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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扶晏眸色阴沉,平静之息逐渐冷寒,一把匕首从袖中滑落入掌。
“让开。”
他冷声道着二字,吓得马夫退于一旁。
马车仍在不受控地朝前驶去,他对准马匹头颈一甩匕刃,顿时一声马嘶惨烈而响。
骐骥倒地,车辇随之向前而倾。
他极为从容地解开车衡上的颈带,再松缰绳,马车一瞬颠动,而后平稳停住。
“大人威武!”马夫冷汗直冒,偷瞥着倒地马匹鲜血直流,小心翼翼般问着,“只是这马……”
楚扶晏淡漠地欲回舆中,从然自若道:“驯服不了的马,就该是这下场。”
“去附近寻一马匹,将它替了,继续赶路罢。”
对马夫凛声下了命令,他肃然回入车内,便瞧见女子直身端坐,月眉轻凝,像是在思忖何事。
方才颠簸得厉害,她定是畏怯极了。
坐回原位,他轻柔展袖,尝试着将她拥入怀里。
“适才可有吓着?”薄唇稍启,楚扶晏细声安抚,“不怕,本王在这。”
然而她却似真的在思虑,惊惶过后,恐忧之意已了无痕迹。
俄而,马车再度和缓向前行驶,温玉仪透过帘幔被风吹动而现的缝隙望去。
亡命之马的颈脖处赫然插着匕首,鲜血还未流尽,四周已染成了殷红。
好在有惊无险,她默然细思,之后镇静道:“妾身在想,本是安然无恙的马匹怎会受惊,兴许是有狂妄之徒想要加害大人。”
想谋害他的人倒是不少,可从马车上动手脚的,他真是头一回见,楚扶晏凝神片刻,冷淡而回:“能伤本王的人,这世上还未曾出现。”
想来也是,听闻王府侍从曾说,他极少坐车辇出行,自是不易发觉骏马的异样,她想于此处,又困惑起此人何故今日择马车而行……
许是有她随同着,权宜之下,他才乘马车同行。
近些时日,这辆马车都是她在搭乘,暗中算计之人或许是冲她来的。
她暗自庆幸,今日多亏有他相伴,若独自承受,她当真无从应对,恐怕逃不过这一难。
“这马匹若择选不当,还真会要人性命……”温玉仪垂眸嘟囔着,忽地念起项辙的请托之事。
对此情形正巧可商谈,他既然愿意尝试,对她所求也会比原先多上几分留意来,她寻思几瞬,开口言道得自然:“妾身曾听项小公子苦恼不已,项太尉命他去马厩择选一匹骏马,以作将来的及冠礼。”
“那项府的马厩有不少珍贵马种,光是汗血宝马就有四五匹。项小公子怕瞧花了眼,正茫然着该怎般择取最适合他的良马。”
极力言说得顺理成章些,她盈盈一笑,便当作是观景时的随性闲谈。
可这话仍旧被他洞察,楚扶晏听罢与她相望,静听起了后文:“有话可直言,本王听着。”
“项小公子不知所措,想找一位识马之人相助。妾身忽然想起,大人许能帮忙。”
此人极擅洞悉人心,任何欲求之事好似都瞒不住,她索性直言,再见机行事。
如若帮上这忙,项辙便当真欠了一人情,她在王府中多少算是立稳了脚跟。常年来府邸闹腾的项小公子如今对她言听事行,旁人自会知晓她的地位是如何摆着。
可他若不愿……
可大人若不愿,她又该好好思量其余计策。这位大人脾性虽暴躁,心思却缜密,能将她的**瞧在眼里,着实难以对付。
眸前肃影倏然静默,沉声发问:“是他之意,还是你之意?”
温玉仪在怀中顿然抬目,轻撞他的冰冷视线:“是妾身所想。”
“何时?”
思绪仍有游移,她忽听耳畔有冷冽之语落下,立时清醒。
他问的,是何时去马厩。
不可置信地微瞪起明眸,她慎之又慎道:“大人应了?”
“嗯,夫人不喜?”楚扶晏静观她神情微变,扬眉问着。
未想他竟然应得果断。
诧异化作无尽喜悦,裹挟着少许希冀,竟有那么一瞬,她期待起项府的马厩之行。
“谢夫君!”
敛目低低轻语,她欣喜回拥,极像停歇于男子怀内的云雀。
楚扶晏瞧此娇影欢悦成这样,她所受的惊吓似已风吹云散,忽作戏谑道:“夫人有何嘉奖?”
“嘉奖?”她若有不解,微偏过头去,想不出堂堂摄政王要从她这里讨要何等褒奖。
马车驶入皇宫,杳杳宫道旁的苍天古木耸入云霄,他端肃而坐,揽着纤腰的白玉长指仍不放。
“夫人所求之事,本王应得果断,不可讨要嘉奖?”
“妾身是大人的人……”温玉仪莞尔垂目,香靥凝羞,双颊不自知地染了朝霞,“何需大人讨要,妾身任凭大人使唤。”
原本只是想捉弄她几番,但此娇婉动人之色撩拨得紧,他真想揽她入帐,贪婪之念兴起,便不可遏地涌来。
“今晚来侍寝,你可愿?”
