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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峡蝶的喜被开始绣到一半的时候,陈娘子又吩咐她们做配套的枕巾,锦娘松了一口气:“这个倒是容易些。”
陈娘子笑道:“先把大件儿绣了,小件就容易许多了,先难后易,你们也轻松些。”
“也是,您若是让我们最后绣喜被,越做到后面人就越没有耐心了。”赶时间的时候,如果做特别复杂的事情,是越做越容易乱如麻团。
针线房多半时候都是枯燥无味的,好在今日发月钱,锦娘还能聊以慰藉。
以前在江陵的时候,觉得一个月一两银子不少了,现下来了汴京,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说别人,就说她那位大姐夫,一个月三十五贯的月钱。
她有钱进账的时候,大姑娘这里也有韩家送了添妆来,韩家听说全家丁忧,所以特地先把添妆送来。大姑娘心里记着上回锦娘因为她遭到二姑娘排揎,特地把她喊了过去打赏,锦娘过来的时候,大姑娘也在做着针线,见到她了,连忙招手。
“你过来看看我绣的荷包如何?”
锦娘见她在粉色软缎上绣着豆青色的蝴蝶,心里觉得她配色有点怪,但没说出口,只是笑道:“怎能如此凑巧,奴婢也在绣蝶呢。”
一听就知道她们在替自己做喜被,她忍不住脸一红:“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锦娘摇头:“看您说的,这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
大姑娘桌上有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上面放着精巧的珠花、绢花、绒花,她不由得道:“你喜欢什么,只管挑两件去。”
这些头花真正值钱的就是那些珠花,一朵约莫一贯多,别的绢花绒花就更一般了,大姑娘的确学到了大夫人的精明能干。比如锦娘她们绣的喜被,在普通的绣坊,一床喜被至少要卖十几贯,最便宜不绣花的也要八贯,然而锦娘她们绣了半年多
的喜被,拿的钱不过九贯,如此就省下了二十多贯,蒋氏再拿十贯出来打赏,她们还得叩谢。
这还只是喜被,别的枕巾、油拓、挂帘、喜帐就跟白做似的。
但她并不会怨天尤人,如果不随着陈娘子出来一遭,怎么知晓这些呢。
锦娘连忙推辞:“奴婢可不敢挑,这本就是应当的。
“你既然不敢挑,我帮你挑,这是一对玫瑰珠花我看就衬你如珠如玉般的人品,且收下吧,若再推辞,我就恼了。”大姑娘一幅不容置喙的样子道。
锦娘只好收下。
大姑娘又让夏荷去找盒子装上,锦娘就陪着她们说话,正说起韩家送添妆的事情来。
春兰道:“韩家的老夫人上个月还来和咱们家老夫人说过话,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只听人说起说她娘家犯了事儿。”大姑娘现下因为帮着蒋氏管家还知道这些官场的事情。
春兰端了一碗松萝茶来,还道:“我听说七公子的母亲是韩老夫人的内侄女,只是死的太早了,平日有韩老夫人照看,韩家人都不敢轻忽他,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
大姑娘正欲说什么,夏荷已经找了个红木盒子来,把一对珠花装了进去递给了锦娘。锦娘就先告退了,她对大姑娘她们说的事情兴致缺缺,这些事情离她们这样的平民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对珠花也被锦娘放在自己的箱子里,用了两把铜锁锁上。
之后,她就继续完成手里的活计,只是还没绣上一个时辰,就见四儿进来在她耳边道:“锦娘姐姐,嫣红姐姐要被送出去了。”
“什么?”锦娘震惊。
四儿认真道:“是真的,她们说嫣红姐姐的病太重了,不能把病气过给了主子们,大夫人和大老爷商量了,把她送去大名府的庄子上养病。”
大名府又称北京大名府,周大老爷在选任京官之前,就在大名府任过官。
锦娘问起:“你是怎么知晓的?”
