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也不是。私以為,那蒙兀歷任大汗之所以征伐不止,莫過於八個字——好戰尚武,篤信虔誠。而之所以如此,卻是與那蒙兀人習性密不可分。蒙兀人世代居於漠北草原,放牧為生,牛羊吃草,比之耕種勞作,這本身就是一種掠奪。而雨水多寡,草場枯榮,靠天吃飯,使得生死無常,為活下去而不擇手段,故而蒙兀人性格多堅韌強硬。如此長久以往,矛盾加劇,侵略擴張便成了唯一出路。故而古往今來,塞北遊牧部族頻繁南下,皆是為此。”
“好,好個好戰尚武,篤信虔誠!”那人大為興奮道,“公子一針見血,字字珠璣!卻不知公子看來,蒙兀人又有何弱點?”
“好戰必亡,蒙兀人終是會被窮兵黷武所累。”
那人卻是搖了搖頭道:“在這一點上,我卻與公子看法相悖。”
裴昀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世人畏懼蒙兀,更甚於畏懼北燕,只因蒙兀騎兵無往不利,所過之處,亡國滅種不知凡幾,可那些被蒙兀所覆滅的國家,卻也各有各的缺點,西夏國力低微,北燕傲慢自大,花剌子模重利貪婪,吐蕃癡迷佛道,看似亡於外患,實則亡於內憂。而蒙兀看似無堅不摧,實則缺點與弱點也更為明顯,因尚武好戰,這些年來,蒙兀人東征西戰,從上到下所有人隻為戰爭而活,所有吏治、課稅、徭役都隻為戰爭而立,只有不斷征戰,不斷掠奪,獲得新的財富與土地,才能繼續維持上下安穩。而正因篤信虔誠,所以排外尊大,不受馴化,亦從不屑治理掠奪而來的國土,安撫歸降的異族子民,長此以往,終有一天會遭到反噬,盛極必衰,待蒙兀鐵騎停下殺戮的腳步之日,便是他們滅亡之時!”
他頓了一頓,輕歎了一聲:
“卻不知我大宋,究竟能不能撐到那一天了。”
話至此,裴昀對眼前之人肅然起敬,如此胸襟,如此眼界,絕非尋常人所有,她不禁拱手抱拳,鄭重其事道:
“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一哂:“若想問他人名姓,難道你不該自報家門嗎?”
“是在下唐突了。”裴昀急忙道,“在下裴昀,還請先生指教——”
“好說。”
但見他摘下鬥笠,露出真容。
這人眉清目秀,雙頰瘦削,骨相凌厲,笑眼彎彎,雖已而立之年,眉宇間卻有一股少年意氣,明白知他城府深沉,卻偏偏絲毫不叫人覺得厭惡,縱是生就刻薄寡相,卻又一身正氣凜然,頗有幾分矛盾之感。
他微微一笑,一字一頓道:
“在下白行山,見過小裴侯爺。”
與此同時,探路歸來的卓航也在裴昀身後小聲道:
“那廂樹下避雨的挑夫說,這位便是白行山白大人......”
裴昀頓時目瞪口呆。未曾想那戰功彪炳的白安摧脫去盔甲,竟是如此布衣儒生!
她頗有絲哭笑不得道:
“在下眼拙,沒能看出白大人身份,可若在下沒猜錯,白大人應當早已在此恭候我多時了吧?”
回想剛才二人對話,竟是句句試探。
白行山也不否認,逕自道:
“在下多年行伍,每每眼見朝中派來的欽差督軍,多是酒囊飯袋,迂腐庸人,心中忐忑。如今未亮明身份,便前來與小裴侯爺相見,一探究竟,冒犯之處,還請恕罪。”
說罷長鞠一躬。
不知為何,裴昀雖被他戲弄一番,卻並不生氣,此人心機頗深,卻又坦誠直率,才華橫溢,言之有物,那蒙兀弱點之論,她聽罷亦是受益匪淺,因此並不以為忤,隻笑道:
“白大人言重了。卻不知方才片刻功夫,白大人試出什麽了?”
“輕裝簡從,是為廉潔,愛馬惜寵,是為仁善,對天下大勢鞭辟入裡,是為大智,白某今日當真不虛此行!”
“白大人謬讚了,”裴昀不禁失笑:“願者上鉤,這釣得竟是我自己。”
白行山聞言哈哈大笑:“也不盡然,當真有位算命先生如此對我而言,只是我不曾想到,此金鯉非彼金鯉,現下看來他也算是所言非虛。”
“白大人對卜卦扶乩之事如此偏好?”
白行山擺了擺手:“欸~子不語怪力亂神,比起求仙問卜,我更信人定勝天。只是蒙兀人篤信此道,那王子庫騰身邊便有一卜卦算命的術士,諢名喚作青囊生。傳言庫騰每每出兵之前,皆要尋此人求問凶吉,依其卦象行軍,因此百戰百勝。我觀測許久,此人是否能掐會算不好說,但於星像風水、天文水利確有不俗造詣,蒙軍照其指示出兵退兵,屢次佔盡天時地利。這青囊生說是方士,實乃軍師是也。故而我便也想在民間招攬這般能人為軍中效力,可惜尋來的皆是些江湖騙子,不足為信。”
青囊生此名裴昀還是頭一次聽聞,再加上那神秘的帝師巴格西,這赫烈汗麾下確是有不少能人異士。
“白大人所說招才納賢之處,是否便是如今城中聲名遠播的招賢館?”裴昀問道。
她入蜀這一路上早有耳聞,百姓口口相傳,新上任的四川製置使大人廣發告示,於重慶府設“招賢館”,集眾思,廣忠益,招攬民間能人賢士,不拘一格降人才,頗有信陵孟嘗之風。
“正是!”白行山出言邀請道:“不知小裴侯爺可有興趣,隨我前往遊覽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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