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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娘子到针线房也有些着急,锦娘见状忙道:“您也不必着急,咱们先把要做的写下来,再一一分派不就成了,若实在是做不完的,只能让外头的绣匠也承接一些过去。”
“都请了咱们来,怎么可能还去外头请,那她出的钱可不是白费了?咱们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到时候落个办事不力的名声就不好了。”陈娘子叹气。
锦娘知晓陈娘子的意思,她们若是做成这一单,将来去别的人家做,身价就翻倍了,所以陈娘子要精益求精不能出岔子,但大姑娘的婚事在两年之后,要绣的太多了,恐怕是做的不够好,打不响名头。
可是,锦娘疑惑:“也不就是些被单褥子帐子吗?那些我们几个分一分就好了啊?”
方巧莲也赞同:“是啊。
“你们还是小姑娘,并不知晓要绣的东西何其多,新娘子就要专门绣她的嫁衣、盖头、喜鞋,还有大婚后几日要穿的衣裳,绣鞋也要几套。新房的帐子、挂帘、绣花的被面、床罩、椅披、桌围、枕巾套、桌帘。给男方长辈和平辈的礼物,扇套、
荷包、烟袋,鞋袜,女方长辈的礼物,靶镜的套子、粉扑、油拓,荷包,还有打赏对方下人的头巾、汗巾、荷包、鞋面、粉扑、油拓,你们说多不多?”陈娘子一口气全部说出来了。
锦娘&方巧莲&秦霜儿:......
见大家听的目瞪口呆,陈娘子看向她们:“所以,你们知道我的为难了吧?”
锦娘定了定神,抬眸道:“与其咱们担心抱怨,不如一样一样来,就比方咱们先把新娘子的嫁衣,盖头以及新婚的衣裳做完,才开始做帐子挂帘这些。若有哪一项实在是做不完,就找外头的人做全套的,总不至于绣的七零八落,到时候不好收
131.“
就比方到最后绣梅兰竹菊,独独菊花荷包没绣完,送上去又不是一套,功夫也费了,还得再去外头买,又费钱。
陈娘子抿唇:“嫁衣那些你们还帮不上忙。”她始终还是留一手的,绣嫁衣是她的绝活,非衣钵传人肯定不会教给外人。
“新娘的嫁衣、盖头、喜鞋还有她的衣裳都由我做,至于其余的,我来给你们分一分,现下当务之急先做喜帐,等会儿你们先去把床量了,你们一人做一顶纱的,一顶罗的,一顶绢的,先把这些做完了,再开始做被面。”陈娘子道。
锦娘舒了一口气,她去库房看了一些纱,选了一匹水蓝色冰梅纹的,一匹正红色罗产子牡丹纹织锦的,还有挑了一匹花鸟纹绢。
陈娘子先教她们怎么丈量床,怎么裁剪帐子,锦娘先做好笔记,才开始裁剪。
中间有不懂的,陈娘子都会指点一二,锦娘正如火如荼的做着,私活她都不接了,现在正是学手艺的时候,若是做的好,将来自己的手艺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一份活计。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得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秦霜儿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悄悄找上春兰,主动要替大姑娘绣物件儿,也因为如此,锦娘她们提前交了帐子,领了被面的活计,她还在做帐子。
“巧莲,你的被面准备做什么啊?咱们可别做重复了。”锦娘笑。
方巧莲道:“绣我最拿手的龙凤被啊,这肯定是要绣的,就是可能要绣几个月,非一时之功。嗳,你呢?”
锦娘笑道:“我当然也是我最擅长的花开富贵的牡丹花啊。”
被面和衣裳不同,被面要绣大片的,非常耗费功夫。
再看秦霜儿,帐子都还没做完,锦娘摇摇头,这人现在熬夜简直就跟家常便饭似的,比她还严重。
绣被面这段时日,锦娘也逐步成绣小片花,到整块绣,如何布局如何铺满,这是她头一次尝试,万事开头难。
这个被面从三月绣到了六月,锦娘连自己十四岁的生辰也懒得再过,更别提堂姐喊她家去用饭了,她把绣好的被面写上签子交给陈娘子那里。
陈娘子检查了一遍,忍不住点头:“不错,绣工精湛,就是布局太局促了些,下一个被面你准备绣什么?”
