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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队侍卫整齐有序的从转角出现,板板正正地立在前边,辛宜浅浅扫了一眼,眉心蹙起。
接着,一身着朱红衣裙的女子踏着莲步,腰肢?扭,乌黑的发丝留了一缕垂在肩侧,其余盘起。云鬓旁的步摇却并不因她的动作四处飞恍。
纵然离得极远,辛宜还是认出了她。这女子是归月楼的那个?姜。
“辛夫人,今日宋元?的命能不能留得住,全看夫人了。”说罢,她??挑着眼尾看向宋?,妩媚之下夹杂些?得意。
“?姜,你敢!”宋?看见侍卫进来时,就窝了一肚子火,气得双手紧紧攥起,恨恨地盯着?姜。
“哎呀,辛夫人怕是不知道。”?姜忽地捻起帕子,豆大的莹莹?珠就从她脸上滚轮,“奴家肚子里早已有了宋元........宋将君的骨肉,想必夫人也不愿看他成了遗腹子吧。”
“你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扯烂你的嘴!”宋岬霎时恼羞成怒,也顾不得辛宜,直直冲上去要收拾怜姜。
怜姜迅转了转眼眸,并未让侍卫拦下他,反而几步飞快跑到辛宜身后。
凑近她耳朵?声道:“夫人既然想?季桓,明日刺史府宴席,恰是良机。”
“来呀,抓奴家啊!”同辛宜说完话,她又轻快地向宋?做着鬼脸,还不忘挑衅他。
“玉?,她就是一个贱人,你莫要信她说得任何鬼话。”宋峥霎时气得口不择言。
不过是一同在齐琼之手下做事罢了,谁知这女人跟狗皮膏药似的,一来就粘上了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答应你们,但我女儿与此事无关。”辛宜没有再看宋峥,直接同怜姜道。
“夫人真是爽快人。该如何,不该如何,刺史大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全然要看夫人了。”
眼睁睁看着怜姜令侍卫将宋峥带走,辛宜闭上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她从吴县死里逃生,安然到达丹阳,都是在齐琼之刻意的默?之下。
不然,阿兄哪里来得部曲?
她早该料到的。
今日之事分明是齐琼之在给阿兄机会,让他作出选择。
阿兄心中纠结,这才醉酒而归。他一直未曾告诉她明日之事,不肯让她再卷进来,早已惹得齐琼之不满,这才引来了怜姜。
她的阿兄,始终都是在为她着想。
辛宜没再犹豫,最后再看了阿澈一眼,拿起桌案上的匕首出了门。
翌日,?州刺史府。
齐府后宅内,一身红衣的女子坐在妆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有侍女??续续来为她上妆,胭脂,螺黛,口脂,珠钗,一样都未曾少。
胭脂晕染,远山黛眉,玲珑的玉鼻小巧精致,唇瓣朱红,云鬟高?,两边皆插着对称弧形金簪。
隔着一扇屏风,身后的声音陡然响起,辛宜微微侧眸。
“辛违原是我昔日同窗,论辈分,你原该唤我一声世伯。”齐琼之忆起往事,目露沧桑。
“但此次,元赐给我惹了大祸,机关?弩尚未送至洛阳,却先一步现世,而那箭矢,恰恰射在了季桓身上。”
齐琼之并未点破,辛宜垂着眼眸,心下顿时了然。
怪不得阿兄那日送她的弩箭,她从未见过,原是这般来的。
她朝季桓射了两箭,箭无虚发。
齐琼之的把柄,是他们亲手交由季桓的。
“辛宜知晓刺史大人的难处,是辛宜和阿兄闯了祸......只求刺史大人放了阿兄。”
“侄女这话就严重了,元赐也是本官看着他长大的,只是他从前桀骜惯了,锋芒毕露.....但到底今非昔比,此时正好能磨一磨他的锐气。”齐琼之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是,大人说得不错。”辛宜抿着唇,终于抬眸,透过屏风看向齐琼之。
“回到季桓身边吧,你?不?他,本官不管,但你要记得,切莫叫他死在丹阳。”
“辛宜知晓。”梳妆完毕,辛宜起身,绕过屏风与他行礼。
齐琼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意得缕着胡须,点了点头。见她面色凝重,齐琼之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目光深沉递给辛宜道:
“此毒明为穿心。无色无味,只需少量,便可叫人七窍流血而亡。本官同辛违好歹也有些情谊所在,这瓶子,你拿着。”
辛宜听着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屏着一口气,强行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她知晓齐琼之的意思,若她想?季桓,这无疑是最快的。
