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松眉宇間一片冷凝,他重重看了一眼裴昊,從後槽牙擠出了三個字:
“跟我來!”
第130章 第二十四章
軍營之中,偌大校兵場空無一人,二人一前一後來到此處,站定在兵器架前,凌青松轉過身來,面色陰沉問道:
“你還會用槍麽?”
“自然——”
裴昊話音未落,便被迎面扔來一杆長槍,他下意識抬手抓住。
凌青松亦是長槍在手,一言不發向他攻了過來,裴昊眼疾手快,揮槍而撥,凌青松隨即上步反手,一招反把式出其不意直戳他胸口,裴昊一個鐵板橋險之又險向後避過,順勢空翻倒掛金鉤,自上而下向凌青松擊去。
兩人你來我往,見招拆招,旗鼓相當,竟如演練過千百遍一般。
長兵拆過百十來招,不分勝負,凌青松隨手扔下槍,從兵器架上又揀了一柄長刀,而裴昊亦挑了一把長劍,凌家刀法對裴家劍法,短兵相接,兩人再次纏鬥到了一處。
待刀劍亦打得乏,二人索性雙雙棄了兵器,赤手空拳而戰,拳來腿往,毫不猶豫的向對方身上招呼,歇斯底裡的發泄著。
直到最後,他們滿身大汗,精疲力盡,摔倒在地,再也沒有起來。
四下裡寂靜一片,隻余兩個人的粗喘之聲。
他們並肩躺在校場被壓得平整硬實的土地上,任汗水流淌入泥土,如同少年時每一場酣暢淋漓的比武過後一般。
“八年了,你我有八年沒打得這麽痛快過了。”
裴昊率先開腔,語氣中有懷念,有快樂,亦有酸楚。
“八年過去,你武藝退步了不少!”凌青松不屑道,“若非我幾次手下留情,你早就趴下了。”
裴昊笑道:“別忘了我當年手腳盡折,縱是再能站起來,卻終是不能恢復如初了。”
沉默片刻,凌青松問道:“說罷,你究竟為了什麽?”
“你既已聽見,又何必多問?”
“因為權勢富貴,因為嫉妒四郎?”凌青松嗤笑了一聲,“你當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嗎?你我竹馬之交,同年上學堂,同年學騎馬,同年練武功,同年入行伍,我升參將比你早一年,進武校尉卻遲你六個月,我成婚晚你兩載,但已得兩女,你才方得一子。我眼睜睜瞧著你一路摸爬滾打,在軍中闖出一片天地,你當年上門去孫家提親還是我幫你獵得大雁,這世間豈有比我更了解你之人?裴霄漢,你今天便將話給我說清楚了,到底因為什麽才非留在蒙兀不可?!”
霄漢乃是裴昊表字,已有許多年沒人這般喚過他了。
隔世經年,乍又耳聞,裴昊不禁心頭一震,偏過頭來,面色複雜的望著面前之人,許久過後,悵然一歎,似喜似悲:
“知我者,歲寒也。”
正午已過,天光黯淡,不見紅日,只見天邊黑壓壓的積雲萬裡,裴昊抬首,極目遠眺,幽幽開口:
“歲寒,你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哪裡?”
凌青松一愣,想了想答道:“巴州?不,應當是利州。”
“我們幼時讀書,先生教導,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此乃漢家男兒之志,然而你當真去過燕然山,去過狼居胥山嗎?”
凌青松皺眉道:“你什麽意思?”
“我去過。”
裴昊斬釘截鐵道,“我還去過更遠的地方,花剌子模、撒馬爾罕、大鹽澤、禿納河、格蘭城,那是蒙兀騎兵所至的最西方,我們之前聞所未聞,不敢想像的世界。”
“中原百年亂世,你方唱罷我登台,就在大宋、燕國、西夏、契丹互相傾軋,沒完沒了的征戰、議和、毀約、結盟之時,在遙遠的漠北,遼闊的草原上,蒙兀帝國如熊熊燃燒的太陽般升起。我祖父博爾濟大汗,從一個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孤兒,帶領著手下四傑四駿與堅韌不拔的騎兵,統一了漠北,滅亡了西夏,南征北戰,將蒙兀疆域擴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草原男兒的意志如鋼鐵一般堅硬,我們篤信,青天覆蓋下的地方,都將是我蒙兀人的牧場!”
“可與此同時,大宋君臣又在幹什麽?”
裴昊輕蔑一笑:“偏安一隅,不思進取,醉生夢死,苟且偷生,從上到下都像是一灘爛泥!此次伐燕,我本以為會更早與你見面,在燕京,在開封,在洛陽,在歸德,可是最後卻是在蔡州,那顏泰臨都已成了喪家之犬,連落水狗都不如,直到這時,大宋官家竟才同意出兵。”
“重文輕武,積貧積弱,良將不死敵手,此乃大宋百年沉珂,無從挽回。爹娘究竟為何而死,裴家究竟為何蒙受冤屈,我從來沒忘。這樣的國家,這樣的君主,難道還值得我繼續去效忠嗎?”
凌青松聽罷沉默了許久,忽而笑了起來:
“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怕輸麽?”
“幼時先生教書,你隻記得封狼居胥,燕然勒石,你可還記得這一句嗎?生當為人傑,死亦作鬼雄。你以為人傑是什麽?鬼雄又是什麽?是選一條康莊坦途,坐享其成嗎?是等一個風和日麗,一帆風順嗎?”
“大錯特錯!”
凌青松一個鯉魚打挺,猛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裴昊,一字一頓道:
“真正的英雄好漢,是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群敵環視,那便開疆拓土,君主昏庸,那便以死血諫,怎能因時事艱難而畏懼不前,怎能因不如人意而投敵叛國?勝敗本就是兵家常事,盡人事聽天命,你就那麽輸不起嗎?你口口聲聲說蒙兀人如何驍勇善戰,如何意氣風發,難道你忘了,最初那封狼居胥,燕然勒石之人,本就是我漢家冠軍侯霍大將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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