“还未曾想好。”锦娘摇头。
“不打紧,我来先教你怎么做喜被。”陈娘子放下手中活计道。
锦娘观摩了一遍,又学着缝了一遍,松了一口气,她本来就是半路出家,不似秦霜儿和方巧莲本身就会做。
学会了之后,听外院的婆子进来道:“锦娘姑娘,你家中姐姐刚刚分娩,说是让你去参加洗三。”
陈娘子听说了,赶紧道:“锦娘,你去吧,你头一个完成的,正好也想想下一个被面做什么。”
如此,锦娘也去找绿缨告假,毕竟没有牌子也无法出门,谁知被蒋氏听到了,不但许了她的假,还笑道:“你们这些日子十分辛苦,想必也没空置办洗三礼。”
蒋氏就很喜欢锦娘,觉得她生的胖胖墩墩,干活又勤勉,十分内秀,所以对她很赞赏。
“大夫人,您真是慧眼如炬,我不知道洗三要送什么?原本之前还能拿尺头送去,今年又送了些家去,奴婢想去街上看看。”锦娘挠挠头。
蒋氏往后一仰:“你小姑娘家家的,能知道才怪了,也不必去街上买那些成色不好的。给孩子洗三啊,娘家人要用银盆、铜盆或者彩绘图案的盆子,盛放栗杆,上面用好看的头巾盖着,还要放用绢扎成的五男二女的小人偶。不过你是亲戚,是参
加洗三的,只管带些干果彩钱去就成。绿缨,拿两块银?赏锦娘,让她开心些去她姐姐家。”
锦娘忙磕头道谢。
她还是头一次得到银铤的打赏,这银铤大些的有五十两、四十两以及二十两的,如今她得到的是一块五两的小银?,这应该是年节下赏人的。
这些银?她贴身藏着,又去银楼花二百文买了一对五钱重的银脚镯,小小的还挂着铃铛,她用一块香云纱的汗巾子包住,打算给小外甥做洗三礼。
堂姐荣娘是个热情热心又不矫情还漂亮的小媳妇,住在这里也不过一年多,竟然左邻右舍都处的跟一家子似的。锦娘这个堂妹反倒是成了外人,她其实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荣娘屡次请她过来,但她真的过来了,好像待遇也一般。
“大姐,这是我为外甥准备的一点小礼物,可千万别嫌弃。”锦娘笑道。
荣娘正坐月子,靠在引枕上把汗巾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这是脚镯吗?”
“是啊,如今那府里事情多的很,我昼夜不停的干活,也没空专门买什么,也不值当什么钱。”锦娘笑道。
荣娘此时想必是很幸福的,她拍了拍在身旁的儿子,笑眯眯的道:“日后什么都别带,空着手来就行,你呀,和你姐夫似的,都拼命的干活儿,这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别太劳累了。”
锦娘摇头:“大姐姐,现在正是学手艺的时候,我不能懈怠啊,一旦停下来,就生疏了。”
刺绣就跟前世写作似的,一段时间好像没有变化,但是时日一长,你的作品就会连你自己都看不下去,她现在还没有到财富自由的地步。
“罢罢罢,我一句话倒是惹出你这么些。”荣娘也不愿意提这些大家有争议的话题。
锦娘也借坡下驴:“是啊,咱们说些轻松点的,哥儿有名字没有?”
荣娘幸福的笑道:“他爹正在翻书呢,还未翻出来,我们现下就宝儿的胡乱叫着。”
她们说话的时候,邻居朋友们都逐渐散去,锦娘摸了摸小婴儿的头,她并不敢很大力气,总觉得他们的脸都跟蒸熟了的桃子似的。
姐妹二人不咸不淡的说着话,荣娘小声道:“锦娘,你年纪也不小了,你怎么考虑的?你爹娘都不在身边,你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可得要自己上点心。”
锦娘在现代虽然并非独身主义者,但对事业的执着绝对是大于所谓的爱情婚姻,如今在古代,也是一样,她只好假装害羞道:“也没什么,明年我的佣期就到了,将来回到爹娘身边此事才能做打算,总不能嫁给同样的奴才吧。”
“听你这么一说才知晓你的心气高。”荣娘握着她的手道。
和刚来的时候不同,荣娘她们住的地方已经看起来条件不错了,只不过,她和锦娘抱怨道:“你姐夫也太忙了,今儿是你外甥的洗三,等会儿还得上门替人瞧病。有时候夜半还要从床上起来出去,还好,我们家里现在请了两个下人,我倒是轻松
许多。”
锦娘不知怎么,想起她那位有些高傲的姐夫,忍不住劝着荣娘:“姐姐,我以前听大伯娘说你很无论是烧菜还是制胭脂都是很有天赋的,既然有人帮你带孩子,等你好了,将来让姐夫替你开一间铺子。”
“你呀,是不当家不知道财米油盐贵,在汴京随便怎个铺子,一个月就七八贯的,我若做生意,怕是本钱都赚不回来,况且若是开铺子,就会把人困在那里,我可坐不住。”荣娘赶紧摆手。
锦娘也就不劝了,只是笑道:“你说的也是。”
荣娘又有些坦然,又有些得意道:“其实这些不必你操心,你姐夫之前医过一个病人,人家家里是开米粮的,我们湖广产粮食,正好我又认得几位同乡,因此从中撮合她们认识,抽取一些佣金。”
锦娘脸一红:“是我太好为人师了。”