但齐琼之不会让季桓死在丹阳。若季桓死了,她知晓自己定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这瓶毒,也是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谢大人。”
齐琼之见她如此乖顺,眸中愈发轻蔑。辛违精明成那样,他的女儿竟他的万分之一都不及,白白叫他失望。
他用宋峥做筹码,也不愁辛宜不会同意。
他知晓辛宜铁了心要杀季桓,这件事于辛宜而言,她根本就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当然,他仅用区区一个辛宜,就换回了那两支箭矢。此番既解了季桓要查吴郡水患之事,又能在季桓身边埋下一个祸患。
就算季桓因此而死,郭晟那也找不到他齐琼之头上。季桓当初设计杀了宋雍辛违,抛弃了辛违之女,有这等血海深仇在,辛违之女杀他,天下人都只会拍手称快。
血债血偿,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至于辛宜会有什么下场,那便不是他的事了。
齐琼之走后,辛宜静静看着手心的瓷瓶,心绪微动。
她临走前,托了怜姜将阿澈送到郗和那里。她知晓,阿澈喜欢都和,都和定然也会照顾好阿澈。
她又欠了郗和莫大的人情,那顿年夜饭,她终究要爽约了。
“安郎,若你还在,定然会理解我吧。我想为你报仇,我不想阿兄因我失了性命......”
“季桓他本就该死,只要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就能下去见你......不,我......我还有何脸面见你呢?”
鼻尖泛酸,一阵?意直逼眼眶,可她此时却又不能哭,脸庞处还有刚上的胭脂红妆。
......
齐琼之刚过了六十大寿,府上的红绸彩布还未撤,仅仅过了半个月,就又要为孙儿办满月席。
可明眼人都知道,齐琼之不过借着这场由头,拉拢季桓罢了。毕竟,半月前的那场筵席,季桓季令君可没有来。
所谓的满月席,没有妇人,没有婴孩,反而满堂的丝竹管弦,升平歌舞。
“齐琼之又在整什么幺蛾子?”一旁的白衫文士?净道,他眸光阴沉,袖中直接攥得发红,“真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竟然敢吃里扒外。”
“且等等看吧,齐琼之是聪明人,他自有分寸。”乔茂道。
“该不是,李桓查到了吴郡的事,要同齐琼之联手......”朱轻惊恐道。
“不尽然,李桓再位高权重,他到底也是孤身而来。纵然冀州世家如何翻云覆雨,他们都手也伸不到吴郡。”乔茂道。
“不如,在他发现之前,我们......?净抬手横在脖颈,目露狠厉。
“蠢货,莫忘了,是你们陆氏与季桓有仇。你如此行径,只会累我们整个?州。”乔茂不悦道。
他的妹妹嫁给了齐琼之为妻,他与齐琼之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
“难道就放纵他季桓在?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陆净愤然,他的长子陆琛,当年就是死在了季桓箭下,他与季桓,包括季氏一族,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文钦兄,你当知,物极必反,且看吧,季桓不会一直得意的。若他在?州安分守己,我们自不会动他。想如何,等出了扬州,你随意动手。”
“但他若敢将手伸向我们,那他就莫想活着离开扬州。纵然与郭晟彻底撕破脸,我们有那人在手,自然也是不怕。
“郭晟的皇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在那人面前,他始终是乱臣贼子,祸乱天下,他与季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看陆净实在恨得厉害,乔茂抬眼打量了他一眼,品着茶淡然道:
“季桓目前是动不得,那郡守府后院还藏着一个女人,那人在兮山藏了将近五年。”
闻言,陆净摁着桌案的手青筋外露,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杀意。他复杂地看向云淡风轻的乔茂,恨恨地咬牙。
“既然你早知晓,为何不同老夫说?”
“你不问,我自然也不会管这些闲事。”乔茂淡淡道,陆净在吴郡闯了大祸,早已引得他们不满。
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竟然放任手下人毁坏震泽的堤坝。淹了震泽,他们扬州世家却又不能从中得利,反而还得广施粥棚,散财博名,供那些流民百姓过活。
殊不知,唯有细水才能长流。
世家寄生于庶民百姓,若他们活不下去了,谁还来供养世家?
