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本是悲憤交織,可看清張月鹿的臉那一瞬間,一切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心中只剩下滿滿的震驚與擔憂。她一遍遍上下打量著面前之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師伯,你!你怎會變成這副樣子?你生病了嗎?”
想她那師公秦碧簫素來愛美,門下收得徒弟也是個個風姿綽約,羅浮春瀟灑不羈,救必應儒雅俊美,謝文翰風流倜儻,就連發福前的曲墨也是清秀十足。但若單論相貌,最出彩的還要數二弟子張月鹿,他天生女相,眉間一點朱砂痣,所謂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加之自幼習卦算卜,少言寡語,自有一股世外仙人的清雅脫俗。
然而如今,那份仙風神姿已蕩然無存,他不知遭了什麽大難,雙頰深凹,眉目塌陷,整個人幾乎瘦成了骨頭架子,蠟黃蒼老的皮膚松松垮垮的掛在上面,通身縮在破爛如裹屍布一般的黑袍中,比那十八層地獄的惡鬼還要醜上三分。在這荒山野廟,若被尋常人見到,一準以為自己遇見了山精妖怪不可!
若非眉間那點朱砂仍在,裴昀無論如何也認不出來是他。
聽得此情此景,裴昀脫口而出仍是關切之言,張月鹿面上冷意稍緩,但還是言簡意賅道:
“泄露天機,折損陽壽,應有此報,不必介懷。”
第146章 第四十章
“為什麽?”裴昀忍無可忍問道,“究竟為何明知折損陽壽,明知泄露天機,還要相助蒙兀?將自己搞成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她記得二師伯說過,算命看相測一人凶吉算不得什麽,只有推演國祚興衰天下大勢才會有虧道行,那他究竟是為了什麽不顧性命也要逆天而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張月鹿聞言沉默了很久,久到裴昀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她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喑啞乾澀,說出了裴昀從小到大聽他說過最長的一段話:
“我本生於尋常農戶,先天機緣,開得天眼,能辨凶吉陰陽,因年幼無知妄語,被村民當做邪祟,為父母棄於深山,幸得大師父收留,帶入谷中。此後我隨小師父習得星象佔卜,奇門遁甲、紫微鬥數,皆是手到擒來,觸類旁通,世間萬事一眼看穿,生老病死了然於胸。奈何有了神仙本事,卻無神仙胸襟,命數可算不可改,看在眼中,久而久之,難免無奈而無趣,故而我自封天眼,閉口不言,自此隻願做個尋常凡人。”
“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我夜觀星象,突見北天極紫微垣生異,帝星大耀,竟是有天下共主現世。彼時大宋偏安一隅,燕國如日中天,西夏稱霸一方,漠北四分五裂,亂世之中卻不知這帝星究竟出自何處。平生頭一次,我生出了好奇之心,欲一探究竟,故而不顧凶險,強行重開天眼,起卦推演。”
“隻這一次,便折了我二十年陽壽。”
此事聽來甚為玄虛,不似人間俗事,竟如神仙話本一般。裴昀也不知二師伯如何能瞧見星相之異,又如何能知曉自己壽數幾何,想必他當真與她等凡夫俗子不同,但一聽折壽之事,便更為焦急道:
“既已付出了這般代價,又何必再泥足深陷?”
張月鹿極罕見的輕輕一笑,搖頭歎道:
“正因已付出了這般代價,所以必定泥足深陷。”
想他從來神機妙算,無往不利,自詡超凡脫俗,目空一切,視芸芸眾生為螻蟻。可隻這一次好奇,便栽了如此大的跟頭,最終還一無所獲,這叫他如何甘心?
“此事我惦念於心數載,後小師妹離家出走,大師父命我等出谷尋人,我便藉機去了漠北,靠著推演而出的生辰八字,費勁千辛萬苦終是找到了那個天命所歸的真龍之子,正是那博爾濟之孫,如今的蒙兀大汗赫烈。”
“我已為此付出太多,若他最終帝業未成,我情何以堪?我張月鹿鐵口直斷,此生絕不會錯。所以,我必要助他雄圖霸業,助他一統天下,哪怕泄露天機,折損陽壽,不得善終也在所不惜!”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夜色中唯有山嵐的風悠悠吹過,將裴昀的心吹得一片冰涼。
她不知讓她冰涼的究竟是那蒙兀統一天下的預言,還是她二師伯的執迷不悟。她素來知張月鹿孤傲,卻不知他孤傲至此,只為了一個卦象,竟要將自己性命也搭進去。
“我便不如二師兄這樣清高了。”曲墨開口,笑呵呵道,“我只是不甘自己一身本事埋沒山野,錦衣夜行,明珠暗投,故而想大展拳腳,掙得個名利雙收,也嘗一嘗做那人上之人的滋味。而既然要幫,自然要助勝的一方,我對二師兄神通深信不疑,他道蒙兀能統一天下,此事必定萬無一失。”
“我不信!”裴昀斬釘截鐵道,“你們多年來隱居幽谷,逍遙似仙,我不信你們會為了爭名奪利而不擇手段,你們定是有別的苦衷!”
曲墨與張月鹿二人對視一眼,不禁皆是笑了起來,那笑中有縱容,有無奈,有憐惜,亦有淡淡的自嘲。
“小昀兒啊小昀兒,你實在是太高估我們老哥幾個了。”曲墨長歎一聲,“逍遙似仙,但終究肉體凡胎不是仙,於是便有貪嗔癡,便有愛惡欲,不得舍離斷,不得長生大道啊!”
“你們幾個?”裴昀瞬間抓住了這話中的重點,不可置信道,“除了你二人還有誰?難道......難道大師伯與四師伯也與你們一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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