其实她并不嫉妒荣娘,只不过是她自己毕竟上进,从来信奉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的好事,人的容貌运气都只是一时的红利,唯有自己赚到手里的,自己经历过的,那才是属于自己的。
可现在她知晓自己若总是这般,是不行的,毕竟现在的荣娘,丈夫能干,她自己更是人缘好,还生下了儿子,兴许她就是那个幸运儿,可以一辈子都活在丈夫的宠爱之下。
洗三的时候,大家都围着一个装满了水的铜盆里放东西,锦娘看了看,有葱,有铜钱,锦娘把一对银脚镯扔了进去,竟然是这里面最贵重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她对孩子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以至于回到针线房中,四儿巧莲她们问起婴儿,锦娘只说:“就那样小小的,脸红红的,我怕听到哭声,不知怎么,一听到哭声就心烦。”
素来稳重的陈娘子哈哈大笑:“你们这是小姑娘说的话呢,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的,听孩子哭声就捂着耳朵,听人炫耀孩子就觉得烦,可等着自己有孩子了,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好。”
大家也听的直笑,现在在锦娘的计划中,等一年之后回到江陵,让蜀绣阁替她涨月钱,再寻一门妥当的亲事,如此平平淡淡也是一辈子了。
有了这件事情的调剂,做针线的日子也就不那么枯燥乏味了,她们现下只一味的做大姑娘的嫁妆,旁的都不必做。
然而七月半才过去不久,周家又有另一件喜事,二姑娘周慧慧定下了亲事,定亲的人选便是曾任江陵知府,现任扬州知府的姨母家的三表兄,也就是何三公子。
据有人说何知府之所以能从江陵调到扬州那样富庶的地方,就是因为有了这门好姻亲,但是听说二姑娘不是很满意,因为她“病”了,兰雪那里正煎着药呢。
锦娘习以为常的在她的茶房坐下,兰雪怒了怒嘴:“瞧,我这里都是药味儿。”
“二姑娘这个当口怎么病了?”锦娘不解。
说实在的,以她外人的眼光看,这位二姑娘的性情不是谁都能消受的,大姑娘可以压抑自己的本性,可以更圆融,不露声色的和众人相处,但二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宋朝原本就流行中表之亲成婚,这桩婚事其实很妥当,何三公子才学也不错,
又是亲戚,蒋氏这才是真的知晓自己女儿的性情,所以特地挑选的。
兰雪笑道:“你是个明白人,怎么不懂呢,姐姐嫁宰相家,妹妹只嫁知府家,换你你也受不了啊?只不过这种事情也改变不了,何三公子还住咱们府上,若是被人家知道了,日子也不会好过啊。”
这些事情本来和她们无关,可到底还是波及了,锦娘就被安排帮二姑娘新做一套衣裳。
“为何是我?”锦娘现在绣被面已经游刃有余了,因为上一件的布局太想炫技,反而显得繁复,这次绣鸳鸯戏水的被面,她绣的愈发清新古朴雅致,莲叶何田田之下鸳鸯相傍。
可虽然于她而言,时间上有富余,但锦娘也不愿意帮这位刁蛮的二姑娘做衣裳。
陈娘子道:“听说是二姑娘点名让你去。”
锦娘为难道:“上次二姑娘说我做的衣裳不好,我担心我做的衣裳,并不合她的心意。”
可陈娘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没法子,她指定要你,大夫人疼她的女儿,咱们给人家做工的,还不是听上头的,你别多话就是。”
“嗯。”锦娘深吸一口气,拿着尺子和花样过去。
又说二姑娘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只是看起来快快不乐,锦娘尽量笑着道:“二姑娘,奴婢先帮您量尺,然后您想做一身什么衣裳,只管与我说,我画出来给您看,您同意了,我就开始去库房找布出来做。”
兴许是连连打击,二姑娘看锦娘笑容满面,神采奕奕的要为她做衣裳,心里是舒坦了些,但眼皮都没掀一下,无精打采道:“随便做一身就好。”
若听到随便,那就不能真的随便,锦娘道:“如今快中秋了,奴婢看做一件正红色轻软的缎子,外头罩一层薄纱,如此就有一种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朦胧之感,若是绣桂花玉兔,二姑娘看如何?“
方才说随便,现在听说玉兔,赶紧坐了起来:“玉兔不好,桂花还成。”
“若单单绣桂花未免太过单薄,您看您还有没有想绣的?”锦娘问了一句。
却见二姑娘竖起眉头:“放肆,我说玉兔不好就是不好。”
“是,您说的是。”锦娘在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二姑娘看了她一眼:“不是说你会画吗?你先画个我瞧瞧。”
锦娘点头:“好,奴婢今儿就在您这里画,夜里再去做喜被,那请问您要做什么颜色的衣裳呢?”
