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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冰雁在兰州呆了十年,刚来时,他孤身一人,冷漠精明,一头扎进大沙漠中求财。他有好几次都差点被黄沙掩埋,有好几次迷失方向,有好几次在地上挖出一丈深的坑来,只为吮吸湿润的沙子。
大沙漠令姬冰雁发了财,也令姬冰雁体会到了这世间最残酷、最无情的折磨,与大自然相比,人类是如此的渺小。什么赫赫威名,沙漠不知道,沙漠只会平等的炙烤一切。
不过,这五年的经历、十年的经商,毕竟还是让姬冰雁对这片大沙漠了解颇多,对于这沙漠中的势力,他也了熟于心。
在大漠之中,最可怕,最不能得罪的势力是石林。
石林,就是石观音的老巢,大漠石夫人的威名远扬,每个在此求生的人都不可能没听过她的名字,但见过她的人却少之又少,她是如此神秘……………刚进入大沙漠的人,往往将她当做一个血腥而绮丽的传闻。
往下,便是沙漠之王札木合,黑珍珠便是他的儿子,也是他们此行进入大沙漠的目标。
至于沙漠大盗半天风......那人的名头骗骗旅人还行,可吓不着他,这沙漠客栈他还没放在眼里,但正是这种凶名远扬,却没有相应实力的人能一直存活,才能说明问题??这说明他的背后有靠山。
姬冰雁猜测,他的靠山可能与石观音有关系,沙漠客栈每个月巨额的进项,说不准,都已流入了石林。
所以,他们这一次来半天风,并不想犯下血案,只想吃饱喝足,补充资源??说到底,他们的目标是札木合,与石观音并不相关,他们又何苦要对上她?
姬冰雁果然是冷酷的商人,以利益为导向思考问题。
不过,现在的重点却并不是这个......而是,他对沙漠如此熟悉,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酒馆。
而且楚留香的用词其实非常奇怪,他说的是:酒馆在附近么?
这令姬冰雁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总觉得这话中隐含的意思是:因为这姓乔的姑娘在此处,所以她的酒馆也长着腿、一块儿跑来了。
姬冰雁:“
这样的傻话,若是说出来,恐怕连胡铁花这傻小子,也要嘲笑他了。
姬冰雁摇了摇头,沉默地走着。
他只希望能有一口水喝,只希望能吃一顿热饭,只希望能有个遮挡风沙的地方,令他们好好休息一晚。
但,即使是这样的愿望,在这大沙漠之中,或许也太过奢侈。
烈日骄阳之下,无尽的黄沙绵延起伏着,他们的面前正有一个沙丘,众人一步一步爬上沙丘,朝下看去,只见不远处石山突耸,石山旁那半天风的沙漠客栈一如往常般矗立,“馍馍清水,干床热炕”八个字用白垩写在墙壁上,似乎与以往全无半
点区别。
而在沙漠客栈的不远处??
姬冰雁与胡铁花陡然睁大了双眼。
那是,那是......!
那是一座极为精巧的两进小院儿,白墙黛瓦、檐角飞扬,门口挂着铜铃、窗上嵌着琉璃。在延绵千万里的黄沙之上,酒旗高高地挂起,飞扬,却显得如此不真实,如此......如梦似幻。
姬冰雁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难道是蜃景?这难道是他临死前的幻象?难道方才的一切、什么他乡遇故知,全都是假的,其实此时此刻,他们三个人半个身子都被埋进了黄沙中,马上就要死了?
楚留香的脸上却已露出了笑容,他一把就拍上了冰雁和胡铁花的肩膀,大笑道:“记不记得我曾说过的秦岭酒馆?便是此处了!”
姬冰雁:“……..?“
秦岭酒馆……………秦岭.....秦岭…………
......他越来越觉得疑似自己临死前的幻象。
然而,这又怎么会是幻象呢?
木门被推开的一瞬,挂在门上的铜铃发出叮铃的脆响,一串串的,光滑清脆,自人的耳膜上划过,简直比任何声音都要动听,随即,门里突然钻出了一道清凉的风,直扑楚留香的面门。
这一阵清凉的风,简直令人如坠梦中。仿佛一只柔和、冰爽地手,轻轻地抚过了楚留香那饱经苦楚的**,他的皮肤本已被太阳灼烧到发红、蜕皮,伸手一碰就火辣辣的痛......这一道清凉的风、冰爽的空气,正是他现在极渴望的。
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的肌肉都已放松了下来,咽喉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喟叹。
而姬冰雁与胡铁花自然也被这制冷空调给征服了。
胡铁花甫一进来,口中就发出了一声惊叹,奇道:“这屋子里这么凉快!”
姬冰雁也觉得惊奇。
姬冰雁有钱,自然很会享受,他有个大冰窖,冬日存冰、夏日用冰,在一大盆冰块后放上铜片风扇,再以人力转动之,便可令冰块的冷气习习拂面,极为舒适......可是,这里却全然不见半块冰,沙漠之中,也绝不可能有人会如此奢侈的用冰。
况且,这整间屋子中都冷风习习,却并无水汽的湿润之感,与冰块吹出的风全然不同。
姬冰雁倏地抬头,盯住了头顶的出风口,他听见了机簧运转的声音......清凉的风,便是从上头源源不断地吹出。
.......*?
