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甚微眯著眼睛,走到了那紅衣少年錢余跟前。
她來汴京之前,便是奉了張春庭之命去了滄浪山,現如今她的主要任務還是從宋雨的手中拿到那傳說中足以讓整個汴京官場翻江倒海的小冊子。
錢余來自滄浪山?
她蹲下身去,抽掉了堵著錢余嘴巴的那塊布,她的目光陡然銳利了起來,“你想說,你是滄浪山洪氏遺孤麽?你可知滄浪山發生了何事?又死了多少人?”
錢余猛地抬頭,他漲紅了臉,那句在腦海中盤旋了許久的“你害我滿門我要報仇”,已經到了嘴巴邊緣了,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來。
他從顧甚微的目光中,看到了天塌般的戰栗感。
他敏銳地感覺到,不光是眼前的這位皇城司親事官,在場的不少貴人聽到滄浪山三個字就變了眼神。
他感覺自己若是當真被認作是滄浪山來人,那絕對是比他刺殺伯爵娘子更大的禍事。
錢余心中一顫,拚命地搖起頭來,“我不是,我不是滄浪山來的。”
那小隊長一聽,頓時不幹了,他焦急地看向了顧甚微,“大人,我當真沒有撒謊。錢余同我都是蘇州人,是以在雜戲班子裡比較親近。今日早晨,他當真同我說了,說他是滄浪山來的。”
“我們那地方的人,人人都知道滄浪山,又有誰敢冒充是滄浪山的人?”
錢余臉色煞白,他抿著嘴,抬眼看向了顧甚微,“我真不是……”
顧甚微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向著他,“所以,是誰教你說你是滄浪山來的?你為什麽要殺曹大娘子然後陷害於我?”
滄浪山洪氏一共三十六口人,每一具遺體她都認真清點找人核對過了。
王家能留下王景,但是滄浪山洪氏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一個活口。
這件事皇城司並沒有對外詳細解釋過,韓春樓的說書先生都只能說第一凶劍在滄浪山出現了。洪氏一族被誰所滅也沒有個定論,甚至顧甚微還聽到過離譜的風言風語。
有人認為是她奉了張春庭的命令,屠殺了洪氏滿門。
“你若當真是滄浪山的遺孤,那王府尹,今日這人我恐怕要帶去皇城司了。”
錢余大驚失色,他的嘴唇都被他咬出了血來,“大人,我都說,我當真跟滄浪山毫無關系。你可以去查,我師父是蘇州陳氏武館的陳三海,我從五歲開始習武,一直跟隨師父修習劍術。”
“班主在蘇州的時候一眼相中了我,他說我長得討喜,劍術又很好,若是願意他可以帶我來汴京發大財。”
“汴京繁華,遍地都是銀錢。我在蘇州不光是要聞雞起舞,還要給師父洗腳給師娘帶孩子洗衣做飯,這種看不到頭的清苦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
“於是我就離開了武館進了雜戲班子。蘇州來汴京路途遙遠,在船上無趣,我認識了一個叫做李茆的人,他帶著我去艙底學人賭錢,我第一次玩一開始贏了好些……”
錢余說著,滿臉地悔恨,“等到後來我想明白是中了李茆的套了之後,我已經欠了好多錢。”
“好多錢,我這些天去貴人家中馬不停蹄的舞劍,都填不上那個窟窿洞,那些人都凶神惡煞的,說我不還錢就要殺了我沉到江裡去。”
“我正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李茆找到了我,他說有個活計,只要我樂意做。不光將那些賭債全部消了,事後還給我五百兩銀子。”
顧甚微認真地聽著,她仔細地盯著錢余的表情看。
他雖然害怕,但是並沒有心虛的感覺,倒是不像在撒謊。
“李茆讓你做什麽?要怎麽才能找到他?”顧甚微繼續問道。
那錢余哪裡還敢隱瞞,慌慌張張地說了起來,“李茆同我說,今日的賓客當中,有一個臉長得像是一本書那麽方的貴婦人。讓我在這條路附近潛伏著,等聽到了打鬥聲之後,再衝出來殺了那個方臉婦人。”
“殺了人之後,便讓我將血衣藏在亭中。我按照他說的都做好了,然後就往回跑,聽到了有很多腳步聲之後,再假裝匯入人群當中看熱鬧。”
“李茆同我說,萬一事情敗露,就說自己的是滄浪山遺孤。因為被你……被皇城司的顧甚微屠殺了滿門,所以來報仇,才故意殺死曹大娘子然後陷害你的。”
“事情就是這樣的,是李茆逼迫我這樣做的,我不殺那個方臉婦人,他就要砍了我的手腳來抵債,再要麽抓了我賣去做小倌兒,我沒有辦法了的……”
“我想著橫豎是一個死字,這樣我還能有一條生機,等拿到五百兩銀子,我就離開汴京,再回到蘇州去。”
“可是你回來得太快了,我來不及擦劍……”
錢余說著,朝著顧甚微的方向挪了挪,他十分沒有骨氣的哭著,鼻涕眼淚流了一地。
“大人,我句句屬實,我就是按照李茆的安排做的,至於他為什麽要陷害大人您,為什麽要殺死那個臉像板磚的婦人,我真是的一點兒都不知道!”
顧甚微瞧著錢余狼狽的樣子,微微往後退了幾步。
她正欲要說話,就聽到一個微弱又憤怒的聲音響起,“你說誰的臉像板磚?你看老娘不殺了你!”
顧甚微嘴角一抽,隨即一喜的轉過身去。
這一看頓時頭皮一麻,曹大娘子醒來是醒來了,可她這一身被扎得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像是一棵松針樹一般。
老仵作見眾人看了過來,哼了一聲,“可算是想起來,這裡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了!放心吧,死不了了,也就是比從前少活個那麽幾年吧!”
眾人聽到這話,哪裡還顧得上看那錢余宵小,一個個的忍不住朝著曹大娘子圍攏了過來。
“這真是起死人肉白骨啊……”人群中不知是誰驚歎出聲。
顧甚微正想著人怕出名豬怕壯,老仵作露了這一手,以後還不得被人煩死,她欠他欠大發了,就聽到吳江大嗓門嚷嚷開了,“我的天!這樣活著簡直生不如死!”
“人家是日啖荔枝三百顆,你這是每日往身上扎三千針!便是那屠夫案上的豚豬皮上都沒有這麽多洞啊!”
他說著,盯著曹大娘子的臉瞧了又瞧,衝著錢余搖了搖頭,“你這廝真是腦子不好,竟然敢陷害我顧親人,這不壽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長麽?”
“不光腦子不好,你還眼瞎。這哪裡是像書像板磚,這分明像是廚上擦絲兒用的那個叫什麽來著?”
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曹大娘子隻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黑,七竅都生出煙來,真真還不如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