陆氏的行径令他们如何不满,但这都是他们扬州世家内部自己的事。
且陆氏身为扬州的二等世家,他们这些世族,互相经商联姻,打断骨头仍着筋。若齐琼之敢拿陆氏杀鸡儆猴,讨好郭晟和季恒,那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齐琼之邀约在急,李桓次就动身去了丹阳郡。
他心口的箭伤虽有些结痂,但深处仍未愈合。凤凰?的折磨,不仅仅是让他看不见,那些慢性毒会渐渐腐蚀他的身体,纵然都和送来了顾道生的方子,每隔一段时间,他还是会痛得全身痉挛,如同发了症一般。
凤凰泪如此很辣,都和说,若不是他心绪扰动过于强烈,凤凰泪会慢慢摧残他,直到他七窍流血而亡。
一?心颜颜巍巍,跳得不上不下。她射中了他的心口,怕他死不成,竟然还在箭尖上淬凤凰泪。
她已然是恨他入骨了。
季桓坐在马?上,看着自己的手凝神,他的手上沾了不少血,过去他是气恼辛宜,不管不顾地折磨这她,拆散他们,强行将人抢了回来。
可他从没想过杀了?允安!
一开始,他气恼辛宜,竟然敢背着他与旁人苟和,还胆敢生下孽种。
他?狂地嫉妒?允安,辛宜分明已是他的夫人了,又岂能在于旁的男人身下承欢。
是以,他毫不犹豫地将允安去势,叫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碰他的女人。
再到后来,他发现一旦提起?允安,辛宜必要同他寻死觅活。他虽对韦允安那斯厌恶得紧,但留着他的命,也能彻底将辛宜留在他身边。
只要韦允安在他手上,辛宜便绝不可能离开他。
他一边气恼,气恼韦允安在辛宜心底的分量,一边却又忍不住沾沾自喜,幸好韦允安还在他手上………………
韦允安作为当下他可拿捏辛宜的筹码之一,他又怎么可能会杀韦允安,都怪韦允安太不中用,不过此等小事,竟叫他这般颓废。
他本可用韦允安与辛宜保持一个良好的平衡,哪知韦允安忽地撑不住死了......辛宜因此都用了着剧毒的箭.....
得知他未死,辛宜?会很失望?
袖中的指节紧紧攥起,简单的握指动作都引得心口一阵抽痛。原来,五年前他只要稍稍软化一下态度……………她那般喜欢自己......为了一把阿母留下的琴,竟然肯搭上自己的命……………
他凝神良久,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帕子,里面包着两支雕刻有山茶花纹的箭矢。
从他心口拔出的厉箭………………
快准狠稳。
想起今日来丹阳的目的,季桓握紧那两支箭矢,贴向心口,那箭矢上,仿佛还留有她指间的余温。
“辛宜。”他握着箭矢轻轻呢喃,“辛宜,如今只有我们了......“
马车驶进扬州刺史府时,手桓此刻正满心满眼都是辛宜,对于齐琼之那所谓的筵席借口托词毫不在意。
齐琼之想要那两支箭矢,又不想他彻查吴郡水患一事,当下最好的法子,就是将辛宜交给他。
这回,无论辛宜恨他也好,怨他也罢,??始终都是要留在他的身边,他会用余生去弥补绾绾......
而今韦允安死了,宋峥不过是齐琼之的一条走狗雇佣军罢了,如何能忽地护得了她,又如何能护得住她?
深邃的眼眸里隐约燃着兴奋,就快要见到她了。
就算她恨他恨到入骨,可没有爱又哪里来得恨?他后来也恨季选恨到入骨,但曾几何时,季选也是他心心念念敬之爱之的阿父。
只要此行将她带在身旁,他不像过去那般待她就好了,长长久久地与他相伴,还怕生不出情吗?届时他在好生弥补她,她自会看到他的良苦用心。
想通了这点,季桓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韦允安死了,他今后自会代替好他,做一个良善和蔼的阿父,照顾好辛宜,以及他并不是多喜欢的孩子。
但为了辛宜,他自会爱乌及乌,善待那个女儿,将她视为己出。
或?未来他们也会有孩儿,若是那般,他自是乐意,百姓怜爱幼儿,辛宜许会更怜爱后来的孩子,进而也对他爱屋及乌………………
仅隔着一扇格门,辛宜自是做梦也想不到门外之人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坐在榻上,手心里掐得尽是月牙,袖中的匕首都被她的肌肤温得发烫。
此时尚是白日,天亮堂得紧,按理说齐琼之府中尚在设宴待客,李桓那厮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格门外的阴影却将她的一颗心紧紧提起,凭何都出了这样的事,他还能厚颜无耻的过来寻她?