......天下竟有如此这般奇异的机关?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还有这小酒馆………………
竟然真的是个…….……酒馆。
屋中干净,地板乃是木质,木桌四五张、木椅十来个,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琉璃的花瓶就压在桌布之上,里头插着榴花、杜鹃与海棠,颜色娇研、花瓣细嫩,令人恍惚之间,竟好似来到了春夏之交的季节。
......现在正是春夏之交的季节。
但在沙漠之中,季节又有什么意义?春花如何会在此处盛开?
姬冰雁又忍不住想:这真不是我死前的幻想吗?
他们震惊他们的,乔茜一推进了门,却立刻就忙碌了起来。
楚哥也不知几日几夜没吃喝了,整个人都憔悴成什么样了!乔茜从来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胡子拉茬、嘴唇皲裂、头发乱糟糟、衣裳也乱七八糟的,他一直都是最注意形象的人!洗澡很精心、拾掇打扮也就讲究,身上那特制的郁金香香粉更
是从没断过,如今却变成这幅模样,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好辣。
.是糙汉。
好奇怪哦,为什么楚哥从风流盗帅变成了流浪汉之后,还显得更有风情了呢?
乔茜甚至产生了一种邪恶的冲动,很想立刻掏出拍立得把他拍下来,然后就有新的珍贵图鉴可以日夜欣赏了......
太禽兽了!太畜生了!楚哥不知受了多少苦难,而你呢,乔乔,你却只想着欣赏图鉴!
她羞愧地在心里批判了自己一番,强行把这冲动给压下去了,一进了屋子,她就立刻忙碌起来,先倒了一壶温热的白开水给他们喝。
虽然她有很多冰凉饮料可以喝,但在大沙漠中风吹日晒好几日,没进食没喝水,贸然喝冰水,对身体恐怕不好,不若先喝一些温水,适应了再说。
另外,他们很久没吃东西了。
这怎么行呢!必须立刻让楚哥吃上!一刻也不能耽搁!
她呼啦一下,就撩起了袖子,洗了手准备煮面,楚留香摸过来想要帮她的忙,乔茜又把他推了回去,道:“你坐、你坐、你休息......我来忙。”
楚留香就又被她推出了吧台。
他摸了摸鼻子,又把胡铁花、姬冰雁二人叫过来,三个人一块儿,坐在吧台外头的椅子上,瞧着乔茜忙活。
但其实乔茜不过煮点清淡的泡面罢了,也不费什么功夫。
他们许久未吃,胃部脆弱,自然是吃点热乎乎的、带汤带水的东西好,油水也不宜过多,先垫垫肚子、歇一歇,好好睡上一觉,晚上再吃顿大餐。
因此,乔茜抱出了四五包三鲜伊面,这面是最清淡的,汤汁很鲜、很好入口,面也好吃??许多夜宵烧烤店里会卖炒方便面,用的都是此面,只因面条细而劲道,无论是煮还是炒都很合适。
乔茜又翻出了一把菜来。
西红柿切一切,绿叶菜摘一摘,还要弄几个荷包蛋来,给楚哥补一补身子!
姬冰雁只见这姑娘动作麻利,拿出些根本不可能自大沙漠中出现的新鲜蔬果来,还有些他根本没见过的干粮......那是面饼?
她又扒拉出一个锅来,注上一锅水,手上拎着一根漆黑的绳,也不知怎地,便插在了锅上,不知作何用意.......这里无灶无火,难道就要在此处做饭?姬冰雁倒是知道有一种汤不用火煮,而是用烧热的干净石头扔进冷水中,汤便会在瞬间爆沸。
难道她正是要如此?
可烧石头也需得用火啊?
随即,不可思议的事就发生了,锅中水竟无火自沸,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
胡铁花的眼睛都瞪大了,姬冰雁的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只有楚留香,泰然自若地坐着,已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异。他瞧见自己两个好友呆若木鸡的表情,心里甚至涌起了一点奇异的满足感......所以,当日陆小凤带他去瞧那突然出现的温泉小院时,就是抱着这种心情么?
......那还真是蛮舒服的。
他的唇角忍不住轻轻地勾了起来。
香味,已自锅中逸散出来。
热乎乎的汤水,带着一点番茄的酸鲜,面条淡黄,汤头上微微浮着一点点油花,这味道极大的抚慰了楚留香,又令他体会到了一种极致的饥饿,空荡荡的胃袋被他忽视了好几日,现在方才觉得难受。
面已煮好了,就放在他们的面前。
乔茜道:“先凑合填一填肚子,下午我做烤包子。”
半天风的客栈后院,居然还有羊圈,羊圈里有几头肥羊......可惜,下午又要跌死一头啦。
她有点愉快地这么想。
不过,姬冰雁就没有这么愉快了。
事实上,他现在正处于一种微妙的震惊状态中,久久无法挣脱......若说酒馆里的春花、冷风、果蔬还是机关人力可以做到的地步,可是这无火自沸的食物......?
......真的不是他死前的幻想么?
姬冰雁面无表情,又忽然伸手,照着胡铁花的后脑勺抽了一下。
胡铁花“嗷”的一声叫出来,扭头瞪着姬冰雁:“死公鸡,你又干什么?!”
………………好吧,看来的确不是死前的幻想。
那没事了,他们可能只是遇到妖精了。
姬冰雁收回了手,淡淡地道:“你头上还有一只蚊子。”
“.....
胡铁花奇怪地道:“蚊子为什么总来找我,难道的我的血比老臭虫的好喝些?”
楚留香忍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