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鬧事”,這戲自然是唱不成了。
劇團眾人驚魂甫定。
台後盯著的團長向華頌臉色都驚白了,回過神立刻指著簡聽濤,聲音急得發嘶:“聽濤,你們幾個快上去,看看青鴉傷沒傷著?”
“好。”
簡聽濤同樣臉色難看,此時也顧不得旁的,他招呼上幾個劇團男演員從兩邊上台,要去把林青鴉請下來。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
原本只有林青鴉一人在台中央時,唐亦帶來的大狗還隻諂媚地甩尾巴,朝林青鴉賣乖;可等他們幾個一從台階上來,離著林青鴉還有幾米遠,那大狗就突然警覺地爬起來。
從蹲坐改為四肢撐地,皮毛水滑的大狼狗不搖尾巴了,轉瞪向他們的目光變得攻擊性十足。
其他幾個師兄弟心驚停下,簡聽濤咬著牙試探往前邁出一步。
他腳尖還沒落呢,那大狼狗前腿一彎,頭顱壓低,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低聲。
顯然不是求饒,而是示威。
簡聽濤能感覺到自己再往林青鴉那兒走一步,這大狼狗估計就得朝他撲上來了。
而他的下場恐怕不會像林青鴉這樣“幸運”。
在自家劇團被一條狗欺負成這樣,簡聽濤既驚懼又憤怒,他停下腳步,攥緊拳看向台下。
“魏總,這裡畢竟還是我們芳景團的劇場——我們團裡的老師親自登台唱戲,你們卻這樣縱狗逞凶,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
分公司這個姓魏的負責人站在台下,有苦難言。
要是再給他一個機會,他絕對不會請唐亦來這個破劇團看戲了——這不是自己把自己架火上烤嗎?
“唐總?”負責人此時也只能硬起頭皮,他膽戰心驚地走到唐亦身邊。
唐亦仿佛充耳未聞,連眼神都沒從林青鴉身上挪開半點。
負責人心裡一動:“您難道和台上這位認識嗎?”
“——”
唐亦攥在椅屏上的手驀地一顫,松開。
他抬起發僵的手指,在頸前那道血紅的瘢痕似的刺青上狠狠蹭過,那快把他刺瘋的疼才好像消解了。
唐亦終於從台上落回視線,聲音被情緒抑得又冷又低啞。
他嘲弄地回過眸,朝負責人笑:“我會認識一個唱曲的?”
“!”
音量未壓,台上台下這些劇團的人一瞬間就齊刷刷變了臉。
氣性大的男演員差點就攥拳衝上去了,所幸又被拉住,這才沒鬧出更大的亂子來。
負責人哭笑不得,壓低聲征詢:“唐總,昆劇團的藝者不經嚇,萬一再鬧出事端傳出去也不好,您看是不是……”
“叫回來?”唐亦打斷他。
“哎,對對。”
“好啊。”
負責人差點感動哭了。
他都想給唐亦錄下來——這個唐瘋子什麽時候這麽聽得懂人話還這麽從善如流過?
唐亦再抬眼時笑已淡了,他視線慢慢掃過戲台上的每個人。
人人義憤填膺,大概都覺得昆曲這種陽春白雪的藝術唱給他這麽一個不懂欣賞的人已經是糟蹋了,竟然還要被他這樣嘲諷玷汙。
簡直人神共憤。
可“小觀音”卻不憤。
唐亦的目光停下,定格在林青鴉身上。
她好像沒聽見他那句針對她的話,依舊是那樣驚豔的身段靜靜站在那兒,兩截水袖,一緞長發,眉眼勝畫的端方清雅。
當年她師父說,真正的絕代名伶只需往台上一站,不言不笑也能寫盡一時風流。
那會兒他嗤之以鼻,如今卻將信了。
可這風流不是他的。
唐亦頸前的疤又猛地疼了下。他像是跟著那疼勁一抽,握起指骨,聲音比方才更啞——
“回來。”
台上一寂。
無人做聲,大狼狗遲疑地撐起前肢,望向台下自己的主人。
唐亦低下眼,顴骨輕顫,下頜線繃得凌厲,像能割傷人。
微卷的發垂遮了他眉眼情緒,只聽他啞著嗓音又重複一遍:“我叫你回來。”
林青鴉恍惚了下。
有一兩秒,望著台下西裝革履清俊挺拔的青年,她突然想起和這個瘋子的最後一次見面。那時他把她抵在練功房大片的落地鏡前,汗濕了他微卷的黑發,貼在冷白額角,他面色潮紅,薄唇翕張,聲音低啞地覆在她耳邊,那雙烏黑深邃的眸子帶著近病態的佔有欲,緊緊噙著她的身影。
那雙眼眸太黑、太濕,他仿佛要哭了,一遍一遍著了魔似的喊她青鴉,又紅著眼尾去吻她鬢角,啞著聲問:“你還想我怎麽做,跪下來求你夠不夠……好不好?”
林青鴉忘了她如何答的。
但想來結果一樣。
林青鴉垂眼,在心底輕輕歎了聲。疊起的水袖緩緩拋了,她沒有等他說到第三遍,轉身往帷幕後的台下走。
站在她腿旁的大狼狗急了,喉嚨裡剛嗚咽兩聲要跟上去——
“回、來!”
暴怒如雷的聲音突然炸響,驚得台上劇團眾人同時一哆嗦。
只有那道淡粉色刺繡戲服的背影,她連一秒的停頓都沒有過,甚至不忘持著下台的步子身段,嫋嫋落了幕。
大狼狗最後不舍地望去一眼,夾著尾巴灰溜溜下了台,回到唐亦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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