“方才梅婆子说的,她就要跟着去大名府了,想求我帮她缝一下衣裳。”四儿道。
现下针线房正当用的人都在帮忙绣嫁妆,所以府上下人们要缝补便找四儿多半,因为四儿是锦娘教出来的,虽然还未学裁剪,但是平常缝补不在话下。
她拿了一吊钱给四儿:“你把这些钱给那梅婆子,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嫣红吧,这也算是尽了我的心意。”
四儿咋舌,要知道锦娘姐姐每回都把钱带回家去,她自个儿并不是手头宽松之人,为了钱早起晚睡,如今一下就拿了钱照看嫣红,她应下了。
梅婆子只是个粗使婆子,平日无甚月钱,乍然见了一吊钱,欢喜的不行,忙对四儿道:“四儿姑娘放心,就是大夫人也让我们好生对嫣红姑娘的。”
“你能这么做就好了,大家都是做奴婢的,何苦自个儿对付自个儿起来。”四儿笑道。
北宋没有宵禁,夜里,嫣红跟着婆子们一起出去了,蒋氏看她意识不太清楚,微微叹了一口气,但又不得不送她出去,否则,总不好让她闹将起来。到时候王家来人,看到了也不好,本来她是打算放嫣红回去江南,等她将养好了,放她出去嫁
人,丈夫又不同意,说送到大名府,这样也无人知晓。
夜里,马车轮子在地上碾过的声音,尤其清晰,嫣红紧紧捏着帕子的手,在马车驶出去后,手才放松下来。
重阳节这日汴京的寺庙都举行斋会,不少寺庙游人都多,还有人到郊外去登高,仓王庙、四里桥、愁台、梁王城这些地方都是人们宴饮聚会的地方,十分热闹。【1】
周二老爷夫妇在城外的一处地方也宴饮,请大家出去松快一二,连针线房也有幸跟着出去作要,毕竟别的下人都有歇息的时候,只有针线房众人是昼夜不歇息的,所以这次蒋氏特地吩咐让她们一起出去。
锦娘坐在马车上,心情很好:“这还是我来周家之后,头一次出城呢。”
只要是不必干活,她们现在心情都会好,没办法,这段时间大家都狠狠的累着了。
陈娘子也揉了揉眼睛,她是老绣娘了,年轻的时候总有使不完的劲,现在年纪大了,腰腿酸痛很不舒服,坐在马车上只觉得头晕。
她深有所感的对针线房的三人道:“你们啊现在正是好好努力的时候,好些把手艺做好,到了我这个年纪,是熬不动了,眼睛也开始不好了。”
“您说的是。”锦娘她们都道。
只是说完这话,秦霜儿就低着头,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却还没有着落,大姑娘那里似乎只看重锦娘,二姑娘那里有巧莲讨好,三姑娘四姑娘年纪好小,她根本等不起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真的等明年过了再回江陵吗?
不,绝不。
不时,就到了郊外,蒋氏几位儿媳妇正簇拥着老太太一起过去。这里说是宴集的场所,所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更有那些篮子的小娘子和婆子在兜售各种食物。
周家人很少吃外头的东西,嫌不干净,并不买。锦娘倒是想买些来,只是她也不好脱离大部队,只能低着头跟着前面的陈娘子走着。路上,蒋氏见到了娘家人,一行人进去里屋去,锦娘她们就三三两两自由行动了,但也有陈娘子嘱咐不许她们
走远,万一被人掳去就不好了。
别看天子脚下,又常常有严惩掠买妇女儿童之人,可是依旧有人买卖人口,防不胜防。
“您放心吧,我们就在附近走走,并不走远。”锦娘道。
陈娘子不爱动弹,便挥挥手让她们去。
锦娘在附近走动一二,只觉得解了前些日子的疲乏,在转弯的地方见到了二房的朱小娘,她也认得自己,二人还聊上了。
“听说你们明年就做满就回乡了?”朱小娘平日除了房中几个奴婢,也无人说话,好在现下和锦娘认得,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都在外面倒是说起话来。
锦娘笑道:“是啊,今年做完,还有明年做满一年,等大姑娘出嫁,我们就可以回乡了。”
朱小娘见她虽然胖墩墩的,但口齿十分伶俐,忍不住心生喜欢:“真好,能跟你父母亲相聚,是我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随即,又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虚岁)了。”
“那也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你可得好好地睁大眼睛好好选,别害臊,一旦都听信媒人的,那就全完了。”朱小娘微微叹了一口气。
锦娘当然也不好再问,她早就听说过媒人全靠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知有多少男女因为某些无良媒人导致婚事不幸。可她现在还压根不会想到自己身上,因为她还没考虑到自己成婚的事情,其实如果把成婚生子从人的生活中去除,就
不会受到时间和空间的束缚。
气氛有些沉闷,锦娘不由岔开话题:“我听说小娘你就是汴京本地人,你可知晓文绣院?”
