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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怔看了半晌,将眼泪砸到他的官靴上。
江清辞伸手掌住她的脸,摸到一片湿滑。
“别哭了。”
他从前只知道她擅长将三分情演到十分,现在更知道,她明明是将无情演到十分。
云舒月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你不是这里的罪犯。”
一个拎着鞭子的小兵站在一旁揣度他们两人已久,小心问道:“江大人,云姑娘手上的活儿……还做吗?要是不做,小的好安排旁人来做。”
每个人的活儿都是分配好了的,若有一个人没能完成,耽误了这一片区的总进程,他是要被问责的。
江清辞放开云舒月,冷声道:“所有人都在做,她为什么不做。”
“云舒月,再让我看到你偷懒,采石场的刑罚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甩袍离去。
那官兵顺势拎起鞭子吓唬了一下云舒月:“还不快去干活,麻利点!”
云舒月缩着肩膀:“别打我别打我,我这就去!”
那官兵只是吓唬吓唬她,前些日子新到的司隶校尉江大人改过这流放地的规矩,不让他们随意拿鞭子抽人,只有少数几个重刑犯不受限,打得他们越狠越好。
江嘉懿已在行宫大门前等候江清辞多时。
“你在磨蹭什么呢?陶县情况危急,县令要你过去帮忙。”
江清辞上了祈言牵过来的马,“不是叫你派人过去救灾了吗?”
“光是派人有什么用,无论是调度物资,还是传递公文,都需要你在。”
一路往山下走,便能看见成片被淹的田地。
江嘉懿道:“好端端的,堤坝怎么说决堤就决堤了?真是可惜了粮食。”
“负责修建这堤坝的官员现在正在山上修行宫,你说呢?”
到了地方,村民们大多都赤脚在泥水中奔走,扛着沙袋围拢在自家田地四周。
此处状况还没有堤坝那边惨烈。
江清辞被县令带着过去,站在山头上往下望,底下的人几乎脖子以下都被泡在水里,云明旭也在其中。
他纵是想偷懒,此时也不敢不干活,堤坝若是修不好,他们这些人都得死。
陶县县令道:“您派过来的这些流放人员都在这下面,倒是好用。”
若是有人一不小心滑倒了,在水流的巨大冲击下,要么靠自己爬起来,要么被冲走,若是让人去救,反倒耗费人力,流放罪犯的作用便体现在这里。
江清辞看着底下的人,并不言语。
行宫被选址在山顶,这里的人除了在淋雨以外,感知不到任何。
云舒月挖了一整天的石头,累麻了,手也疼得没有知觉了。
林书柔将她护在怀里,心疼坏了。
“月儿叫你阿兄替你做些吧。”
云鸿祯听了这话,也点点头:“妹妹在没有人盯着的时候,便偷偷歇着就是,干不完的活儿留着哥哥帮你干。”
云舒月有些想哭,哥哥真好。
从前在京城里,她身边的那些人总是瞧不上哥哥,说他连个举人也考不上。
但云舒月可不那么认为,哥哥就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比那什么江清辞好一万倍。
可是,可是哥哥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权势,唉,护不了她呀。
一家人围坐在大树底下吃饭时,云明旭还没有回来。
孙姨娘看着碗中稀拉拉的粥,气愤道:“他一个人犯的罪,凭什么我们一家都要跟着受罚,难不成还真要在这里挖一辈子的石头?”
她揽住儿子云茂学,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一家子都是戴罪之身,茂儿考功名的路也断了,他年纪明明这么小,什么都还没机会做的,一辈子便只能这样了吗?”
