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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宣起初应允?梦卿所邀,是怀抱着一种相对?松随意的态度的,然而在见到九九,乃至于九九与虚梦卿一道往定国公夫人坟前郑重拜过之后,他却有了反悔的意思。
朱宣向二人行礼:“素昧平生,两位特意前来祭拜亡母,在下感激不尽,情分已经尽了,喝酒就不必了………………”
九九讶异地“哎??”了一声:“可我们是朋友哎,朋友在一起聚一聚,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梦卿也说:“相逢何必曾相识?”
朱宣眉头微蹙,正待言?。
九九却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不要再拒绝我们了,朱宣。你看起来很?过很?过,好像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就会流出眼泪来一样,跟我们一起说说话,会好很多吧?”
她看一眼定国公夫人的墓碑,??道:“别让你阿娘?心你呀!”
朱宣听得心头一颤。
一股尖锐的隐痛袭来,他险些落下泪来,仰起脸来,说:“九九小娘子,你不明白......”
九九歪一下头,瞟了瞟不远处神色古怪的卫?,而后说:“不,我明白的。你是不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她说:“刚才卫?看见你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他对你行礼,又好像迫不及待想要避开你似的,所以我猜想,你一定是遇上了什么??,既然如此,就更要跟人说一说了,我跟二弟虽然力弱,但说不能也可能帮一帮你呢?”
卢梦卿也附和说:“旁人也就罢了,我这位结义姐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说不定,她真能帮到你呢?”
朱宣摇头,苦笑道:“实在是不必了......”
九九便叫起来:“朱夫人,你看!当着你的面朱宣也不听话!”
朱宣听后笑的像是在哭。
他转动那双动人的眼睛,看看卢梦卿,再看看九九,最终轻叹口气,由衷道:“这时候同我相交,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或许是会掉脑袋的。”
九九听得疑惑:“为什么呀?”
朱宣脸上显现出一种凄楚的痛苦来,却是无言。
卢梦卿在后?悄悄拉了九九一下。
九九有所会意,便问他:“你是犯了什么大罪吗?”
说完又觉得不对:“可即便是犯了罪,也不至于叫跟你交朋友的人都有可能掉脑袋啊!”
朱宣目视着她,语气坚定,甚至于有了几分凛冽地说:“我可以对着天地起誓,我无罪!”
“那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九九嘿嘿两声,主动拉过他来:“走,喝酒去!”
待漏院。
雷尚书还在絮絮地跟兄长叙话,说当时跟?家来往的过程:“我们太太是相中?学士啦,你也知道,她可比我?明,女儿的婚事又是大事,我更得听她的呀!”
彼时雷小娘子单相思宣告失败,实在?心气馁,雷夫人反倒不觉得有什么,朱少国公是很好,但自己的女儿也不差呀!
尚书之女,又是大长公主的?女,容貌也美,才华不俗,多得是想求娶的人呢!
她在东都城里观望了一圈儿,最后选定了?家。
雷小娘子饶是心灰意冷,也有点疑惑:“听说万家也有这个意思呢,宫里?太妃娘娘还替他们说话了......”
雷夫人对此看得很明白,马上就开门见山地告诉女儿:“就算没有费家,万家也一定不行!”
她的眼界比年幼的女儿开阔多了:“万大郎的母?纪氏夫人,是一个手腕非常强硬的人,你不要觉得她为了你把儿子身?的丫鬟打发掉是件好事??这只能说明她这个人生性狠毒,秉性残忍,同时对于儿子的身边事也有很大的话语权。”
换言之,今天纪氏夫人能把万大郎身边的丫鬟塞进井里,来日雷家若是失势,她照样可以把雷小娘子也塞进井里去,再娶一个新的进去!
雷夫人告诫女儿:“不要进入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家族,即便这个家族看起来很光鲜亮丽。”
又冷笑道:“纪氏夫人不是善茬,万大郎呢,连自己睡过的女人都护不住,再往上,万相公虚伪无情,去了的庄太夫人乖张跋扈,他们真是天生的一家子......”
万家那些?事,雷小娘子先前也有所耳闻,尤其是经历了英国公太夫人之事的发酵之后,整个东都城的上层圈子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边雷夫人不再说万家,转而谈起费家:“你还年轻,不知道找个好婆婆有多要紧。万夫人是宰相的?女,出身显赫,瞧着要强过荣学士不少,可依我之见,荣学士比万夫人强多了!”