别她画了半天,等会儿这二姑娘又不要了。
“自然是红色,还有什么颜色,你怎么这般蠢笨,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二姑娘发泄着。
二姑娘身边的人也是幸灾乐祸,还有人道:“要我说你也少吃些,人长的痴肥,记性也不好了。”
“死奴才,先在我房里跪几个时辰再出去。”二姑娘看着她就心烦。
锦娘木着脸跪下去并不出声,因为她知道这位二姑娘内心不快要抒发出来,就是蒋氏听到也觉得是女儿不痛快,不可能为她作主的,可她不可能不报复回去。
她发誓绝对会报复回去,即便她是个小人物,不可能真的任人欺凌。即便一时无法报仇雪恨,之后也定然不会饶过她。
跪在地上的时候,锦娘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鸳鸯锦被如何绣,还有下一次是不是继续绣蜀葵,蜀葵仿佛她才绣过一次,其实蜀葵也是蜀绣很重要的花,可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她母亲,若是母亲知晓她被如此捉弄惩罚,肯定会跳起来骂人的。
二姑娘房里的人端茶倒水跑腿的,走来走去,有的人还嫌弃她碍事,用脚踢开她,还“啧”了一下。
锦娘却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一直到晚饭的时候,兴许是外头有人过来,连针线房的四儿也过来了,那二姑娘才仿佛瞧见她似的:“哟,起来吧,日后且知道自己的身份。”
锦娘膝盖生疼,站起来眼前发黑,她看了二姑娘一眼,心道你让我跪在你屋里,是怕外人知道,可我不是江善姐。
她慢腾腾的走到门口,四儿赶紧过来要扶着她,却见锦娘突然一下倒了下去,四儿“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天呐,锦娘姐姐,你怎么晕倒了……………“
此时,正是各处送饭的高峰期,人来人往的时候,锦娘就这么晕倒了,二姑娘心里也有些害怕,姑太太那种阴损的法子,也得看对象,善姐是无足轻重之人,锦娘这两年却是名头最响的绣女,甚至她活计干的出色,蒋氏公开夸奖过她。
四儿年纪小,还忍不住道:“锦娘姐姐该不会死了吧?”
蒋氏听到响动,正问绿缨:“外头怎么了?”
绿缨吞吞吐吐的,她不是嫣红,和锦娘关系一般,肯定不愿意为了个丫头说二姑娘的不是,因此打算糊弄过去。
张氏也帮着隐瞒:“仿佛是下人摔了。”
“看你们弄鬼,到底是何事儿啊?”那嫣红的孩子生出来的时候没气了,她人就疯疯癫癫的,蒋氏就怕是她闹出什么事情来。
她这般问,绿缨才道:“仿佛是针线房的婢女晕倒了。”
“胡说,针线房的婢女每日忙着做针线,前儿我去针线房看锦娘绣被子,她说她一天都没喝一口水就是想绣好。她们怎么可能来正房?”蒋氏愈发以为是嫣红的事儿,立马又呵斥道:“到底是何事?你若吞吞吐吐,仔细我也罚你。
绿缨见危及到自己的性命,才道:“是针线房的锦娘,听说她今日替二姑娘做衣裳,在二姑娘房里待了几个时辰,出来的时候晕倒了,奴婢想可能是太累了。”
在一旁的张氏都觉得无语,这周家都说是最厚道的人家,母亲也说周大夫人治家有方,二夫人是有名的活菩萨,都好相处,可没想到竟然还有的下人晕死的道理。
蒋氏也无语了:“绿缨,你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赶紧去请大夫来。”
刚议亲完就苛待府中下人,何姑爷虽然平日在国子监读书,但休时可正好在周家待着,若不赶紧处理,不知道会传多少流言蜚语,甚至女儿嫁到人家家里也会成为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