訪,是在下唐突了。”
比起數年前裴昀所見,陳修遠蒼老十歲不止。此番自燕京而回,更是大病一場,如今形銷骨立,青絲半白,寬大袖衫下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抱恙在身,是修遠失禮了。”陳修遠虛弱的笑了笑,雖形容憔悴,但舉手投足仍是不卑不亢,儒雅依舊。
“陳大人千裡奔波,為國盡忠,一路辛苦了。聽聞陳大人此番乃是主動請纓擔當使節,此等差事費力不討好,陳大人年事已高,又何必身先士卒?”
旁人或許不知,可裴昀當年在燕京定南王府和親使接風宴上,乃是親眼所見大宋使節受到燕人何等侮辱,尤其是陳修遠甚至親眼目睹愛女橫屍當前,裴昀本以為他此生再不會再踏足燕土半步了。
“實不相瞞,當年下官一念之差,叫親女命喪燕人之手,多年來夜不能寐,悔恨難當。下官篤信蒼天有眼,北燕殘暴不仁,早晚有一天自取滅亡。下官要親眼見證北燕滅國之日,以慰小女在天之靈!”
說至此,陳修遠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裴昀聞言亦不禁心中幾分唏噓。
“未免多叨擾大人休養,我也開門見山直說了。聽聞蒙兀攻燕之際,陳大人正在燕京城中,在下想向陳大人討教蒙燕交戰詳情。那蒙兀赫烈用兵如何?燕軍是否當真不堪一擊,不複當年之勇?”
裴昀雖是主戰,卻也並非魯莽冒失,一味只求快意恩仇,她想盡多了解,蒙燕如今兵力之勢,再來做出判斷。
陳修遠擦了擦腮邊眼淚,肅容道:“與那博爾濟大汗和斡哥泰大汗固守蒙兀草原傳統不同,新王赫烈飽讀漢家書籍,用兵有方,十分講究謀略,他帳下招攬了不少漢人幕僚,出謀劃策,他也能虛心接受。蒙軍素來不善攻城,可此番以圍城打援之策,攻陷燕京,著實叫老夫驚歎。若與我大宋相對,著實是一勁敵!至於北燕——”
他不禁冷哼了一聲:“那顏泰臨有心棄守,保存兵力,所留燕京守將多是無能之輩,軍紀松散,潰不成軍。風水輪流轉,當年燕軍在宋軍面前耀武揚威,如今聞蒙軍之名便抱頭鼠竄,屢戰屢敗,當真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裴昀沉吟道:“若照陳大人所言,燕京守軍不堪一擊,如何還能抵擋蒙軍六個月之久?”
“一則,燕京乃是北燕都城,經遼、燕兩代百年經略,到底是北方第一重鎮。二則,燕人將領也並非人人不堪。”
陳修遠沉默片刻,面上頗為複雜,他與北燕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掙扎許久,他還是給出了一個公允的評價,“先鋒將顏承恪盡職守,誓死守城,城破之後服毒自盡,以身而殉。”
裴昀聽罷心頭複雜,北燕固然乃是大宋之敵,她隻盼其亡國滅種,可燕廷之中亦有赤膽忠心之臣,寧死不屈,就如當年顏琤一般,縱為敵人,仍是值得敬佩。
“還有那薊王顏玦,”陳修遠忽又想起了什麽,補充道,“圍城之時,數次危亡之際,顏承因聽取他的計策用兵防守,這才逆轉乾坤,反敗為勝。他不知使了何種手段,派人在蒙軍糧草中下了毒,使蒙軍中一夜間瘟疫大興,短短幾日死病過萬,以澤量屍,險些逼得蒙兀撤軍。此人城府深沉,心狠手辣,卻不知因何為顏泰臨所棄,北燕大敵當前還同室操戈,看來當真是國祚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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