“你若不愿,本王不强求。”
娇丽女子长睫轻颤,望不清眸底心绪,楚扶晏怕将她碰碎,语调温缓。
“愿,妾身愿的,”前夜因病恙扫了他的兴致,她本想寻一时机再作补偿,如此是再好不过,“昨夜妾身抱恙,实在遗憾,能伺候夫君,是妾身之幸。”
她觉得当下挺好,至少楚大人未将她刁难,原本的火气也消了不少。
她听他的,长久以往,就可以安定下来,在王府中度过余年。
听闻她和顺而答,他紧拥后轻声一叹:“如果那些女子有你半分温顺乖巧,本王不会将她们赐死。”
那是因曾经入府邸的女子贪心极重,想得大人的恩宠与荣华,才会患得患失。
她什么都不想,自然就温顺寡淡。
温玉仪眸色平静,静待夫君怀内,只安分地待着,何事也不做。
过了宫门,入目的是一座高耸的玉质云屏,马车在此地停住,周围雕栏画槛,展现着绣柱雕楹,好不恢弘。
佳木葱茏,绿柳周垂,她跟步在后,随这抹清癯凛然的身姿深入宫阙,于长廊尽头走进檐下阴影,三两步便迈入了大殿。
楚扶晏命她在殿前候着,想来是有朝堂之事与陛下细谈。
她不作掺和,寻一宽阔处而立,淡然眺望着这座皇城。
殿内炉烟袅袅,幽香四溢,玉帘随风轻摆。
当今圣上李?慵懒地斜坐于案几边,眯眼盯着面前棋盘,另一旁坐着一名婀娜妩媚的恭维之女。
虽是君王,成日享的是锦衣玉食,男子却瘦骨嶙峋,未着龙袍,仅是一身便服闲散而坐。
因上了年纪,已近知命之年,这君王的面上现出丝许皱纹。
这一步棋等候陛下等得太久,女子怏怏不乐,又不敢触怒龙威,就这般一言不发地等一子落下。
正于此刻,屏风外行入一道威仪不恪的身影。
李?瞥目瞧去,面色骤变,奉承般端正了龙体。
“微臣拜见陛下。”楚扶晏端肃作下一揖,引得龙颜一颤,那妃嫔也正容而起。
眸光依旧落至布满棋子的棋盘上,李?挥袖轻招,指了指现下面临的棋局:“爱卿来得正好,这盘棋朕不知该下在何处,快来替朕下一下棋。”
上前仅观了几眼,楚扶晏便慢条斯理地执上一子,随后悠闲地落下,语声恭敬,却让人不由地忌惮。
“下一步棋落在此处,方可胜出。”
“妙哉!楚爱卿从不让朕失望,朕甚感欣慰!”李?仔细一望,茅塞顿开,眼眸瞬间一亮。
“陛下怎能耍赖让楚大人来下,”对此极为不甘心,那女子丰姿尽展,假意埋怨起来,“这宫里头何人不晓,楚大人棋艺精湛,连国师都甘拜下风……”
女子将手中棋子掷回棋盅,不愿再落子:“陛下不敌妾身,就请来楚大人施以援手。陛下这是抵赖不认账!”
这棋是走不下去了,李?敛回逢迎之色,示意那娇娆女子暂且退避。
“月娘先回寝宫去,朕待会儿来赔罪。”
“那妾身就静候着陛下了。”女子恭肃一行万福礼,又朝身前男子一拜,便离了殿。
复道回廊,三檐四簇,周遭刻满龙凤腾飞之样,栩栩如生,整座宫城分外庄严。
温玉仪观望许久也等不来召唤,站得久了,浑身深感疲惫,想着此时能有一处小憩之地便是极好。
如此想着,她乍然一瞥,不留意就望见了那道浩然之姿。
若风徐来,如泓清泉,男子于殿前石阶下正色伫立。
不想能在宫内遇见楼栩。
她颔首行礼,见他未有要走之意,回以淡笑就不复而望,心头本该升起的苦涩淡淡地飘远。
毕竟身处皇宫大殿,被他人瞧出端倪,生出重重疑窦,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她不愿牵连这素来两袖清风的男子,佯装不识,向着廊道另一端走去。
“王妃娘娘,楚大人唤您入殿。”
直到一名宫女恭谨而禀,她明了回礼,款步入了正殿。
炉烟如履不绝,殿内气氛凝肃。
待走得近了,见案边身着龙袍之人徐徐端量,她赶忙恭拜而下。
李?正上下打量着,望这温婉女子忽然拜下,不禁慌神:“这位便是温家长女,如今的摄政王妃?实在惭愧,朕还是初次相见。”
“臣妾参见陛下。”虽是头一回入宫,她丝毫不失礼数,忆起深闺所学,行得恰当得体。
“快快免礼,这使不得……”
见势不免渗出些冷汗来,李?偷望旁侧凛然不可侵犯之影,匆忙言道:“往后在朕的面前,王妃无需行礼。”
“不,是不许行礼,此乃圣意。”
颇为严肃地道起,这九五之尊郑重地拢起眉心,似乎再不从命,她便是抗旨不遵了。
传言这傀儡皇帝一直无所作为,才让怀有二心者钻了空子,实权早已落入旁人之手,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温玉仪情不自禁顺着看去,望向楚大人的瞬息,倒觉得自家夫君更像帝王,只是这话埋于心底,道出的皆是毕恭毕敬之语。
“臣……臣妾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