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不禁笑了起來:“我還記得,我們四人一同破了城中童子失蹤奇案,毀了西湖畔的地下賭坊,揪出了幕後主使。還有在捉那綽號夜來香的采花賊時,被其暗算,險些被裝在箱子裡從懸崖上扔下去。”
“是啊,彼時為引那夜來香上鉤,你還喬裝假扮成了醉紅樓的花魁娘子。”
隔世經年,提起舊事,裴昀仍是忿忿不平:
“明明四個人抽簽,偏生我最倒霉,連中三次。”
“其實,那是疏朗從中做了手腳,戲弄於你。”趙韌緩緩道,“可若非他這番玩笑,我也不會知曉,原來英武少年濃妝淡抹,竟是錦繡佳人,綠鬢朱顏。”
裴昀聽罷一愣:“你怎麽會瞧見——”
她明明記得,當年那晚醉紅樓裡留在房中守株待兔的只有她和裴顯兩人。三哥莽撞粗心,被她三言兩語唬住,怕是至死都沒知道她的女兒身,然而趙韌卻是何時見到的......
整整十七個年頭過去,歷經人世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今日之裴昀,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心無風月的懵懂少年了。此時此刻,她看見趙韌定定望向自己的目光,熾熱而直白,平靜而哀傷,充斥著她過去那麽多年從未察覺,從未料到,亦從未想像過的隱秘情愫。
她意識到了什麽,猛然回頭,只見不遠處的牆上,方才趙韌一直凝望之處,所掛的赫然是一副泛黃的舊畫。
那依稀是室外之人偷窺的視角,畫中門裡窗邊,紅衣少女窈窕背影妝台側坐,鏡中朱顏朦朧,寥寥幾筆,神韻盡顯,依稀是熟悉模樣,眉目如畫,卻又偏偏英姿勃發。
旁有題詩《采桑子》:
紅窗碧玉新名舊,猶綰雙螺。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小來竹馬同遊客,慣聽清歌。今日蹉跎,惱亂工夫暈翠蛾。
刹那間,裴昀渾身顫栗,她明白了許多事,亦糊塗了許多事。
“你為何從來沒告訴我?”她喃喃道,“我為何從來不曾知曉?這麽多年了,我不知道....我當真不知道......”
“不過是少年人一瞬一念的怦然心動,早晚會被歲月蹉跎湮沒,你既然至今不覺,那我當初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別?況且這些年來,你我君臣兄弟,肝膽相照,再提那兒女私情,反而是辱沒了,只不過......”
趙韌頓了頓,眼眸微垂,“只不過沒料到今夜還能再見你一面,終是不甘心將這話永遠藏在心底帶進陰曹地府,是我私心作祟,你聽過也便忘了吧。”
裴昀愣愣盯著面前之人,心中山崩地裂,波瀾滔滔,眉峰輕顫,終是有一滴淚自眼角緩緩滾落而下。
“如何忘?怎生忘?”她慘淡一笑,“話之出口,覆水難收,你來教一教我,究竟怎能忘記......”
“今夜亡國在即,你能萬水千山趕來相見,如此情深意重,我已是萬分感念。”趙韌淡淡道,“你且自此離去,接下來的最後一程,便不必再相送了。”
“不!”裴昀擦去眼角淚痕,咬牙道,“為臣為友,我斷不會拋下你孤身一人!”
她怎會不知他的打算?
不願南遷,不願受降,那麽便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天子殉江山,國君死社稷。
唯有一死,唯有一死啊!
“誰說官家是孤身一人?”
一把嬌柔的嗓音驟然響起,裴昀回首望去,只見一娉婷身影緩步走入殿中,她身著一襲錦緞綾羅華冠霞披,雖無母儀天下之威嚴,卻是溫婉秀雅,眉目含笑,恰似春風拂面,如花解語。
“你是......解娘子?!”
裴昀猶豫了片刻才認出此人,心中無不驚愕。
此女名為解雙雙,風塵從良,原是謝岑紅顏知己,後入宮伴駕,趙韌因此被朝臣屢次上書規勸乃至斥責,卻仍是一意孤行。世人道其色迷心竅,一晌貪歡,誰料這些年過去,二人竟仍是不離不棄。
“侯爺不必擔心。”解雙雙柔柔一笑,走到趙韌身邊,伸手挽住他的臂彎,“妾身漂泊無依多年,承蒙官家不嫌棄收留了妾身,這份恩情妾身此生無以為報,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無論碧落黃泉,妾身都會一直陪在官家身邊。”
趙韌亦輕拍了拍她的手臂,含笑道:“有雙雙相伴,朕必不會孤單。”
裴昀望著面前這雙相偎相依的男女,看到的並非是郎情妾意,君恩嬪寵,那不過是一對亂世風雲中,深宮高牆裡,廝守取暖的孤家寡人罷了。
然而這蒼涼塵世,能得一人相守,已是萬幸。
“四郎,朕還有最後一事托付於你。”
趙韌抬頭道:
“吾子正兒七日前已由疏朗相護離宮南下,還望四郎照看則個,免遭蒙兀所擄,為我趙氏留下最後一絲血脈。”
“臣...遵旨。”
裴昀下跪行禮,鄭重三拜,一字一頓道:
“誓死不辱使命。”
趙韌親手將她扶起,二人四目相對,他輕輕一笑:
“昀弟,再喚我一聲罷。”
裴昀聞言,瞬間紅了眼眶,哽咽著最後道別:
“承毅兄,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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