朱小娘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笑道:“这我当然知晓,你可是有意去考文绣院不成?”
“我只是打听一二,我在京里也没家。”锦娘道。
朱小娘则道:“我给你出个招儿,因为我嫁进来这些年也很少和外头接触,你去找个经纪去问,举凡是哪里招工哪里缺人买宅子都可以找她们。”
锦娘一听恍然,心想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每一个人都不能小瞧,从她们身上真的也可以促进自己成长。
她立马道谢:“小娘,多谢你。”
朱小娘一甩帕子:“小事一桩,更何况我也没有真的帮到你什么。”
锦娘和她告辞,又起身去别处,这郊外果然是广袤许多,令人视野也开阔,只见一群人都聚集在一处看,她凑近了,原来是一群少年在打马球。
为首的自然是周家二少爷周存之和周家三少爷周慎之,二少爷虽然习文,却弓马娴熟,在马上昂扬有力,三少爷亦是挥着杆子,看起来胜券在握,他们都着红色的衫子,后面还有三位少年,有一位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一双眸子尤其清
亮,一身红衫衬的他唇红齿白,容貌竟然如此出众。
原本锦娘觉得她见过的人中,周二公子算得上是相貌非常英俊的人了,但看到这位小少年,不出几年,只要不长歪发腮,应该容貌会更好。
但是吧,马球她有点看不懂,只一心想着何时她若是能够再出去,找个经纪问问就好。又见秦霜儿却是凭借着好人缘挤进去了,林嬷嬷自然指着告诉她,也显摆一下自己知道的多:“看,那位是蒋家延少爷、晏少爷、羡少爷。延少爷是蒋家族长
的儿子,另外两位是蒋六爷的儿子。“
“那和咱们家对打的是哪儿的?”秦霜儿问起。
林嬷嬷道:“打头的那位家世还很显赫,开封府知府的儿子,若非是咱们二少爷,他哪里肯赏光和咱们打。”
锦娘虽然看不懂,但是也在这里看了一场热闹,但说来奇怪,何家三公子怎么不参加这样的马球会呢,说来还是正常交际呢。
何三公子也并非不懂这些,但他性子原本也有些自矜,本来他是知府府公的儿子,在州府算是身份尊贵,但是在京中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尽管周存之对他热情,他也佩服周存之的才学,二人私交甚好,但他也不愿意做人的陪衬。
更何况,他听人说了二表妹的有些爱使性子,那些奴婢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是若她这个脾性,日后去自己家还不得骄横啊。
正想着,马球已经结束了。
锦娘在外逛了一圈,早已饥肠辘辘,但见陈娘子招手,她想自己出来挺久了,赶紧跑回去随着陈娘子进入次间。
却见旁边吵闹起来,锦娘进去一看,竟然是吴氏的儿子周勤之满脸通红,似乎是食物呛到喉咙里了,吴氏急的束手无策,乳母正拍背还要用手去抠……………
这是典型被食物呛到,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啊,她看了一眼四姑娘,发现她虽然着急,但似乎完全没想着出手去救,锦娘看那孩子越来越不行了,她立马出来道:“二夫人,我弟弟曾经被呛着,我爹这般救过,您能不能让我试试?”
吴氏病急乱投医,又看是锦娘,立马同意:“你来。”
蒋氏当然有些不赞许,万一自己这边的人出头了,让二房的独苗苗死了,这可负不起责任啊,所以她道:“锦娘,你可有把握?”