雷夫人说:“荣学士出嫁的时候,也有二十四五?了,费家当初主动过去提?,成婚之后也仍?尊重她的选择,让继续当值,这说明费家人心舒朗,家风开明。”
又说:“你不要觉得荣学士只有六品,没什么了不起的,能走这条路,说明她的眼界开阔,不会只盯着丈夫和孩子,把儿子当成一切??一个能撒手,自己也有事情做的婆婆,打着灯笼都难找!”
雷小娘子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意动,只是听母亲说起荣学士的时候语气推崇之余,又透出些微的一点黯然,不由得道:“可是阿娘你也很厉害呀!”
她说:“你可是朝天女出身呢,荣学士都不是!”
所谓的朝天女,是本朝的一种选才制度。
地方州郡每年都可以往帝都进献才子才女,年纪最大不能超过十?,宰相考校之后,他们会被领去拜见天子,所以男童又叫做“朝天郎”,女童则唤作“朝天女”。
雷夫人当年,也是被选入京的朝天女之一。
只是这时候听女儿提起来,雷夫人脸上却也没有多少欣慰之色,更多的反倒是落寞与羞惭:“既嫁了人,在一心打理后宅,何必再说当年之事呢。”
她叹口气,有些神?,察觉到女儿?忧关切的目光之后,复又温和一笑:“有琴,如果以后你也有了女儿,她若是生出来想要入仕的念头的话,就放开手叫她去飞吧。”
雷夫人默然几瞬,才继续道:“荣学士的天资并不如我,但她的心性,比我要强得多了。”
朝天女是很好嫁人的,因为朝中显贵们都觉得?明的母?会生下聪明的孩子。
雷夫人就是因此被长兴大长公主选中,嫁给雷尚书的。
她的父亲官阶只有八品,是个芝麻小官,她可以嫁给皇朝公主的儿子,出入钟鸣鼎食之家,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只是有些时候,当她见到荣学士,见到这个寒窗苦读多年,终于进入国子学,而后艰难入仕,终于在快四十岁做到从六品直学士的时候,会不可避免地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她知道上山的路难走,所以就选了一条好走的下山的路。
只是当她回过头去,望见有人艰难地向上攀登时,却不知怎么,忽然间湿了眼眶。
雷小娘子体会不到母亲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是很担心她:“阿娘,你还好吗?”
雷夫人仰起头,叫热泪倒退回去。
她说:“还好,还好。”
上朝的时辰要到了,雷尚书与广德侯整顿了衣冠,举步往太极殿去,一打眼瞧见几位宰相聚头在一起说话,俱是愁眉紧锁,难以舒展的样子,心里边也有了几分猜测。
他暗叹口气,以大长公主之子、吏部尚书的身份,都不敢明言,只是含糊地一张口,做了个口型,同哥哥说:“定国公府。”
广德侯好像没看见他嘴唇上的动作似的,目不斜视,向前去了。
东都城内,春风楼的雅间里。
一位居闲的文士与致仕了的官员也正在谈及定国公府在朝中引起的风波。
隔着一架屏风,旁边的饭桌上正坐着一位年轻郎君。
那郎君生的极俊美,眉目朗阔,气度舒展,一身灰色布衣,原该叫人显得暗沉的,只是他眉眼含笑,神态温和,即便灰衣加身,也令人觉得洁净光彩。
他正自斟自饮。
他的名字叫公孙宴。
雅间里那居闲的文士唉声叹气,忧虑不已:“政事堂几次传书,令定国公回京,后者却拒不领命,盘桓不动,不止如此,有人密报??他竟然与海外逆贼有所勾结,图谋不轨,真是其心可诛!”
那致仕了的官员听得叹息一声,顿了顿,却说:“其实也不能怪定国公如此行事,定国公夫人死得不明不白………………”
公孙宴将这席话听到了耳朵里,倒是神色如常,抓了把花生米在手里,站起身来。
他走到屏风前,旁若无人地看着静听。
静室里。
那居闲的文士默然几瞬,而后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管怎么说,天子始终是天子,如今定国公领军在外,不肯奉命回京,可见是存了悖逆之心!”