辛宜死死盯着那驻足停留的身影,恨得牙痒痒。联想起那日在云浮山对射的一幕,季桓的箭术分明那般准,落后却落到了她的脚旁。
死里逃生后,她心里为安郎的事心痛不已,也为阿兄的伤彻夜担忧,也就没思量季桓为何没有要了她的命。
今日季桓特意从吴郡赶来,同齐琼之要人。思及此,心中旋即一阵冷笑,他被梦魇魔困住了整整五年,为了治疗他那可笑的梦魇,高高在上的季令君竟然强取豪夺他一直都看不上也瞧不起的亡妻。
是啊,他怎么舍得一箭射死她,他心狠手辣,歹毒成性,永远知道拿着她的命脉去威胁她。
可如今她再没什么好怕的了,安郎走了,阿?在郗和那里,季桓再没什么可以威胁她的筹码了。
只待出了丹阳,她势必要手刃仇人,为安郎,也为她辛宜自己,还有死去的义父父亲,报仇雪恨。
眼瞧着那格门将被打开,辛宜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去压抑心底的恨意与厌恶。仗着季桓暂且不会杀她,当即心一横,闭上双眼假寐。
季桓推门而入,再转过屏风的那一刻,正好看见女人一身红衣,神色安然的睡在榻上。
本以为再次见面,她必然要好一顿闹腾,用淬了剧毒的刀子箭矢什么的捕他。
心底长长舒了一口气,既满意齐琼之的妥协周到,却也隐隐有些失落,没能看见她鲜活的容颜,看见她水润漆黑,盯着他含情脉脉的眸子。
季桓心底默默安慰着自己,等以后,这些都会有的。眼下亟待他慢慢舒缓她的心结,不能为了一个韦允安就寻死觅活,他得趁早将那个孩子接来郡守府了。
日思夜梦的人就在眼前,李桓顺势坐在榻旁,漆黑又隐忍的眸子定定地盯着榻上的女人。
早前他病得那几日,心中如一团乱麻,?狂交织缠绕,险些将他绞得喘不过气。
他后悔自己知晓得太晚了,可当下已酿成大祸。辛宜同他定然也是不死不休。
回回想起那淬了剧毒的箭矢,他的心口就是好一阵疼。
他知晓,眼下辛宜定然也不肯再相信他,更听不进去他的忏悔之言。他身上唯一能给她的,也就他的命了。
命倒也不是不能给,若辛宜想要,他随时可以奉上。但当下却是万万不能的,他必须拖着已被凤凰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身子,去解决扬州的那些糟心事。
若他最后实在不能换回她的原谅,他会将刀亲自送到她的手里,她想如何,他自不会有一句怨言。
至于孩儿,季桓叹了一口气,沉沉地目光盯着辛宜的小腹,想抬手轻抚,但察觉睡梦中女人眉头紧锁,又赶忙收回了手。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一番。
来齐琼之府上,季桓也懒得过去那些人赴宴。他与齐琼之皆心照不宣,绝口不提才是聪明人。
季桓微微附身,小心翼翼地揽过榻上女人的纤腰,忍着身上的剧痛也要一个提力将榻上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
身子被骤然抱起,辛宜吓得一愣,险些睁开了双眼。
若辛宜此时睁眼,必然能看见男人复杂却又含情深邃的黑眸。
“辛宜。”他忽地垂头,在辛宜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耳畔传来灼热的气息,若说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温谅令辛宜骤然一惊,那如今钻入耳畔的话语便愈发令她毛骨悚然。
她不知晓,季桓这又是发得哪门子?。碍于与齐琼之的约定,辛宜在他怀中是万万不敢挣扎乱动的。
袖口的指节紧紧握着匕首,辛宜抿着唇,直觉心底一阵阵恨意翻涌。
原来又是因为季桓,若非他,齐琼之又怎会利用阿兄过来要挟她?
定然是他向齐琼之要人,齐琼之不得不绑了阿兄。季桓当真无耻至极。
浓郁的降真香将她团团围住,辛宜厌恶得紧。想起云浮山死里逃生那日,她分明射中了他的心口,这才不过十几日,哪里又能好得那般快?
