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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覃要说场面话,林白自有自己的说辞。
“殿下有所不知。”她张嘴就来,认真着道,“孔掌事适才在我父王灵堂之上忽然性情大变,状若癫狂,似被邪祟附身,妖言惑众。池将军被其蛊惑,竟至于当众焚烧圣旨,冒犯天威。我替陛下镇守南椋,岂能让妖邪作祟?这才处置了二人。”
顿了顿,轻描淡写着:“殿下来晚了一步,人你是带不走了,尸首可以。”
江覃从未见过如此嚣张,面不改色颠倒黑白之人,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杖毙了孔宣,还要将脏水尽数泼在死人身上。
且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打算放过他初宴了。
江覃不知道孔宣只是入府传个圣旨,初宴被召入王府前后不过一刻钟,何故郡主会忽然发难,将局面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她瞧得清清楚楚池初宴进府的时候还能独立行走,不像是被用过重刑的模样,以为郡主到底顾念旧情,在没有得到实证的情况下,没有对其严刑逼供。这本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只要孔宣顺利将人引出来,她便能在此处接应,救走池初宴。
原本一切进展顺利,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听郡主的意思,是孔宣口无遮拦,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任她想破头也不会明白,孔宣会作死狂妄到在灵堂之上宣读传召给池初宴的圣旨。
她今日来,本是想与郡主寻求合作的,不料摊上个猪队友搅事,天崩开局,郡主已经把摊子掀了。
求和一事并非一时兴起。
奉贤楼先后与池初宴和郡主会面那一次,是江覃第一次在感情上遭受重创,恼羞成怒乃至于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诡手段。事后回想,常常自我厌弃,却又无法抵挡那灭顶的挫败感,无可抑制地对夺走池初宴的郡主产生抵触与排斥。
她勉强不了池初宴,只能控制自己,远远退开,回到了京都。
此后数月,郡主率领的南椋军在曦国战场连胜大捷,那一手杀人于无形的能力在整个上京被传得沸沸扬扬,缠绵病榻的云皇更是为了她连夜召见几位国师、武将在御书房会谈。
不到一年的时日,郡主便从一颗任她摆布,全没被她看在眼里的小棋子,成长到了让云皇和国师忌惮的地步。
或许用“成长”二字并不准确,江覃模模糊糊感受到郡主身上有一层桎梏,让她本身的性格能力和实际的行为形成了一定偏差,在不甚了解她的人看来颇为割裂??一个众人口中骄纵刁蛮的废二代,忽然成了驰骋沙场,战力无双的少将。
郡主的起始平台足够高,一旦崛起便势不可挡。
而她在郡主蛰伏期时,只想着轻松拿捏这颗看似“无足轻重”的小棋子,已然错失了最佳的拉拢时机,悔不当初。
南椋王伏诛之后,江覃想过让聂景明代掌南椋军。
若南椋无少主,他自然会是最好的人选,如今郡主风头正盛,聂景明根本越不过她。莫说南京军中有不少南椋王坚实的拥趸以及相关利益者,害怕被朝廷清算,只会听从姓林的调派。单论实力,聂景明恐怕也不想同她对上,派他去接管南椋只
会害死他。
剩下的路便只有求和一条,否则南京一旦在郡主手中失控,那便是云国的灭顶之灾。
好在郡主虽然跋扈,品性却远胜于南椋王。
江覃对眼下的局面有自知之明,且不论她早已与郡主交恶,只说南椋王与王妃被诱杀赐死,双方之间就是绕不去的血海深仇,她此行来南椋是冒了绝大的风险的。俗话说天家无亲情,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林白原本就更在意自己手中的权利,无所
谓南椋王的死活。
为了能活着走出王府,她不得不向镜天观求助,竭力说服青禾大国师同行。
又推举自己的心腹孔宣先行前往南椋宣旨,嘱咐他找机会让池初宴露面,准备将人救出后,她再现身去和郡主谈判。
这是因为郡主知道她对池初宴的特殊感情,若人还被困于府中,会让她本就被动的谈判更加受挟制。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都乱套了。
江覃后牙都快咬碎了,气郡主肆意妄为,不知畏惧二字为何物,也气孔宣竟敢在外头狐假虎威,开罪郡主,引火烧身:“郡主打算用这套说辞去跟陛下解释?”
林白耸肩:“若陛下召见,我自会照着这番话同他再说一遍。”
“你!”
