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玉央渾身一震,額上青筋跳了又跳,咬牙不語。
他又何嘗不知,何嘗不曉?
然而誰叫南北客店狹路相逢,誰叫朔月聖地生死與共,誰叫她偏偏是裴四郎的未婚之妻,誰叫他威逼利誘用盡千方百計她都不肯留在他身邊!
誰叫今生今世啊,偏偏遇上了!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救必應淡淡道,“你若是想通,自可隨時找我,我答應過你娘,必定竭盡全力為你醫治。”
顏玉央沉默了片刻,忽而開口:“天山雪蓮,前不久我已得到了。”
救必應聞言先是一愣,而後一喜,“你果真想通了?”隨即又意識到了什麽,“因為這位姑娘?”
顏玉央不答,救必應卻也沒指望他會回答,兀自道:“那如今便還差金銀石斛、千年赤靈芝、一品金珠,還有靈肉蓯蓉......最後一樣我倒是能尋到門路,其余三樣你還要抓緊派人去尋才好。”
說罷救必應又不禁心生感慨,當年看來難俞登天的九種天材地寶,如今竟是已成功一大半了,若池姑娘在天有靈,想必也當欣慰了。
其後他背起醫囊,起身告辭,臨走時狀若不經意般又勸道:
“傷病可醫,心病難治,既然你不想讓這位姑娘去死,還是盡早決斷得好,若是再拖幾日,恐怕就真藥石無醫了。”
.
救必應走後,顏玉央走進房中,坐在床邊,靜靜望著床上所躺之人。
她高燒已退,冷汗漸止,正閉目沉沉睡去,臉色雖然仍是蒼白,卻終究不再有頹敗死氣,安然睡顏更隱隱有一絲恬淡釋然。
那是自燕京二人重逢之後,再不曾在她眉宇間見過的神情。
這些時日來,他所見的,便只有恨,鋪天蓋地,咬牙切齒,刻骨銘心,欲殺之而後快的恨。
而他自己,想必也不遑多讓。
自知功禁凶險非常,這些年來他早練就一副鐵石心腸,自詡無堅不摧,到了如今卻是將所有軟肋暴於一人面前。遇上她之後,再三克制,仍是頻頻犯禁,正如救必應所言,七情六欲皆動,喜怒哀樂皆沾。饒是這般,卻還是同她走到了眼下的僵持地步。
他忍不住抬起手,撫上她的臉頰,以指尖輕輕劃過她的眉,她的目,她的骨,她的唇,試圖描摹出這張面具下她原本的容顏。
究竟怎樣才能留住她?
他真恨不得折斷她的羽翼,剔去她的傲骨,打碎她的脊梁,一生一世將她鎖在身邊!
然而她卻是何等寧死不屈,何等百折不撓,何等寧可玉碎不願瓦全。鎖住她,她會死。
他舍不得她死。
今時今日,所有痛苦折磨的根源皆源自於此。
他俯身溫柔的親吻她,雙唇摩挲,用幾不可聞的氣音輕聲道:
“別丟下我一個人......”
同心生死蠱既種,他還活著,她又怎敢獨亡?
......
阿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有蜀中的花,有江南的雨,有邊關的風。
而後她在一陣溫暖的馥鬱馨香中悠悠轉醒,緩緩睜開眼,她發現自己身處在一架正在行進中的寬闊馬車之內。
身下軟墊如雲,銅爐中香碳正旺,案幾上一甌茉莉熏花剛沸,鼻端有清淡甜意彌漫開來。
顏玉央一身月白長衫,單腿屈膝側坐榻邊,手中半握著一卷詩書,正垂眸靜閱,眉宇中氤氳開幾分罕見的恬靜柔軟。
而她自己,竟是頭正枕在他膝上而臥,姿勢好不曖昧。
她慌忙坐起身子,四肢發軟,險些又跌了回去,腦中微微茫然,一時想不起之前發生的種種,愣怔了片刻,開口問道:
“這是去哪裡?”
嗓音中不經意還殘留著惺忪的喑啞。
他眼也未抬,隻淡淡說了三個字:
“小湯山。”
阿英一頭霧水,忍不住湊到窗邊,將厚重窗幔掀起,探出頭向外望去。
只見馬車後跟著長長的隊伍,一行人緩緩行進在曠野之中,天幕陰沉,山巒無際,草木衰敗,滿眼蕭瑟,星星點點的細碎瓊花在空中飛舞,輕盈的落在大地之上山野之中,北風吹過,帶來一陣撲面寒涼濕意。
今冬第一場雪,來得稍遲,卻終是落下了。
阿英雙眼微微睜大,不禁瞧得癡了。
一粒柳絮般的銀粟翩然落在鼻尖,她下意識僵住身子,垂眸定定瞧著那片雪花倏爾融化成一滴水珠,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滯住了。
顏玉央抬眸瞥見她趴在窗邊呆呆看雪的樣子,仿如一隻傻狸奴一般,一時間心頭塌落一角,生出些難以察覺的柔軟。
他上前,從她身後伸出手捂上她被寒風吹得冰冷的額頭,稍稍用力,寬闊胸膛貼上纖細後背,將她摟在懷中,低聲道:
“落雪風寒,仔細著涼。”
然而此時此刻,阿英根本無暇顧他,她心中早已被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悸動填滿。
縱她前半生,無論家門亦或師門皆在關山以南,自幼到大,她從未見過雪,此番乃是二十年來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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