辛宜气不过,忽地抬手,手肘正在季桓心口的那伤处。
男人登时顿住了步子,身子僵在那,不得不强行忍受着心口的剧痛。
他垂眸看向怀中安然沉睡的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以往,李桓当然会怀疑辛宜装睡,怀疑她心思深沉,精于算计。
但眼下弥补她心疼她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过分苛责?
当真映衬了那句俗语:厌恶他是,无论他做什么都厌恶得紧。喜欢他时,正巧又是相反的道理。
因着房内或许昏暗,季桓当下又只有左眼能看见,明亮的光线穿进来,实在刺眼得紧。
季桓在这一刻葛地感到了心慌,凤凰泪是何?辛宜不可能不知晓。那他的右眼,还有他的余伤,她多半也一清二楚。
少时在洛阳打马游街,旁人都道季家大公子容止?丽不凡,若蒹葭玉树,兰芝琼玉。
辛宜那时喜欢他,定然也喜爱他这一身皮囊吧。不然,那区区一箭,竟然能叫她芳心暗许将近十年。
可如今他彻底残缺了,他问过郗和还有无数神医,他们都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他思量了一瞬,不知为何忽地深深看着怀中女子,点漆似的眸子里隐约有炙热的光芒闪动。
“辛宜,我没得选了。”
季桓来去匆匆,丝毫未在丹阳逗留片刻。
正在会客的齐琼之见仆从撑着什么上来,当即心下了然。
只打开帕子,看见帕子里包裹的一两支完全不同的箭矢,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
季桓那斯,竟然敢诓骗于他!宋峥说的分明是刻有山茶的短弩箭矢,而今季桓给他的,只有一支带着纹路,另一只不知从何处掰断的长弓的箭矢。
视线扫过堂下,恰与左下首的乔茂对上视线。只见乔茂望着他,笑而不语,朝着盛怒之下的齐琼之摇了摇头。
有辛违的女儿在他身畔。季桓,得意不了多久。
那日郗和听到阿澈的话,旋即赶到了丹阳郡城西侧的郊野。若是他没记错,辛宜出城,去往他师父那里,必然会途径当中的一处山村。
他顺着阿澈的话,找到了那生有槐树,篱笆菜园里种着白菜的小院。
不想,当他敲门而入,出来开门的竟是一老妪并着她的幼孙。
纵然他不甘心,终是进了那茅草屋舍,也未看到他想看的人。
“老人家,此处真的没有见一身形瘦弱,头发将近白了一般的年轻男子吗?”
那老妪却看着都和,一直摇着头,她身旁的孩子则是怯怯得看着都和,也不敢开头。
见那老妪呜咽着比划半天,都和地发现,这个老妪本就不会说话,他身旁的孙儿许是随了他祖母。
郗和有些急切,他好歹亲自照顾了将近半载,那孩子伶俐早慧,心思通明,从未同他说过假话。
单是在吴郡,就有人只手遮天,平白拆散她一家。郗和丝毫不怀疑,韦允安又落回到了季行初手上。
他可不会平白相信季行初知道真相就会醒悟。一个?魔偏执了数十年的人,仅仅会因为知晓曾经有个女人爱他如命,便会骤然醒悟?
郗和不相信,或许季桓只会在那痛彻心灵的一瞬间醒悟。他想要什么都太过轻而易举,唾手可得,时间久了,人更会生出习惯来。
临走时还有些不放心,郗和从怀中拿出了一些碎银,悄悄放在了水井的石台上。
眼下无论如何,他还是得再回到吴郡,万一季行初又做了什么发疯的事,有他在身边,绾绾的处境总会好一些。
辛宜是被马的颠簸晃醒的,她没想到,自己在季桓怀中竟真的睡着了。
越想越是后怕,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袖口,发觉匕首还在其中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那人心有余悸,辛宜发觉她的青丝散发,尽数披在身后,发髻上更是连一根簪子也无!
