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父沒注意到她一閃而逝的不樂,或者說就算注意到了也不甚在意,只要妻子好好地把後宅管好就可以了,她到底是什麽想法並不重要。
紀母帶著幾個兒女到了景園,很快見到了建陽長公主。
建陽長公主還是一如年輕時那麽美麗,歲月仿佛沒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她見到紀母后愣了一下,接著便讓人領著孩子們去玩耍,拉紀母做到自己身邊說話:“阿宛,我們許久沒見了。”
阿宛是紀母的小名,只是出嫁以後便沒人喊了,就好像出嫁後她便一下子從自家的女兒變成了別人家的妻子,再回家也只是個外人。
建陽長公主與她相識於閨閣之中,倒是一直都這麽喊她,仿佛她始終都是她似的。
不知道為什麽,紀母竟有些鼻酸。
“阿沅。”紀母也喊建陽長公主的名字。
建陽長公主“哎”地應了一聲,把她拉到梳妝鏡前說道:“你這個妝不襯你,我給你洗了換一個。”她邊親自幫紀母洗去她臉上過於莊重、像是老了十幾二十歲的妝容邊說道,“今天是阿彤的及笄禮,我們要讓她有兩個叫人羨慕的娘。”
紀母安靜下來。
建陽長公主說道:“記得我們懷上阿彤她們的時候曾說過,若是我們生了女兒的話,一定要讓她當世上最快活的小姑娘。”
她們幼時都過得並不快活,所以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過上快活的日子,而不是像自己一樣生在身不由己的漩渦之中。
只是有時候女子成婚也只是從一個漩渦進入另一個漩渦,她們的姓名、性情以及曾經的思想都會被一點一點吞噬殆盡。
紀母十五歲就嫁人了,十六歲就生下紀雲彤,沒有人教過她怎麽當一個母親,每次看到那個孩子,她就想到自己九死一生的生產經歷。
誰聽了都會覺得這是咄咄怪事:世上居然會有人害怕看到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當時就是這樣的,她當時就是不想見到那個孩子,她當時就是……不喜歡那個孩子。
等孩子再長大一些,她也想當過當個好母親,可是她們母女已經親近不起來了,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這麽不冷不淡地相處著。
以至於她都忘記了自己曾經也那麽期待那個孩子的降生,與建陽長公主一起暢想過要如何把自己能想到的能給予的所有好東西都給她。
紀母伏到建陽長公主肩上失聲慟哭。
建陽長公主輕輕拍撫她的背哄著,等她的淚止住了才再次幫她擦乾淨臉,像還在閨閣之中那樣相互給對方描眉染唇。
紀雲彤從早上起就一直被人按著梳妝打扮,已經有些苦不堪言。
等見到紀母與建陽長公主一起過來的時候,她愣了一下,覺得眼前的人既陌生又熟悉。
“母親。”紀雲彤喊了一聲。
紀母心中微酸,緩聲說道:“你及笄後便算長大成人了,以後要……”她頓了頓,到嘴的說教變了個樣,“自自在在地過自己的日子。”
紀雲彤微怔,似是沒想過這樣的話會從自己的母親嘴裡說出來。
紀母伸手輕撫紀雲彤還沒用上半點發飾的烏發,發現這個女兒要是站起來的話應該已經快與自己一樣高了。
對於如何活得快活這件事,她沒有太多的經驗可以傳授給這個女兒。
她並沒有覺得自己過得有多不好,但是又清晰地感覺到她這樣的活法不是這個女兒想要的。
所以……就讓她自由自在地活吧,看看她最後到底會活成什麽模樣。
是不是像她們當初期望的那樣快活。
這日沉寂了小半個月的金陵城似乎又活了過來,街上車水馬龍,往來的俱是些裝飾華美的馬車,許多人紛紛議論今日到底是什麽日子。
知情人中有些嘴松的便把話傳了出去,說是紀家女兒的及笄禮。
人家父親馬上就要升任尚書了,準婆婆又是當朝公主,金陵城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可不就紛紛前往景園赴宴嗎?
有人笑話紀家和皇室果然不守規矩,一個及笄禮辦得這般盛大,豈不是把這姑娘的生辰八字公告天下了?
哪有姑娘家這麽張揚的?
當事人確實都不守規矩,紀雲彤走完及笄禮流程後還命人給到場的女眷都派發了彤載堂的名箋,宣傳即將刊印成書的《樂遊苑紀事》以及長期收稿計劃。
許淑嫻她們也都幫著忙前忙後。
等賓客散去後,紀雲彤才與自己的幾個弟弟妹妹見面。
平時見得少,紀雲彤雖不像幼時那樣不喜歡自家的弟弟妹妹,只是見面後仍比尋常姐弟、姐妹要生疏不少。
而那兩個庶出弟弟她還是第一次見,她父親在旁人口中也算得上是潔身自好的典范了,只在家中納了兩個年輕妾室,從不在外面亂來。
紀雲彤給了幾個弟弟妹妹見面禮,又考校了幾句他們的學業。
隻消問出他們在讀什麽書,她便能信口給他們差出幾道題。
一母同胞的弟弟倒還好,也不知是隨了爹還是母親管得嚴,性情從小就穩重老成,紀雲彤怎麽問他就怎麽答。
妹妹和兩個庶出弟弟卻是睜圓了眼,尤其是兩個庶出弟弟,忍不住湊到她近前問:“姐姐你也讀《論語》《詩》《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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