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縣,華國大文豪蘇東坡的故鄉,華國天都新區的重要組成部分,素有“千載詩書城”“人文第一州”的美譽;
李書桓想起上課時廖老頭說過,在唐宋散文八大家中,眉縣的蘇洵、蘇軾、蘇轍獨佔三席,在兩宋年間,眉縣有進士886人,史稱“八百進士”,好不豪橫壯觀。
在李書桓的記憶裡,這座城市一直有一種很傳統很煙火的底色。
許多畫面開始在李書桓的腦海裡慢慢複蘇,他從東風渠裡爬上岸來,躺在河道的草地上,深呼吸一口氣,感受著背部的些許麻木感漸漸消失。
等著晚風慢慢將身上的衣服吹乾,李書桓抬頭望去,今晚星空如瀑,巨大的星空,覆蓋著整個地球,溫柔地無聲無息,自改革開放工業化後,眉縣的霧靄一直很嚴重,已經很少見到這麽清澈的星空了。
李書桓抬眼,彷佛能看到極遠處的東風渠,幾輛消防車依舊在熱火朝天打撈屍體。
等到李書桓懶洋洋的站起身,已經是半小時以後,感覺身上的衣服乾的差不多,擦擦臉上的淤泥,李書桓翻身從河道欄杆上爬了上去。
少女的驚惶並沒有給李書桓帶來困擾,他走在大街上,像個老農般開始計劃著明日的安排。
摘好的洋槐花已經全部失落在東風渠中。
按自己正常的速度,再返回摘花肯定要到凌晨七點多,而且那裡剛剛發生了車禍,說不定還在尋找自己,於是李書桓拐了個彎,沒有回成北區,溜達著往學校的方向去。
隨著第一縷陽光升起,迷霧慢慢褪去,早市傳出喧囂的人聲。
街邊的小攤此時已經縈繞起了滿滿的煙火氣息,剛出籠的包子熱氣騰騰,路邊的桃樹開得正旺,穿著西裝的上班族和學生手拿油條喝豆漿急匆匆的往公司趕。
按例到一處面館中,點了一碗最簡單的陽春面,和著蔥花和豬油的香氣下到肚中,李書桓覺得整個生命都明媚了起來。
“老板,你家旁邊這顆桃樹開得旺啊。”李書桓看著店外一團粉綠的桃樹,詫異的向老板說道。
老板娘拿著長筷,從沸水中夾出三兩白亮的面條,瞅了一眼店邊的桃樹,“還真的奇怪了,往年都沒有的,也不知是誰移栽過來的?”
“是嗎,那還挺不錯的,桃之夭夭,宜室宜家。”
“哈哈哈,還是你小子會說話。”
看著路邊洋洋灑灑的桃花,李書桓之所以詫異,是因為今年桃花的花期,有些長了。
桃花的花期一般都在3,4月,如今可已經是六月了。
不過,花期早些晚些,好像也並不是什麽特別奇怪的事情。
“老板,結帳!”
後面的幾天李書桓像個正常高中生一樣規規矩矩的上課。班主任廖老頭有些難以置信,這個老是曠課的小子最近怎麽這麽老實。
眉縣三中離家太遠,李書桓是在學校住宿的。
周五下午,結束了一周的課程,李書桓慢悠悠的收拾好書包往家的方向走。
走到一條老街,狹窄的胡同裡,幾個老爺子對坐在超市的雨棚下下棋。
老人的面前擺著一副陳舊的木製象棋盤,李書桓瞄了一眼,搖搖頭,眉頭緊鎖的王大爺看見李書桓這番模樣,歎了口氣,棄子認輸。
“嘿嘿嘿,還是你小子看得通透,不然老王還掙扎不肯認輸哩。”老張一邊說著,一邊笑咪咪的拿過棋盤上的一遝零錢。
“你還支棱起來了是吧,來來來,小李過來和他下一盤,。”
“也行,我也好久沒和張大爺下了,今天……”李書桓大大咧咧剛要上手,就被張大爺打斷了。
“滾蛋,快再來一盤,等會我家那個該來催我了。”不理會老王的建議,張大爺摁住了想要離開的王大爺,自顧自的開始把棋盤複歸原位。
他才不會跟李書桓下,這小子看著面善,實則心黑的很,自己要是答應了,包管下午贏的錢都得輸過去。
畢竟只是娛樂,輸的不多,王大爺被一激,又開始張牙舞爪的上去對弈。
眼看周圍的棋局也沒有讓自己加入的意思,李書桓感歎一聲,暗暗反思自己先前是否下手太重,斷了一條財路。
任何一件娛樂活動侵淫了七十余年,水平都不會太差,李書桓深諳此道。
自戰國時期宋玉所著《楚辭》招魂篇寫有“蓖蔽象棋,有六博些”,從那時到現在已有兩千多年了。兩千余年來,不論是市井小巷還是貴胄高堂,總也不會缺少了象棋的身影。
背著手左看看,右瞧瞧,一樣的平穩淡定,面容稚嫩的李書桓非常和諧的成為了老人中的一員。
眼看又要輸棋,王大爺眼珠子一轉叫嚷起來,
“哎呀,怎麽下雨了,不行我得回家收衣服了,不然老伴得罵我。”
“什麽收衣服,這局你馬上要輸了,這是玩賴你知道嗎?”
“不行不行,我真得走了,明天再下,明天再下。”王大爺心虛的把棋盤一掃,丟下棋子匆匆忙忙往家裡趕,留下張大爺怒罵不止。
其他老人見狀也有樣學樣, 和李書桓擺手離開,一時間場上拉扯聲不斷。
李書桓這才發現,外面的天空已經淅淅瀝瀝的飄起了雨絲。
習慣性的抬頭朝旁邊一間大院看去,李書桓心頭突然一動。
雨幕中,一盞幾十年沒有亮起過的燈光,不知何時已施施然亮了起來。
夜,東風渠,小雨。
一身材高挑的西裝女子站在河道邊,她手中捏著一枝素白的洋槐花,眉頭緊鎖。
多日打撈無果,消防車已經判定落水者死亡,全部撤去。
一旁的助理撐起傘,道:“小姐,雨開始大了,我們早點回去吧”。
女子搖了搖頭,開口道:“小何,那輛貨車有多重?”
“……按照剛剛交警局發來的數據,3.8噸。”
“你說……如果一個人被3.8噸的貨車撞飛十多米,沿途還撞彎兩根紅綠燈,掉進東風渠裡,有沒有可能活下來?”
“小姐,公司的事已經耽擱很久了,老爺子一直在催,你要接受現實,沒有人能在那種情況下生還的!”
灰蒙雨幕中,西裝女子沉默著低下了頭,腦海中浮現出那晚洋槐花樹下,少年眼中流動的感傷。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傷?給她的感覺如同一條深邃幽冷的暗流,在數千年如一日的冰川下孤獨的洶湧著。
“你真的……死了嗎?”
女子蹲下身,將手上的一枝洋槐花放入河中,清麗的眸子倒映著葳蕤河面,表情複雜難明。
洋槐花剛一入河,花瓣就被亂雨打碎,點點素白隨著流水往極遠處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