更有甚者,头皮隐约发麻,好似有人在用指节在她的发上缓缓穿过。
额头实在困得发懵,辛宜睁开沉重的眼皮,意料之中地对上那双令她恨之入骨眸子。
察觉她醒了,季桓旋即将枕在他腿上睡觉的妇人抱得更紧,长指捂着她的唇瓣,生怕她一上来就要至他于死地。
“唔!”辛宜被桎梏着身子,捂着唇瓣,眼眸中顿时怒火中烧,狠狠地瞪着他。
“莫动,绾绾。”他附身凑近,漆黑的眸中似有什么在翻涌。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方才路上有山匪追击,我们的马受惊了,我身上有伤......钟栎在外面驾马,你莫呼喊,不然那匹枣红马定然又要受到惊吓。”
辛宜睁大眼眸,死死盯着他,同时脑海中迅速思量着方才她睡过去的那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余光瞥向马座下的已经灭了的香炉,季桓尚未尽力感受下温软的唇瓣。下一瞬,灼灼刺痛自指腹骤然传来。
气恼被他捂着唇,箍着腰身,辛宜当即张口死死咬住手桓的中指。她本就生着两颗尖锐的虎牙,这下骤然发力,手桓也忍不住皱着眉心。
近来他伤得实在太重,本就没有好彻底,当即殷红的血线自他苍白的指节突突下流,手桓的唇角登时就没了血色。
可若观察季桓,便会发现此时此刻,他眼眸中非但没有痛意,反而是一般释怀的怅然和诡异的兴奋,甚至还有一丝窃喜与得意。
“绾绾。”他唤着她,眼眸蓦地亮了起来,并没有阻止她死死咬着他的手,反而因疼痛还生了些许舒坦与畅快来。
比起这般,他更怕她拿那碎了毒的箭捕他,更怕她一声不吭再也不同他说一句话。
“绾绾,今后再也没人能令你不快,我带你回吴郡。齐琼之那厮,竟然敢动你,我定然叫他不得好死。”
“等回了邺......清河,我们一同住在秋白院,在那里种满一树白山茶。”
指腹上的力道忽地更重,发现她眸底的憎恶与不解,季桓继续道:
“绾绾莫怕,清河的那些狗东西,你若看不惯,我一并收拾了。”良久,不知想到什么,他忽地笑了。
“想来绾绾还未去过洛阳和长安呢,长安虽破旧了些,但胜在辉煌壮丽,有许多秦时的楼阁宫阙。’
“洛阳倒是妙处,逢春时满园牡丹,国色天香。若绾绾喜欢,皇后那里还种了两棵景玉,若??“
季桓话还未说完,倏地见辛宜唇瓣上沾着殷红的鲜血,接着,她厌恶的从口中吐出,一节断指………………
她随意地往地上一吐,那节指骨也就随意地落在了他的脚旁。
季相看着左手上血淋淋的残缺之处,愣神片刻。
正常人莫说断了指,就是磕磕碰碰摔折了都会掉个眼泪疼得哭爹喊娘。
辛宜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将他的左手中指的一处指节咬了下来,看着他怔神片刻,也不言语不鬼哭狼嚎,反而面不改色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不紧不慢地将手包好,再解了腰带系在左臂上……………
这下完全轮到辛宜毛骨悚然了,趁着他包扎的功夫,辛宜匆忙挣脱他的怀抱,犯恶心似的将口中残留的血吐出。
胃中一阵又一阵地翻涌,眼前有人递了杯盏过来,辛宜想也未想,就这那杯盏,连连漱口。
“......“
一杯不够,那贴心的杯盏又再一次出现,辛宜连连漱了三杯茶水,这才将口中的血腥味彻底撵走。
“好些了吗?”低沉隐忍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辛宜吓出了一身冷汗,死死握紧手中的刀,弹起身缩在离他最远的车壁墙角。
“疯子!”辛宜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样,惊愕厌恶得眼神直白得紧,他向来耳聪目慧,抬眼就能看到。
他真是疯了,辛宜想,不仅他疯了,更是病得不轻。不然怎么会唇上连一丝血色也无,断了指还无任何反应,更可况,他若没疯没病,怎么会唤她的小名。
“方才我已同绾绾说过,外面的马受了惊。”若连一区区断指之痛都忍受不了,他季桓也枉活近三十载。
马受了惊?辛宜愈发警惕地瞪着他,回忆自己方才醒来的场景。她就是被马车的颠簸给晃醒的。
她不确信,握着刀防备季桓的同时迅速掀开帘子察看窗外。
一丛丛枯枝倏地掠过,在眼前留下虚影。马车行得地方也是着实蹊跷,一侧紧贴着山壁,另一侧也是能看见缭绕云雾的悬崖………………
“绾绾。”季桓的声音从而后传来,辛宜登时警戒得回头,瞪了他一眼。
“我方才还未说完,若绾绾喜欢薛皇后宫里的景玉牡丹,我去向皇后求个恩典,将两盆都要来??
