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极力想装孙子的宁卫民不一样,节后的张士慧可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不为别的,除了他真的花两千六买了一辆嘉陵CJ70。
用摩托车替代汽车的办法,享受到了机动车风驰电掣的速度之外。
也是因为慧民烟酒店有了谭大姐给看着,他终于能腾出手来,在一直停滞的烟酒回购业务上发力了。
毫无疑问,对任何行业来说,最有效推广业务的办法就是打广告。
但可惜的是,烟酒回购的生意却属于灰色范畴。
真要较真的话,按有关烟酒专卖的相关规定。
烟酒回购完全是属于逃避税收,损害国家利益的超范围经营了。
如果让糖业烟酒公司和工商税务部门知道这种事儿。
弄不好就得挨罚,甚至是停业整顿啊。
所以绝无光明正大的在报纸上刊登广告的可能。
别说任何一家报纸的广告部门审核不会通过。
就是能够通过,广而告之带来的副作用怕也是让人吃不消的。
那又该怎么办呢?
好在宁卫民的名片为张士慧提供了启发。
这小子灵机一动,竟然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投放小广告的技巧。
首先张士慧就用宁卫民的名片当样板,去找附近的一家校办印刷厂,提出印制两千张如名片一样小卡片。
他要求的内容很简单。
除了“诚意求购高档烟酒,欢迎致电或上门咨询”的广告语之外,就是慧民烟酒店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人家虽然只是个校办小厂。
可这种事管得还挺严格呢,没有单位证明人家可不印。
结果他还不得不多跑了一趟腿儿。
直到把烟酒店的执照取来,让这家小厂看过了,人家才肯接活儿。
再之后拿到卡片,可就是往哪儿发了。
这点张士慧也尤为明智。
他知道得做有针对性的靶向投放,才是最佳方式。
于是就骑着刚买的摩托去附近各个机关部委的宿舍区大院,一幢幢一层层地“扫楼”。
道理很简单,因为只有这些特殊的群体,收礼的机会才多,家里才会有消耗不了的烟酒嘛。
别说,这种卡片还真的挺方便的,无论是门底还是门缝,一塞就得,方便极了。
而且效果反响也是真的好。
仅三天,就有生意主动找上门了。
从此,惠民烟酒店后面的接待室,终于排上了用场。
而且此后,烟酒回收业务量一直都在逐日增加。
既有人按卡片地址带着烟酒直接上门来的,也有来电询问情况的,还有希望烟酒店能派人主动登门当面商量的。
不用说啊,在这种势头下,具体的收获,当然是非常喜人的。
短短的一周左右,烟酒店收上来六十余条高档香烟,和八十多瓶美酒佳酿,总价值一千五左右。
尤其是酒类,其中还有两瓶1966年前出产的“老飞天”茅台,和两瓶1972年的“黄酱”特需茅台。
就凭这个,张士慧就忍不住想要伸臂狂呼“牛比格拉斯”!
要知道,帮着糖业烟酒公司销售出去价值一万的廉价烟酒,才能换回来大概两千五左右的高档货。
然而张士慧就是牟足了劲头出货,每个月他的销量也绝对超不过三万去。
等于说这就是他原先的业务天花板。
如果通过销货,能换回价值五六千的高档烟酒就了不得了。
可这一周呢,仅靠回购弄到手的这些货,就相当于他直接把进货量提升了一倍啊。
虽然这些货的种类有些零散吧。
价格又都是以官方零售价为基础的**折的价钱买下的,其实和直接进货差不多。
可关键就是这种回收业务轻松、高效、潜力大。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种质的转变。
远远优越于过去靠销货拿配额的笨方法。
别忘了,回购烟酒这才刚开始啊,日后那情况确定无疑比现在更好啊。
再怎么样,把利润翻倍几乎是手拿把攥的事儿,也许还能两倍,三倍呢。
这事儿太划算了!
那张士慧还能不美吗?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真正把回购业务开展起来了。
如今的张士慧才算明白了宁卫民当初许多布置的真正用意。
就比方说,这烟酒店的地址吧,过去张士慧总觉得不是很理想,宁卫民的选择有点就和了。
这条街没什么人啊,任凭怎么琢磨,他也觉得不像个开门脸,做生意的地方。
事实上,刚开业时候,也真的就是附近的居民过来看看,做不了几个路人的生意。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因为张士慧不但发现这条街的冷僻对烟酒的批发业务大有好处。
每天自由市场一收,那批要带货回家的农民大可以随意聚堆在店门前,分货、拿货、取货,不会影响到他人。
最重要的还是这黄化门大街的位置,恰恰就在东四、西四、鼓楼、北新桥和德胜门的正当间儿啊。
这些区域可全是部委大院,等于是被各个机关单位和他们的宿舍包围着。
这就意味着货源充足和交通便利。
无论是顾客来,还是他登门,可不都方便嘛。
另外,这种事儿反而需要的就是隐秘性。
那些来送烟酒做交易的人里,除了背着家里来卖爹妈东西的半大小子,人人都懂得低调不张扬。
于是缺点变成了优势。
单就烟酒回购业务来说,其实没有比这儿更合适的了。
再比如说,当初把这后院的北方装修得如此体面舒适。
其实张士慧早先也是不以为然的。
不过因为自己才是长期驻扎在这里的最大的受惠者,他才没说什么
但现在他越来越发现这后院的必要性了。
别说足以保证隐秘的好处了,就说这世道的势利眼太严重了。
来卖烟酒的人无不是衣装体面的主儿,根本不愿意和不信任的人做交易。
人家怎么那么痛快地相信他,做他的回头客?
