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著,就瞧見韓時宴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顧甚微呼吸一滯,她閃身準備翻窗離開,卻見躺在床上那人連動都沒有動彈一下,他的呼吸勻稱,顯然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顧甚微微微松了一口氣,她轉身走到了桌案前。
那上頭放著先前韓時宴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因為剛寫不久,上頭的墨跡未乾。
在那些紙上,壓著一個大大的木匣子,匣子上頭並沒有鎖,甚至是沒有關好,露出了裡頭畫紙的一角。
顧甚微想起之前遠遠瞧見韓時宴驚慌失措的樣子,忍不住抬手好奇地將那木匣子打開來。
這一眼看下去,卻是心砰砰跳了起來。
那是在汴京城街邊的一角,她還記得是在開封府衙附近的小食攤子上,她端著大海碗吃得歡快,而對面坐著的韓時宴手中拿著筷子,就那樣溫柔地低頭看著她。
任誰都能看出來,那畫中的少年郎是怎樣的情深意動。
而這樣的畫,有滿滿的一匣子。
顧甚微的手指緩緩地朝著那畫上挪去,待落到了畫中韓時宴的眼睛上,方才停了下來。
明明是一張畫而已,可是顧甚微卻是覺得自己的手指被灼燒得疼。
她抬起另外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想不知道她第一凶劍的本事,能不能打得過孟婆,她不想喝那一碗孟婆湯。
顧甚微想著,深吸了一口氣,她緩緩地將那匣子關上,沒有再看剩余的畫。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舍不得離開汴京了。
她的手心無比的酸澀,像是連拿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顧甚微輕輕歎了一聲,她強迫自己從那木匣子上頭挪開了視線,朝著韓時宴先前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上看了過去。
這一看卻是微微有些發怔,理智全都回了籠。
韓時宴寫的是帳冊。
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宋雨,也就是應芙蓉拿出來的那一本滄浪山洪氏的密帳。
這帳冊昨天夜裡宋雨方才臨時拿出來,韓時宴就在公堂上看了那麽一小會兒。
那帳冊如今還在開封府尹王一和手中,她方才可是親眼瞧見了韓時宴連頓都沒有打,就這樣行雲流水般寫了下來。
所以,顧甚微忍不住扭頭朝著床榻上的韓時宴看了過去。
他還是那般靜靜地躺著,因為發燒的緣故,額頭上鼻尖上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著,像是做了一個什麽美妙的夢。
桃花糕上的糖漿都要融化了……再不吃就錯過美味了。
顧甚微腦子一嗡,她真是有大病!
她想著,紅著耳根子趕緊轉過頭來,繼續盯著桌面上的帳冊瞧。
所以,韓時宴就看了一遍,便將帳冊上的所有內容全都記了下來?
那可是帳冊,不是四書五經,也不是什麽話本子,而是無數串乍一眼看去毫無關聯的數字。
簡直就恐怖!
可是韓時宴為什麽要將那這帳冊默寫下來呢?莫不是他發現了這帳冊中有什麽旁的問題?
一涉及到案子,顧甚微的心就像是被小貓爪子撓了一般,渾身難受起來!
禦史台居然知曉了皇城司不知曉的線索!
簡直……恨不得將韓時宴從床榻上薅起來……
顧甚微想著,搖了搖頭,她本想著早些離開汴京的……
她不知道的是,床榻上的韓時宴閉著眼睛,努力的憋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可他使了百般力氣,都急出了一身汗珠子,卻還是壓不住翹起的嘴角!
幸虧顧甚微只看了他一眼,就又轉過身去了。
韓時宴想著,克制住自己從床上一躍而起,衝上去從後背抱住顧甚微的衝動。
他想要將頭埋在她的頸間,問她為什麽?
明明她心中也有他,為什麽還要拒絕……
明明她同他一樣難過不是麽?
這一點都不像天不怕地不怕的顧女俠!
韓時宴想著,感覺屋子裡一空,仿佛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起來。
他睫毛輕顫了幾下,緩緩地睜開眼睛,果不其然那桌案前空蕩蕩的,顧甚微已經離開了。
韓時宴瞧著,終於不再憋著,坐在床榻上輕笑出聲,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指上,在那上頭還纏著先前他在桂花樹上摘下來的那根頭髮。
他正笑著,就聽到門嘎吱一聲被人推開了。
長觀一臉驚懼的看著他,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公子,我送藥回來了。顧大人不在府中,出去辦事去了。十裡收了湯藥,還給回禮了一些薑糖,是她自己做的。”
“說是泡水喝可以發汗,逼出寒氣來。”
長觀說著,臉上猶疑不定地說道,“公子,被人拒婚通常都是哭的,沒有人會笑。”
“你該不會該不會”……長觀說著,語氣堅定了幾分,“你該不會燒壞了腦子吧!”
他家公子當真是越來越癲,已經病入膏肓了。
“我已經檢查過了,沒有皇城司的趴在床底下,公子你若是想哭就哭,不會被張春庭記在你的小冊子上的。”
長觀等了半天,沒有聽到那句“你不會說話就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巴”,卻是等來了韓時宴如沐春風的笑意。
他心中大駭,拔腿就朝著門外衝去,結結巴巴地喊道,“太醫太醫……”
韓時宴無奈的收斂了笑意,“長觀,我沒事。”
長觀腳步一頓,狐疑地看了韓時宴一眼,見他雖然還是臉紅紅的,但看上去精神了許多,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余光一瞥,瞧見那窗戶是開著的,忙走了過去,嘀咕道,“窗戶怎麽開了,公子吹不得冷風。”
“別關,我想要看那棵桂花樹。”
“桂花樹有什麽好看的,都沒有到開花的時節,這會兒就是綠油油的葉子罷了。上回公子還說要拔掉之後種顧親事喜歡的梨花樹呢!”
韓時宴斜靠在床榻上,“嗯,桂花樹不拔掉,然後再種一棵梨花樹。”
長觀不明白韓時宴為何又改變了主意,他搖了搖頭,算了,他這正常的腦袋根本就不能理解他家公子那不正常的腦袋裡在想著些什麽。
“你給我套馬車,我想要出去一趟。”
“公子,你病尚未好,出去做什麽?又是要去哪裡?顧大人不在府中,皇城司今日也休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