“够了,季桓,你不用再东拉西扯这些没用的。我不知你究竟想做何,我也不知为何我会在你的马车上!”
“我只恨,当初为何没有将你一箭射死!“
辛宜情绪有些崩溃,她虚力得靠在车壁上,侧过脸去不看季桓。
此处不知是不是丹阳郡的辖地,她与齐琼之的约定关乎阿兄的命。
但想到季桓说此处有山匪出没,齐琼之就算再想季恒死,也不会在他的丹阳郡动手,那么此处的山匪要么已是齐琼之派去吴郡专门用来除掉季恒的,要么此处就是丹阳郡内,山匪只是巧合。
缕顺之后,辛宜抬眼打量了一下那中间正襟危坐的男人,正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匕首。
“绾绾莫要找了,匕首已经被我拿走了,你袖中的,只不过一只空剑鞘。”
“卑鄙无耻!”辛宜气的攥紧手心,视线落在他那绢布都渗透血的指节上,忍不住期盼,他的手一直流血,流尽才好,死了更了!省了她许多事。
一想到安郎在那处,而季桓不过断了根指节。辛宜真后悔当初没有咬紧些,最好将他的手指全咬下来,彻底杜绝了他入仕的念头。
“若能得绾绾侧目,做回卑鄙小人又如何?”
断指之痛可不是闹着玩的,指尖的剧痛一阵又一阵,连着心口,若非他耐力强,此番怕是真要鬼哭狼号,痛不欲生。
季桓依旧面不改色,只除了额角有些虚汗而已。
他依旧目光如灼地盯着辛宜,想同她说话,想同她向过往的事道歉。但心口和手指的接连疼痛,让他彻底了萎靡了精力。
他也能预料到,现在的辛宜如同炸了毛的猫,一点就炸,恨不得他死得远远的。
当下她正是恨自己入骨的时候,这时候同她道歉,无异于在打她的脸,将她的尊严狠狠捻磨殆尽。
正如当年阿母的祸事未发生时,季选在他眼中是严父恩师,他敬之爱之,可到头来在永嘉之乱,总算叫他看清季选是个什么人模狗样的东西。
后来他死里逃生回到清河,李桓却口口声声说此举为锻炼他的心性韧性,美名其曰这是他作为季氏下一任家主合该经受的考验。
“若是连此小劫小难都能将你困住,那我季选便再没你这个儿子。”
“冀州清河季氏的家主,从来都不是一个废物!”
季桓闭上眼眸,神情有些疲倦。
后来他也确确实实活成了季选想要的模样。
当然,他也成功杀了季选。
“疯子!”辛宜气闷,她心下焦急马车的状况,是时不时掀起帘子看向窗外。
“主上,不好了,山匪追上来了!”钟栎看着前方被滑坡的石块堵死的山路,一边拽着缰绳,一边提醒道。
季桓不动声色地捡回那小截断指,一边留意这辛宜的动作。
“绾绾,等会我先带着你下车吧。马受了惊,我们一同人目标太大。”
辛宜并未理会他,她巴不得自己跳车,然后那些山匪好继续追上季桓,砍死他才好。
然而下一瞬,不得辛宜反应过来,腰间骤然禁锢,李桓撑着身子揽着她,从车后骤然跳了下去。
因这后方还有追兵,李桓毫不犹豫,带着辛宜顺着山体另一侧的悬崖下坡,跳了下去。
饶是他会轻功,此番跳下去时却忍不住想,若是今日他和辛宜死在一块也不算太差。
至少圆了他生同衾,死同穴的美梦。
被人带着跳下坡的瞬间,辛宜神情凛然,想挣扎却被男人死死箍住。从悬崖边下坡滚落得那一瞬间,季桓紧紧抱着她,紧得她喘不过息。
在碎石遍布的地上滚落几圈,季桓闷哼一声,抱着辛宜死不撒手。直到二人撞上一棵树干,这才停下来。
辛宜痛得在地上缓了一刻,她想起身,才发现身下有一团不算太硬的物什缓着。
再抬眼时候,发现那是季桓,她倏地起身,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唇瓣。
愤懑地扫了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男人一眼,辛宜恨恨地攥紧双拳,头也不回地走了。
纵然季桓死在这荒山野岭,又与她何干?他死了对她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