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便在一轉身,一回首之間,他眸中突然爆出一團精光,手中長槍急轉,用盡畢生之力雷霆萬鈞一擊,儼然與敵人同歸於盡之態,長槍拍地,刹那間山搖地動,激起漫天雪霧,乾坤色變!
裴家槍法第三十六式,馬革裹屍!“裴昊已死,從此世上只有阿穆勒。”
精鋼所煉不世神兵自中央攔腰而斷,兩截斷槍斜插在雪地之上,一旁孤零零印著一串漸行漸遠的足跡,直到消失在看不見的遠方。
......
燕京,小湯山
昔日繁華鼎盛的都城經戰火蹂/躪,已是破敗不堪,一片狼藉,藏於深山之中的僻靜別苑雖僥幸逃過一劫,卻終究是人去樓空,荒涼淒清。
後山一處漢白玉石碑靈塚前,不過大半年無人打理,已然荒煙蔓草,風雪半埋。一個頎長瘦削、衣擺髒汙的身影,在深山積雪中艱難而行,不知尋覓了多久,終於站定在了墓前。
當日李無方將顏玉央自幽蘭軒救走,夜奔千裡,天亮時分才駐足,將奄奄一息的他隨手扔在了荒山一處溪邊。
“我將你自燕京救出之後,你答應過我什麽?從此以後,斬七情斷六欲,不理世事,專心習武,如此誓言你都忘卻了嗎?昔日我教你的清靜無為功法,你都拋之腦後了不成?”
顏玉央偏頭吐出一口鮮血,勉強開口道:
“不曾......只是,我不甘心......”
李無方的目光中有淡淡嘲諷,“待你入臻化境,便會明白眼前王權富貴,兒女情長,不過過眼雲煙。我本以為你之前少年心性不定,現今歷經大起大落,終能大徹大悟,卻原來凡夫俗子難成大器,到頭來還是困於一己私情。”
顏玉央擦去嘴角的血跡,抬眸望於他,笑了起來,
“斬七情斷六欲......國師自己又做到了嗎?若你當真無情無念,現今為何又出手救我?”
李無方一怔,而後仰天長笑:
“好好好!這次竟是我一時心軟,堪不破了。”
他乃天縱奇才,少年時武功便已鶴立雞群罕有敵手,而立之年縱橫江湖,意氣風發之際,卻驟然遇強敵遭重創,自此他明白學無止境,天外有天。經此一挫,他大徹大悟,決然拋棄紅塵羈絆,一心只求武學極致,為練成天書神功,他經營大半生,如今終得神功大成,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世間再無敵手!
他在人世活了將近百年,無妻無子,無牽無掛,唯有此人隨他學過一招半式,勉強算得半個徒兒。他如今耄耋之年,心願了卻,縱無高處不勝寒之唏噓,卻也終究是生出幾分傳道之心,想將自己畢生所學留於後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竟是也沒能免俗,眼下被顏玉央點破,他才恍然大悟。
“既已登峰造極,又何須在乎身後之事?既是俗世執念,便自該一刀兩斷!你我緣盡於此,後會無期!”
李無方說罷,大笑三聲,轉身而去,飛天遁地,再無影蹤。山野空曠,隻留下了顏玉央一人。
顏玉央在山中獨自掙扎休養數日,鬼門關裡打轉一圈,終是撐了過來,忍著未愈劍傷,一路北上,晝夜趕路,跋山涉水最後回到此地。
他面無表情注視著墳前碑文片刻,彎起雙膝,緩緩跪了下來,伸手輕輕擦去墓碑上凍結的風霜塵雪。
家母池琳琅之墓
這是他血脈至親最後的長眠所在。
他從懷中拿出一條十八子珠串,因年頭久遠,時時把玩,手串早已被盤得油光水亮,粒粒包漿。金絲楠、紫檀葉、老菩提,每顆珠子皆名貴非凡,唯有佛頭處是一顆尋常翠玉珠,年頭久遠,幾經波折,珠上已有蛛紋裂痕。
上面淺淺刻了一個“琳”字,池琳琅之“琳”。
顏玉央撫摸著那顆翠玉珠,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苦澀淒然。
這是池琳琅唯一留下的東西,當年他便是仰仗這串手珠與顏泰臨父子相認的。他以為他早已將這手串扔掉了,卻不想他竟然一直留在身邊。
若是當真恩斷義絕,又何必戴著故人舊物十年如一日?若是顧念舊情,又何必老死不相往來,連墳前拜祭也不肯?
明明是早已天涯陌路的兩個人,卻從始至終心有靈犀的對那段過往諱莫如深,隻字不提,如此算得上什麽坦蕩?什麽釋然?恨一個人,難道不算是一種念念不忘?
然而終顏玉央此生,再也無法知曉這二人曾經如何愛過又如何恨過,如何相遇又如何分離了,隻余塚中白骨,墳前黃土,風雪埋過,無痕無跡。
他開始徒手在墓碑前掏挖,天寒地凍,雪下凍土生硬,他挖得十指流血仍不停手,直至挖出一個淺坑,將那手串埋了進去。而後他伸指,在墓碑上以血寫道:
家父顏泰臨衣冠塚
盯著這幾個字,他驀然笑了起來。生不同寢,死卻同穴,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可惜,他自己卻連這樣的機會也不可得,百年之後無人能將他與那人合葬一處,連遙遙相望都已是奢侈。
忍著心頭痛楚,他俯身在碑前三叩首。
一叩敬天地
二叩拜君主
三叩別雙親
此後,天地君親師,他再無一人可祭。
四野茫茫,鳥獸絕跡,天地間靜得沒有一絲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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