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上鏽跡斑斑,門鎖更是幾乎變成了一團鐵鏽。沈樹歎了口氣,本來打算從包中掏鑰匙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六年沒回來,這鑰匙大概也是用不上了。
“你是……樹哥?”一個清脆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沈樹聞聲轉頭看去,一個穿著連帽衛衣的女生,背著挎包站在那裡。
將女生清秀的面容和記憶匹配了一下,沈樹抬起頭,喑啞的聲音從圍巾下面透出:“好久不見了……”
猶豫了一下,沈樹還是擠出一絲笑意,像以前那樣叫:“好久不見了,辰辰妹妹。”
女生的臉一下子有些泛紅,似乎是因為因為這個幼時的昵稱有些羞恥,紅著臉,用蚊蚋一般的聲音說:“我都多久不叫這個了,叫我辰心就行了。”
看著沈樹拖著行李箱站在老宅的前面,沈辰心突然反應過來了。“樹哥,你要不要來我家裡住?”沈辰心很熱情的邀請沈樹,“你可以住小權的房間,反正他今天估計又要跑到網吧去,回不來的。”
沈樹低低地笑了兩聲:“你還是這麽喜歡欺負你弟弟。”
“哪有!”六年的隔閡很快消融,沈辰心面對自己曾經視為偶像的沈樹重新熟絡放松了下來,“明明是他自己貪玩,樹哥你是不知道他啊……”
“好了,我先去三叔家的民宿了,你現在高三吧?好好學習,過幾天有空了我給你輔導功課。”沈樹此時也隻想先好好安頓下來。
“我已經大一了!樹哥你又記錯了!”沈辰心的語氣既有些生氣又有些無奈。
“好好好,我的錯,過兩天我們再敘舊。”沈樹苦著臉連忙討饒。爺爺去世後,他六年都沒有再回家鄉,生分了很多,記錯了也實在沒辦法。
“那好吧,再見樹哥~過幾天一定要來我家玩哦~”沈辰心擺了擺手,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但是沈樹開心不起來。穿過了整個村子,找到了三叔開了十幾年的民宿。
因為都是鄉裡人,沈樹以前更是大名鼎鼎少有的走出去的大學生,三叔甚至都不願意收他的錢,直接就要讓他住下,還是沈樹好說歹說才象征性的收了一點。
隨便收拾了一下,沈樹衣服都沒來得及脫,隻蹬掉了鞋,疲憊地躺倒在軟和的床上,周身的那種疼痛感再一次湧上來。
默默忍受著全身如蟻噬身的疼痛,沈樹閉上眼睛,腦海中不可抑製地浮現出過去的畫面。
沈家村,他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二十四年前,沈爺爺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打開門去倒垃圾的時候,發現了被放在門口的籃子,裡面躺著一個臉都被凍紫了的棄嬰。籃子裡面除了嬰兒以外,就只有攥在嬰兒手裡的一顆樹種。
沈爺爺心善,把棄嬰帶回家,隨手把那顆種子種了下去。
不只是上天垂憐還是怎麽,那個嬰兒最終還是在沈爺爺的照料下活了下來。在確認嬰兒存活下來的那天,那顆種子發了芽,沈爺爺收養了嬰兒,給嬰兒起名叫“沈樹”。
沈樹就這樣在爺爺的照料下長大。在村裡的這一輩裡面,沈樹的年紀算比較大的,成績又好,屬於是其他孩子眼中的惡魔,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大多都對他又怕又羨慕,只有隔壁的小女孩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樹哥哥”長、“樹哥哥”短的。
直到在高考完的那個暑假,已經久病纏身的沈爺爺,在得知沈樹考上大學之後,心滿意足地撒手人寰了。
那一天,握在掌心裡的手漸漸冷下去,沈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渡過來的。就連院中那棵早已長大,從不落葉的樹,也一天之內落盡枯黃。
沈樹,在這世上再一次孤身一人。
後來的事也很簡單,他收拾收拾行李,離開了他活了十八年的家鄉,去上大學,找工作,然後在體檢中發現自己生了一種奇怪的病。
醫生們也查不出這是什麽病,只能檢查出來沈樹每一天都在變得更虛弱,無從下手,有幾個醫生還勸沈樹留下來配合研究,或許以後還會有轉機。
沈樹拒絕了。在身體進一步虛弱之前,他選擇辭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帶上幾乎沒有的行李和繼續,重新回到了沈家村。
沈樹又睜開眼睛,看著白色的天花板,這讓他想起了躺在醫院的日子,只不過那時候自己聞到的是消毒水味,而在這他聞到的是泥土的氣味。
“爺爺,我可能也要死在這了。”沈樹對著天花板,擠出一個苦笑。現在的他,真的已經快笑不出來了。
回家,已經成為了沈樹的執念之一。第二天,他就從不多的積蓄裡面掏出來一點,叫人把已經徹底鏽死的大門拆了,重新換了一個。
沈辰心現在在家裡放寒假,也過來湊熱鬧,還拉過來了一個垂頭喪氣的少年。
“叫樹哥!”沈辰心瞪著那個少年。
在姐姐的血脈壓製下,沈權不情不願的喊了一聲“樹哥好。”
沈辰心歉意地看向沈樹:“當年你走的時候小權還小,對你印象不深,現在有點認生……”
話還沒講完就被沈樹打斷了。“沒事。”沈樹摸了摸沈權的頭,被沈權用力甩開,然後另一隻手遞過去了一個紅包。
在沈權確認過紅包厚度之後,沈樹的手再搭上去已經不會被甩掉了,反而是像乖巧的小獸一樣還蹭一蹭。沈樹笑著說:“這孩子不是挺乖嗎?”