林书柔放下碗,犹豫着伸手安抚孙姨娘:“又能怎么办呢,咱们以前也过了金尊玉贵的日子,既然皇上说咱们家的财都是贪来的,现在受惩罚也是应该的。”
云舒月抬眼望着母亲,想不到母亲竟这般自洽。
不光是孙姨娘不服气,她也不服气,父亲贪的银子她是花了,可她又不知情,她若是知情的话,早不要那些东西了,她自有办法将自己妆点得人人艳羡。
云家二小姐有才有貌,生得冰肌玉骨,合该一辈子活在金屋玉台之上。
一气之下,她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喝干了,又抓了根鸡腿吃,恨不得将骨头都吸进肚子里。
云明旭直到深夜才回来,人一到,直接累趴下了,更何况他前些天受的鞭伤还没好,又泡了一天污泥水。
见他这副模样,他的几位妻妾互相对视一眼,不知之前不给他多留食物是不是错了。
毕竟一家之主只有一个,谁也不想让他真的没命。
好在陶县的堤坝终于是堵住了,上面特许他们这些“有功”的罪犯今日可以休息一日。
剩下的人一大早哗啦啦地上了采石场干活。
云舒月今日记着母亲和阿兄的话,只要周围没人盯着她了,她就开始偷懒。
能偷到一刻算一刻,每天饭吃得那么少,干不了多久肚子就饿了,她得省着些体力。
她寻了处土堆坡面,背着日晒的地方,靠在上头打起了盹。
地方虽隐蔽,不易让人发现,可云舒月自己也没想到,她竟打起了鼾。
那巡查的官兵循着鼾声来到这里,见到个偷懒睡觉的人,二话不说一鞭子抽了上去。
“奶奶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偷懒!小爷我今日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这一鞭子抽在云舒月的上臂处,她猛然惊醒,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大,不停缩着腿往回挪。
“别打我,别打我……”
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身子不住颤抖,上臂的痛感传来,苍白的唇张开喘着气。
那人举起鞭子又要再抽下来,背后响起一道冷厉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他只好放下鞭子,指着地上的女子说:“江大人,她竟然在睡觉。”
云舒月抬眸时惊惶未散,颤着声音道:“清辞哥哥,救我……”
那执鞭的官兵变了脸色。
江清辞皱着眉头,看着她的模样,心揪着疼,他终于开口,言辞无奈:“云舒月,你如何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朝她伸出手,“疼不疼?”
“疼。”
“我带你去找郎中,别怕。”
一旁的执鞭人突然双膝跪地,神情惶恐,“卑职打错了人,还请大人降罪。”
江清辞眉间积着铅云,伸出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他弯腰将云舒月抱了起来,路过那执鞭人时,说了一句:“你没罪。”
云舒月两根胳膊环过江清辞的脖颈,头往他胸膛里埋了埋。
手臂上的鞭伤触目,挨得不轻,滋滋渗出血珠,染红了一片衣袖。
许是她皮肤柔嫩的缘故,这鞭伤比旁人的要重三分。
“云舒月,你怎么连偷懒都不会偷,有人要打你你不知道跑吗?”
云舒月嘟着嘴,有人给自己撑腰了,便有了满腔的委屈:“他偷袭我,我那会儿睡着了,呜呜呜再说了,我就算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流放地四周皆有官兵把守,从她束手就擒的那一刻起,就逃不掉了。
“你……”她跑来找他,他总不会叫她挨打。
他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了。
他将云舒月抱回山上,又借了祈言的屋子一回。
“快去叫郎中来。”
江嘉懿走在路上遇见个垂头丧气的小兵,那人不看路,径直撞上了他。
小兵见又冲撞到个贵人,连忙跪地求饶。
江嘉懿掸了掸衣袍上的灰,不耐道:“你走个路怎么魂不守舍的?没有人要罚你,起来吧。”
那小兵拊掌叹道:“贵人们在这里若有什么亲眷熟人要照看的,何不早把名单列出来告诉卑职们呢,否则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卑职又如何知道哪些人是不能得罪的。”言语中颇有不满。
江嘉懿神色变了变,淡淡道:“你胡说些什么,发配到黔州的都是曾经的朝中重臣,谁背后没牵扯到几个尚在京里的贵人,皇上既已将他们发配到这里,罪犯就是罪犯,没有分别。”
那小兵指着山上道:“江校尉刚带了个女子上山,还请把总明示,云家人究竟与贵人们有何关系,可需要卑职们斟酌以待。”
江嘉懿捏了捏眉心,若是换成以前的他,早就要说:“嘿嘿,云家女是江校尉的心上人,你说呢?”
但他现在只会说:“无任何关系,你记住了,江校尉清正奉公,凡是流放地的罪犯,皆是一视同仁。”
“把总的意思是?”
“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当心你的脑袋。”
郎中拿着一把剪刀,将云舒月伤口旁的衣袖剪开,露出一大片皮肉。
云舒月不敢看,一直在掉泪,哭狠了被呛住,几根头发丝黏在唇珠上。
她扫视着这间曾来过一次的卧房。
“江清辞,咱们都是流放,你为什么能住这么好的屋子?”
许是疼迷糊了,心中的不忿冒了出来,第一时间竟不是诉苦。
江清辞道:“因为我来得早,活儿干得又多又好,所以被提拔了上来。”
他伸手撩开她唇边的发丝,用极轻柔的声音道:“你好好干活,以后别想着偷懒了,上头的人看见了,自然也会提拔你的,到时候你也能住上这样的屋子了。”
“那能有很多肉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