还不是因为烟酒店有电话,有体面的待客室嘛。
这样的实力成了他最有效的生意信用担保凭证。
否则这门生意绝对没这么快,就能走上正规。
所以就凭以上这两头,他还是得承认,自己的小聪明跟宁卫民的远见卓识相比,还差着档次呢。
最后,还有对谭大姐的聘用,张士慧最开始也是“杀眼睛”得很。
啊认为宁卫民当滥好人,诚心让自己别扭。
谁愿意要这样的人啊?
可后来,同样是感觉不一样了。
因为这谭大姐虽然容貌残疾,让人看着不舒服,可勤快,细心,记性好啊。
竟然把烟酒店照应的井然有序,彻底把张士慧给解放了,让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好助手。
然而现在,这位谭大姐优秀的口才又展露出来了。
张士慧不在的时候,她无论接电话还是接待找上门来的顾客,总能把顾客给稳住,把人家的不耐烦打消。
再不济,也能跟人家约好,下回什么时候谈,留下人家的联系方式。
甚至这大姐还非常清楚这里面的道道儿呢。
居然一次聊天时候跟张士慧说,“你们两位老板都是好人,而且也都是精明人。我算看准了,咱们这烟酒店肯定越办越大。你们俩保准儿发大财。”
“为什么我能肯定?嗨,明摆着的啊。我不糊涂,现在报纸上这大吃大喝,送礼走后门的事儿,登出来的太多了。虽然是批评吧。可说明什么?说明请客送礼的人多啊。没登出来的还不定多少呢,对不对?这对咱们的生意当然是好事。”
“说白了,送礼的和收礼的是两种人。咱们干的事儿,就是从收礼的手里低价收上来,一转手就高价又卖送礼的了。这礼虽然还是这份礼,但中间的差价可就留咱们这儿了。这稳拿把攥的甜买卖啊,你们能不发财吗?”
“不过我得多句嘴,咱收来的货可千万不能在咱店里卖。你最好另寻他途卖出去。就连店里原有的高档货最好都撤下去啊。为什么?因为既然有差价,就不能让买主和卖主知道啊。你一边收,又在店里买,瞒不住。”
“再说了,这么干也招事儿。店里那么多好烟酒哪儿来的?怕就怕别的商店看在眼里眼红,故意去工商税务举报咱们,让人查咱们。只有这儿收,别处卖,咱闷声发大财,才安全长远。”
好嘛,人家居然比他还想得明白呢。
这让张士慧发现,这谭大姐居然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他真心的认为,这位大姐如果个男的,要懂得烟酒里的事儿。
恐怕他自己和人家比起来,已经没什么业务优势了。
所以他非常主动的在月底结工资的时候,就把提成给加上了。
不为别的,珍惜人才嘛。
既然人家已经不是一个售货员的水平了,当然得给相应的增加报酬。
否则人家哪天觉得不合适,弄不好就不干了,他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当然,张士慧也没傻到一下子给的太多。
循序渐进,细水长流,给自己留有余地的道理他还是懂得,所以就给加了三十。
然而当谭大姐拿到这样的酬劳时,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被吓得惊慌。
嘿,当时就叫住了张士慧。
非要把八十块之外的钱退回来,倒弄得张士慧有点哭笑不得。
“大姐,您拿着吧,没多给啊。是这么回事,您这月帮店里联系了九个顾客,成交金额差不多六百,我就按百分之五给您算的提成。三十块,数目对着呢。”
“啊?可当初也没说有提成啊……”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咱又不是公家单位,我说了就算。您踏实拿着吧,这是您应得的。您帮我的地方可不少,我也得对得起您呀。”
“嗨……这……拿钱干事还不是应当的吗?敢情这……这不是要辞我啊?”
“哎哟,大姐,您想哪儿去了?我那不成傻子了?”
“不是不是……我是怕了,怕了。说实话啊,托你们二位老板的福,日子刚好点。我还以为我哪儿做的不好……”
“哎呀,大姐,您就是心思太重了。您放心吧,第一我不能让您走。第二,是有这店在,咱们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哎哎,好,好……”
应着应着,谭大姐竟然抹了把脸,泪花竟然还出来了。
张士慧看见登时失笑。
“哎哟,别哭了,既然来了咱这店,您今后就得多笑笑。就跟那邓丽君的歌儿唱得里似的。‘恭喜你呀今年万事都如意,生意赚钱呀过的有趣’,您听过没?”
听到张士慧五音不全的模仿秀,谭大姐还真被逗乐了。
“哎呀,怎么没听过,现在满大街就是那个邓……邓什么的歌。哼哼唧唧扭扭捏捏的。”
“半大小子为了放她的歌儿,成天提拉着那收录机也不嫌沉。”
“还什么‘喝完了这杯再说吧’……我可听不了那个,一听就起鸡皮疙瘩……”
看着谭大姐撇着嘴,一个劲地摆手,张士慧也不由大笑起来。
他又从谭大姐身上找到了一份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