沈權對著沈辰心悄悄做鬼臉,被沈辰心以“等下有你好果子吃”的眼神瞪回去。沈辰心不好意思地對沈樹說:“小權不懂事,怎麽能收你紅包呢,都是平輩的。”
沈樹擺擺手,表示這些都無所謂,然後就繼續去看工人裝修了。因為老宅子多年未曾打理,已經完全沒法住人了,沈樹掏出一大半積蓄,請來人重新裝修。現在錢對他已經沒有意義了,他隻想能好好度過生前最後一點時間。
沈辰心看了一會,就被沈權吵著要打遊戲給惹煩了,揪著耳朵拎了回去,看上去要被打的應該不是遊戲。
沈樹也樂得清閑。農村的自建房,沈樹的錢也不多,裝修只是草草地做了一下,能住人就行。
搬了把藤椅坐在和他一起長大的樹旁邊,沈樹的手撫著樹乾。
這棵樹在上一次落盡樹葉之後就再也沒有恢復好,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樣子。沈辰心以前也試過給樹噴藥,撒化肥,但都沒什麽收效,後來也就不試了。這棵不知名的樹就好像沈樹一樣,生了什麽人都不知道怎麽治的病。
只是此時,沈樹的手搭在樹乾上,不多的樹葉在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沈樹像是感覺到了樹雀躍的心情。
半個月後,沈樹就住回了自己一直住了十八年,又闊別了六年的老房子。
站在已經面貌一新的房前,沈樹並沒有覺得有多開心。
感覺鼻頭有熱流湧出,沈樹下意識地抬手去接,卻感覺天旋地轉。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沈樹最後的一個念頭是“又來了”。
最終,沈樹向後倒在地上,剛好躺在了樹下。流出的鼻血浸潤了土地,又被根系吸收,樹皮似乎泛起一絲青意。
“真是操蛋的生物啊。”渾身泛著金屬光澤的類人形生物蹣跚著行走在廢墟之間,最終找了一塊略微算是平坦一些的地方,掃開地上的垃圾和廢料,坐了下去。
它下意識地感覺有些煩躁,想掏掏口袋,找那種被人類稱之“煙”的東西,然後它又馬上想起來,自己只是個機器人,抽煙對自己來說什麽用都沒有。自己想抽煙,僅僅只是因為給自己輸入程序的那個家夥是個煙鬼。
很好,那個家夥造出來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知性機器人,但世界上已經在沒有其他知性生物了。機器人心中滿是悲哀的情緒,他恨自己的造物主,也恨所有人類。
恨是應該的,因為人類已經把這個世界毀了。一場空前的內戰,毫無底線的戰術和武器,種族滅絕式的屠殺,徹底毀滅了這個世界,光是知識庫中提到的隻言片語就讓它中央處理器發寒。
給了它愛的能力,卻讓它生在這個被毀滅的世界,它空有人類所有的知識,和冠絕全部人類的豐富情感,卻只能為人類文明守墓。
tmd,難道它要找個女機器人去生猴子嗎?也沒有給它安裝這個功能啊!
這些人類簡直就是神經病。機器人這樣想著。尤其是他們互相宣戰的那個理由,瀆神?神是什麽?能吃嗎?機器人嗤之以鼻。
下一秒,機器人心有所感。抬頭看去,一個高聳入雲的,應該被稱之為巨人的人型生物,倒了下來。巨人倒在地上的時候,整個大地都在顫抖,好在這裡本來就已經是一片廢墟,所以也就沒有什麽損失。
只有機器人被震撼到,芯片中一片空白,什麽都思考不了。
等它重新運轉起來的時候,腦海中第一個檢索出來的詞匯是——創世神!
沈樹不知道自己昏厥過去多久,但他被一陣從未聽過的奇怪噪音吵醒。這個聲音,有點像夏夜在你耳邊鼓噪的蚊子,但又絕對不是。
最終,沈樹煩躁地醒來,一巴掌就要拍過去,卻又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此時已經側過臉來的沈樹,看到了在一片廢墟之中,已經抖得篩糠的奇怪小人,只有一寸長。
好奇心瞬間佔據了他剛剛清醒的大腦。“這是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