青禾大国师怕殿下一怒之下做出过激的行为,赶忙上前一步,拉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小声劝阻道:“殿下,郡主实力深不可测,又是历经过战场的,咱们这些兵马镇不住她。逝者已矣,池将军还活着呢,您可千万要三思啊。”
林白作为他的死对头乌恙大国师的侄女,日后恐会成为他最大的阻碍,青禾自然要亲眼探探这人的底细。
今日所见,郡主面容看似平静淡然,识海却笼着一团灰色的云雾,充斥着濒临失控的暴烈,电闪雷鸣。
即便离得如此之远,青禾依旧感受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威压,强势而暴戾。
只一眼,他便意识到了有关郡主战力的传言所言非虚,他自然要劝江覃小心再小心,救不了人也切莫闹翻脸,真动起手来,他们这点人可讨不来好。
江覃当然知道自己处于下风,只能忍下被郡主生生敲断一条“臂膀”的事实。
折损孔宣已是折断了她在宫中最大的助力,若再保不下池初宴,她真的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死透的孔宣被南椋军送了过来。
尚被架在刑具之上的池初宴垂着头,胸口的起伏细微,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江覃背在身后的左拳紧握,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
用尽毕生的修为,才将那口冲到头顶的怒气硬生生给压了下去,仿佛都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咬字清晰:“孔掌事被邪祟侵害,妖言惑众,郡主自有诛妖的职责,本宫并无异议。”
她话锋一转,终于平和了些:“然则池将军乃是新晋的车骑将军,才能卓绝,北境战场还需要他,断不能因为被妖邪所害便折损于此。正巧今日青禾大国师在,不如就让他为池将军看看,兴许能有一救。若他在灵堂之上有冲撞冒犯之处,还请郡
主高抬贵手,所需赔偿本宫定会全数奉上。”
这话听得林白稀罕地抬头看她一眼,又一眼。
搞不懂女主怎么突然就软了,她的剧本不是应该是和她硬刚到底,最后凭着女主光环极限走位,九死一生,救走池初宴。等池初宴伤好之后,就可以做为她烧圣旨,杀使臣的人证,参她一个大逆的罪名?
“赔偿?”她满意地将江覃的隐忍尽收眼底,刻意抬手掩了一下唇角讥诮的弧度,不屑道,“太子今日换章程了?我可不稀罕什么赔偿。”
江覃的脸色青了又黑,笑容险些挂不住:“郡主可先看看我的赔礼合不合你的心意。”
说罢,一个眼神,一名皇属亲卫军迅速朝外跑去。
林白不再说话,静静等着她表演。
指尖轻轻敲击在太师椅扶手之上,已经从地图视野率先得知了江覃在卖什么关子。
后巷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林白先前的视野从这里扫过的时候并未注意。
皇属亲卫军从中带下来一个少年。
林白眯起眼,稍稍坐直了身体。
被亲卫军带上来的人是林越。
将近一年未见,他又长高了不少,瞧着已然高出她一些了。整个人明显瘦得厉害,宽大的衣袍像是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
脸上的婴儿肥也消散下去,消瘦得那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格外突兀。
对上她的视线时,第一反应不是求救,而是怯懦无助地往后退了退,眨眼之间红了眼眶。
林白微微歪了一下头,蹙起眉。
江覃却对这对姐弟相认时的氛围习以为常,淡然:“我将林越公子给郡主送回来了,不知能否让郡主满意?”
这是要一换一的意思。
林越和林雪于郡主的意义不同。
一个是同父异母,有继承权方面利益冲突的弟弟。
一个是一母同胞,备受她宠爱的妹妹。
云皇扣押林越,未尝没打着留后手的准备。
一旦林白失去作用,出现个“三长两短”,将性情怯懦地林越送回去继承南椋王之位,南椋军的威胁程度便会大大降低。
毕竟这是个男权社会,林白有个少主名衔,但始终没有成为南椋世子。
军中不少老将思想迂腐,不能接受女子为王,留着一个林越在,对林白来说是有隐患的。
江覃冒着风险将林越带出来,送给林白,等同于将南的军权彻底交到她手中,不留退路。
或杀或调教,都可由她。
......
这赔礼成功让林白的面色缓和了一分。
淡淡问:“怎么回到家了,反而害怕起来?”
那个“家”字轻易击溃了林越的心防,他甩开亲卫的搀扶,跌跌撞撞奔向林白。
噗通跪倒在她的脚边,像是归巢的小鸟,又像是寻到依靠的浮萍,抱着她的腿便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一声又一声地喊:“姐姐!大姐姐......”
他一生谨小慎微,却从未真正见过风浪。
头十几年里,最大的魔王就是自家嫡亲的大姐姐。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天会突然塌下来,父王没了,那位不可一世的王妃也没了,他被扣留在宫中,被云皇亲口告知日后只有他能取代大姐姐,成为南的王。
他吓得要疯,莫大的压力,无边的恐惧和失去至亲的痛楚让他整宿整宿地无法合眼,躲在被子里哭得昏天黑地,病得险些死了。
再次见到大姐姐,她没有抬手就给他一刀,还愿意让他回家来,那丝深埋的忧虑终于散了,能在自己家里畅快地嚎啕大哭出声。
林白虽然可怜他年纪轻轻遭此变故,却又实在叹惋。
这孩子都要被养废了,如此懦弱无法自立,林白怎么放心将红叶、清风闻炀三人和军中的班底托付给他呢。
江覃没有让手下阻止林越的动作,也不催促林白,只屏退了亲卫军,束手等着姐弟二人重逢叙旧。
那能屈能伸的体面态度,终于让林白认识到对方求和的意图,至少表面看上去是如此。
让红叶等人带三公子下去休息,场上很快只剩下她和江覃、青禾三个清醒的大活人,和一个生死不知的池初宴。
林白兴致寥寥地站起了身。
当初她怀揣着善意想和女主和平共处,对方回敬给她的是屈辱与强迫,如今她当面杖杀了她的心腹,她反而眼神清澈,咬碎了牙都陪着笑,要好好同她说话了。
就特么有病。
林白完全不打算给她脸,在江覃开口询问:“郡主是否满意这礼”时,将反派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人本是给你们扣下的,如今把该回家的人送回来,竟反倒成为殿下的功劳了?“
她冷笑:“这是从何说起呢?”