又压低了声音,愤愤道:“不只是定国公,我听说世子性情酷似其父,张狂跋扈,目无君上,甚至说出了要弑君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那致仕了的官员听了,也为之心?,不得不摇头说:“年轻人真是意气用事,再如何,也不能说这种话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公孙宴听到此处,不禁虚靠在屏风上,一声冷笑:“要是被人害死了亲娘,还得跪地磕头谢恩,口称万岁,那可真是天生的奴才,不阉了自己,进宫当太监伺候狗皇帝都可惜了!”
屏风内二人为之?住,一时愕然。
下一瞬,那屏风后边骤然探出来两个人,唾沫横飞,怒发冲冠,几乎是焦虑不已地赶紧跟这狂人划分界限,表明立场:“真是胆大包天!你??你竟敢对天子不敬!”
公孙宴仍旧虚靠在那架屏风上,语气平淡,然而字字句句都是天崩地裂:“皇帝怎么了,做错了还不让说啊?把人家亲娘给害死了,还指望人家感恩戴德?真是芝麻地里撒黄豆,杂种一个!”
九九在酒肆里,跟新旧两位朋友说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我想去买块地,把我阿娘迁走,偏一点没关系,挤一点也没关系,我知道,她其实不喜欢现在睡觉的地方。”
九九说到最后,语气不可避免地有些哀伤:“她要是真的怀念这里,想念万家的生活,早就可以回来了,而不必在穷途末路的时候,绝望之中怀抱着托孤的念头,把我托付给万相……………”
“她是为了我,才被困在这里的。”
“除此之外,”九九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我要去查一查樊家的案子,到底是我爹爹真的做了什么错事,所以才会就死,还是有冤案呢?我阿母究竟是怎么死的,她是真的伤心病故,还是为人所害?“
卢梦卿在旁听完,由衷地说:“全都是王八蛋!京兆府烂透了,户部烂透了,宰相烂透了,皇帝烂透了,全都是王八蛋!”
这要是换成别的地方,围坐着的是别的人,早该惊慌失措地跳起来,或者逃遁,或者捂住他的嘴了。
可偏偏此时此刻,围坐着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九九和朱宣。
九九听后一点都不觉得二弟这话偏激,甚至于还觉得太轻了。
九九当即就轻蔑地撇了撇嘴,说:“先帝又美美地隐身了......”
卢梦卿与朱宣便一道笑了起来。
对于两位新友,朱宣有种微妙的钦佩与感激。
钦佩他们敢于直抒胸臆,感激他们用言辞来疏导自己积郁的五脏。
他时常想起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她用一支金簪捅穿了自己的脖颈,匆忙之间,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寻觅那条细细的、跳跃着的青色血管。
他不敢想象她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念头,一下又一下,决绝地,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脖颈刺穿。
鲜红的血液像是迟到的宾客,脚步蹒跚地缓慢入席,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流到了她的肩头,濡湿了她的衣袖,还有一些,悲愤地溅上了她的脸颊。
周围人的脸都是模糊的,讶然的。
面目可憎的。
皇帝被贵妃搀扶着,被满地的鲜红惊得醒了酒。
他一向都是桀骜凶戾之人,在那个短暂的瞬间,居然也有些惊慌失措。
朱宣死死地盯着他,眼看着他稍嫌烦躁地舔舐一下嘴唇,说:“真是,她这是何必呢......”
楼下达达的马蹄声将他从记忆当中抽离出来。
卢梦卿顺手推开窗户,瞧了一眼,面露惊讶:“金吾卫出动了,急匆匆的,这是出什么事了?”
九九看见了一个熟人,赶忙将窗户推得更大一点,叫他:“喂!”
左文敬循声去看,见是九九,目光不由得定了一定,微微抬了下手,算是致意。
九九大声问他:“出什么事啦?“
左文敬言简意赅地告诉她:“有个狂人在春风楼大放厥词,持刀拒捕,还伤了好几个差役,我去看看。”
哦~
九九朝他摆了摆手:“那你赶紧去吧,再见!”
坐回去,关上窗户,她叹口气,心有余悸:“东都城里真是太混乱了,什么疯子都有,真叫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