“大夫人,不能再耽搁了。”锦娘推开乳母,她知晓孩子已经满了一周岁了,可以从后面抄起来,她本身就胖,力气也大,把拳头放在肚脐眼上两指的地方用力,一块糖应声而落,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锦娘捂着胸口,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方才怕锦娘害死二房的孩子,到时候甩锅给大房,两房之间生了嫌隙就不好了,然而现在勤哥儿好了,她也乐意做人情,把锦娘拉过来问道:“你这孩子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锦娘挠挠头:“我平时胆子也不大,但是这是救人的事情,我若是没见过我爹爹救我弟弟倒罢了,偏偏见过,所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是真的没想这么多,其实平时她自认自己是个独善其身的人,绝对不会圣母病发作。但是,救人的事情刻不容缓,她若是不知道法子倒也罢了,真的知道为何不施救呢。
四少爷的哭声止住了,这孩子竟然还从她母亲怀里探出个头好奇的看着大家,吴氏也松了一口气,看向锦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孩子,这回多亏有你。”
锦娘摇摇头:“这也算不得什么,奴婢只是做了奴婢应该做的。”
吴氏笑道:“这可不是你应该做的,你救了四少爷,我要好好赏你。你看你要什么,都可以。”
这只是恰巧救了人,锦娘不是爱说教的人,但她一直觉得施恩图报,这个意思她并不是正常理解成自己心胸多博大宽广,而是觉得某件事情既然决定做了,就是顺自己心意而为,不需要别管报不报答。
但现在吴氏说了,锦娘抬头看了吴氏一眼,她知道二房有钱,二老爷非常擅长经营,但她救人本来就没什么目的,故而只笑道:“二夫人上次送给我的《博物志》让我收获颇丰,从中我发现了竹衣的做法,后来还能帮别人,也请您再赏我花鸟图
册,让我好生观摩,为大姑娘绣的更好。”
说完她退到后面去了,并不抢别人的风头,她可不愿意别人真觉得她忠心可靠,到时候让她留下来继续做奴婢。
四姑娘看了锦娘一眼,她此时还没察觉锦娘也是穿越的,只是觉得难怪她前世也能屡次翻身的,还真是不一般。别人都是要银钱,她却要的是书,偏偏吴鸾这个人,就人淡如菊,还真的不怎么爱钱,这真是对了路了。
果然,吴鸾很是欢喜:“好,即便我家中没有,也让人搜罗来给你。”
紧接着,周二老爷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众女眷纷纷避了出去,锦娘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周二老爷正在安慰吴氏,她立马转过头来。
也因为如此,周二老爷特地送给她们针线房一桌席面,锦娘同陈娘子她们在一处用饭,还是在水榭旁边,听着潺潺流水,惬意极了。
陈娘子笑道:“锦娘,我们这都是沾你的光啊。”
“娘子快别提了,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不怕夫人们责怪就已经是万幸了。”锦娘摇摇头。
陈娘子却觉得可惜了,若锦娘讨多些赏钱该有多好,这姑娘太迂腐了,日后离开周家,哪里还碰得上更好的人家。别看周大老爷只是五品官,但是官职在要害,家中又殷实,别的官家未必是这样,有些穷官家中过的那可叫一个刻薄。
还是太年轻了。
回程的路上,蒋氏看着刚回家不久的二女儿,亲自带她在身边,同她说道:“你也见到了这个丫头,是个难得忠义之人,你那般对人家,人家还??”
“娘,她内心藏奸,故意在门口晕倒的,我也没罚她多久啊。难道我惩罚一个奴婢还不行吗?您倒是巴巴的把我送去外祖家里。”二姑娘不服气。
蒋氏跟她说不通:“你不要以为奴婢就是可以随意责打的,你逼的狠了,人家随意跟你投毒,暗中使绊子,你真以为你就能逃得过去?俗话说礼不下庶人,咱们上头的人总是不会干太过出格的事情,都彼此顾着体面,可她们却一无所有。我问过
陈娘子,说锦娘的亲爹是禁军出身,她母亲之厉害更是有名的悍妇,且夫妻二人本就不同意她做婢女,是她想跟着陈娘子学手艺才跟过来的。你看她虽然是个婢女,但识文断字,今日那么多人,只有她有胆色出来救人,你二叔母感激她感激的不得
了,你还来。”
二姑娘听的入神了,其实她和锦娘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每次看到她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就觉得她不太像奴婢的样子,做了奴婢却没个奴婢的样子,她自然想调教一番,否则日后倒是纵容了她。
可现下她又成了救四堂弟的大功臣,自己若还暗地里给她下绊子,恐怕她会去找二房帮忙了。
虽说二叔官位没有她爹大,但是二房手面阔也有钱,姐姐成婚据说娘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等到她成亲,还得二叔帮忙置办嫁妆,二房还得罪不得啊。
这个死丫头完全就是憨面刁,二姑娘暗恨。
却说回到针线房的锦娘,晚上就收到二夫人送的谢礼来,上面有两本图册,竟然是翰林院画院的翰林画的,这在市面上都不一定能买得到,还有一本书里竟然夹着一张五十贯的交子。
真是意外之喜,这些钱加上她之前存的银钱,她竟然攒了一百贯了,还得了二房做靠山,谅那二姑娘即便回家来了,也不敢再和以前折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