江覃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翻脸不认账的话,语调沉了几分:“扣押林越并非是我的手笔。”
且她也不同意云皇在封赏中做文章敲打林白,只因她吃过这样的亏,晓得林白吃软不吃硬,这只会适得其反。可云皇是身居高位久了的人,看谁都是自上而下的,最不能容忍军中有居功自傲的人,连当初的南椋王都被训得生出敬畏来,至少不
敢在云皇尚在的时候直接反了。
她劝阻不了云皇,只能自己跑来南椋安抚。
林白无所谓她话中的真假,也懒得琢磨了:“那林雪呢?”
江覃嘴角扯了一下,“她嫁给我便是未来的国母,荣华无极,郡主不愿意?”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林白属实不喜欢她说话的口吻与思维方式:“殿下该问的是雪儿同不同意。”
江覃一愣。
林白摆手:“不过她现在还小,考虑不了那么多,等过几年再说吧。”
双方谈话有种驴唇不对马嘴之感,江覃只觉郡主在要她:“郡主知道我的秘密,你该清楚,我们必须绑在一条船上。”
林白嗤笑:“殿下错了,是你有把柄在我手中,必须和我一条船,我不一定要带你的。”
江覃脾气再好,再能隐忍,这会儿也红温了。
眸光彻底冷下来:“林雪的名分已定,郡主难道还想自立为王不成?”
林白忽然迈下台阶,步步走近。
神情闲散淡漠,看似没有任何攻击性,可每踏出的一步都仿佛能压缩紧张周边的空气,带给人无法言说的压迫,心跳愈跳愈快。
青禾面色苍白地上前一步,试图阻止局势升级:“郡主息怒,殿下她不是那个意思......”
林白淡淡看他一眼便无视了,她一般不会主动攻击没有对她造成危害的人。
林白站定在江覃面前,应声道:“是又如何呢?”
江覃瞳孔猛然一缩。
“殿下曾经教会我一个道理。”
林白直视着她那双看似温和多情的凤眼:“强势者以弱势者为棋子时,用不着考虑到对方的感受。殿下自己的规则,自己不习惯么?”
江覃眼尾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林白垂眸看了一眼她挂在腰带上的香囊,慢慢道:“殿下需要庆幸我不是个有耐心,心怀天下的人,只想打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殿下登基之后要坐稳江山,还有得忙呢,我可不想自找麻烦。”
青禾在旁边听着,全然摸不准这位郡主到底是什么态度。
林白没让他猜太久:“半年之内,解除同林雪的婚约,将她全须全尾地送回南椋。”
“太急了,不可能。”
她亲去找皇求来的婚,无缘无故,怎么可能退得掉。
林白:“那是你该考虑的事。”
江覃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能看了,“若我做成了,你如何保障不会拿我的秘密做文章?不对云国发兵?”
林白面不改色:“唔,我会这么承诺。”
江覃面目扭曲:“......只一个承诺?”
林白不得不再次认真问她:“我需要考虑你的感受吗?”
“若麻烦找上门,我也不介意动手处理麻烦。”她似是好奇,“长云军的孱弱已经为世人所知,不知道皇属军战力如何,殿下这么急吼吼地来找我求和,想必不很自信了?“
江覃一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什么都没说出口。
只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林白差点被这句信任给恶心死。
懒得和虚伪的政客多话,拂袖转身,临去前瞥见了角落里的池初宴。
她自始至终没有正眼去看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痕,不确定他的死活,不知道他清醒与否,听见了多少。
一切都结束了。
若女主的求和是真,大家便在此体面谢幕。
若女主不愿体面,她趁着还有一年时间,会好好帮她体面。
至于池初宴。
林白觉着,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拿捏她的人。
无论严刑拷打还是杀,他都坦然接受,毫不抵抗。
既不申辩后悔,也不祈求她原谅,更不再展示他惯擅长的甜言蜜语哄骗人。
让她泄愤都泄不出去,折腾起来毫无爽感。
林白料想池初宴知道躺平任嘲会让她很快失去兴致。
林白只能说,他又赢了。
剧情没结束,男主必不能死,继续互相折磨毫无意义。
一通鞭刑,一场杖责,便算他填了背叛之仇。
她打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语调轻慢似才想起来一般:“太子殿下贵为国之储君,我是该给你些面子。林越我收下了,殿下的人,殿下自行带走就是。”
不知道被这句话中哪个词戳中,明明她的声音不高,趴在刑具之上,只有几不可查微弱呼吸的人忽然像是被扎了一下,冷不丁动弹挣扎起来。
“......“
他的嗓音沙哑得不成调,第一次在刑具上发出不堪承受痛楚的声音,恐慌着,“郡主,求您,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