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此刻,一点红正盘腿坐在自己的床榻上,那一柄黑皮剑鞘的长剑,就静静地放在他的腿上。
他正在抑制自己想杀人灭口的偏激想法………………
他这辈子都没起过这么强烈的杀心………………
大沙漠无边无际,滚烫沙丘延绵千里,一个人若在这里迷失方向,可能走三天三夜,也遇不着半个活物??但是楚留香为什么能在这里精准地撞上他们?!
-“......
一点红:“..
一点红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他与楚留香面面相觑,烈日骄阳就照射在他的身上,令他的皮肤、肌肉乃至于骨骼都生出了一种极为强烈的不适感。
他瞪视着楚留香,牙关紧紧地咬住,简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有两个陌生人。
说实话,一点红不在乎陌生人,他与乔茜无论在做什么,都与陌生人不想干......但这两个人是楚留香带来的,而且肉眼可见的,他们需要在酒馆里休整几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于是那种强烈的不适感仍然在冲刷一点红的身体,令他肌肉隆起、皮肤滚烫、下颌紧绷……………
一直到回酒馆、回房间,他连一个字都没说过。
他进了门就脱衣裳去洗澡了,动作堪称烦躁,反手将上衫扔在地上,赤着脚进了浴室,将花洒开到最大??冷水。
水幕倾泻而下,瞬间将他的长发打湿,令他漆黑的发贴在光裸的脊背上......但水其实并不冷,或许是因为大沙漠里实在太热,冲在他身上的水竟是温热的,并没有起到那种令他冷静的效果。
杀手闭上了眼睛,任由水珠击打身体,他的呼吸慢慢平复着......拒绝去想这件令自己极为不适的事情,转而去想一些令他高兴的事??什么事是令他高兴的?
于是,他无可自抑地想到了乔茜。
他用她的面颊去擦他剑上的血。
很难说他当时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才会做出这种事。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是怎么了,他那时刚刚杀了人,鲜血自剑上滴落的场景的的确确刺激到了他,令他感到兴奋??一个真的对杀人没有任何快感的人,绝成不了天下第一杀手的!
之后好像就是自然而然的,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犹豫,也根本没有思考,只是凭借着本能在行动,他冷冷地命令她站起来,靠近他。
......她也的确那样做了,眼神懵懵懂懂的,那眼神刺激着他。
一点红就是在这时候伸出了他的剑,剑身贴着她的面颊而过,上头的鲜血沾在了她的脸上,他没有满足,剑身前后一动,把所有的血都抹上去。
乔茜呆住了。
她一定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剑是剑客身体的延伸,或许,他早就想用手去抚摸她的脸,做不到才会选这种法子;或许,他在想的是更激烈,更可怕的事......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探究自己在想什么。
等他从那种可怕的小小战栗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办完了。
一点红几乎是立刻就起身出了门,看都不敢看乔茜一眼。
他站在屋外,任由烈日骄阳抽打着他,瞧着自己的师弟们处理尸首。
他的脚下是黄沙与鲜血,头顶是烈日炙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心情才慢慢地平复下来,他定了定神,这才随手夺过六钧弓的剑,拨开门前脏得反光的帘子,抬脚而入。
谁知,乔茜居然还没玩够……………
-“............“
但他显然无法拒绝乔茜。
好消息,这过程中他还是一直保持着冷静、没有再失态的。
坏消息,被楚留香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一点红:“...
一点红想杀人灭口!!!
可惜他谁也不能动......他也没有那种随手抓无辜路人杀人泄愤的坏毛病。
所以他只能憋着。
冲洗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才自浴室中走出,屋子外头传来了闹嚷的声音??是那傻大个胡铁花的。
………………楚留香一行三人中,他看此人最不顺眼。
一点红冷着一张脸,套上了条裤子,盘腿坐在榻上打坐......今日的心却总静不下来,总是想起他的剑身贴到她脸上时,她突然打的那个哆嗦。
一点红昂起了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好似叹息。
他在心中默念剑诀。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他很熟悉的......挠门声响起。
乔茜在外头乖巧地说:“红大爷,吃晚饭啦。”
一点红缓缓睁开眼,低哑地道:“……嗯。
挠门声停止了。
一点红不动,不说话,不开门,只是盯着门看。
挠门声又幽幽地响起……………
一点红:“
果然如此。
他翻身下床,套上衣,打开门,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乔茜似乎在东张西望观察屋子里......她想知道红大爷一下午不出门究竟躲在屋子里干嘛。
-:“............“
一点红强忍着没把她放进去,堵住了她的路,她往左钻就堵左边,她往右钻就堵右边。
他道:“马上就来,你先去吧。”
乔茜只好说:“好叭。”
她跑走了。
一点红反手关门,扎了头发、裹好衣裳,长剑别在了腰带里,稳了稳心神,这才推门出去。
屋子里,是一股浓烈的孜然辣椒的香气。
烤包子已新鲜出炉了,皮脆馅香、掰开流油,羊排、羊肉也都在烤。
太阳快落了,这个时候的大沙漠算是最宜人的,没有白天那种炙烤感,也没有夜间那种刀子一样的冷风,冷热适中,正适合在院子里聚会。
酒馆里的桌椅被拉出来,三三两两地摆在院中,烤炉架了两三个,牛羊肉串都穿好了堆在一旁,谁想吃谁就自去烤,桌子上还叠了一摞馕饼,这馕饼也是在半天风的沙漠客栈里头缴获的??那儿居然还有个馕坑!
会吃啊、会吃啊。
馕饼也放在炉子上烤热烤软了,炭火之中早不知滴了多少羊油、撒了多少孜然和辣椒,连升腾起来的烟也带着味儿,馕饼放在上面烤一烤,也就带上了这种烟熏火燎的味道,若是再烤一把羊肉,捋进馕饼上头夹起来吃......啊,这滋味!
六钧弓张开嘴,正要咬下第一口。
………………然后他就看见了大师兄。
一点红双手抱胸,冷冷瞧着他。
AMS“........“
六钧弓默默垂下了头,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乔茜正在咔嚓咔嚓嚼烤包子,吃得浑身都是孜然味,舒坦的不得了。
她瞧了六钧弓一眼,惊讶地道:“你怎么不吃呢?”
六钧弓张了张口,道:“我......”
乔茜顺着他的目光去瞧,就看见了立在廊下的一点红,霎时间就懂了。
她立刻就笑开了,跑过去就拉了一点红,把他拉到瞧不见六钧弓的地方给他投喂,烤包子吃一个,馕饼来一点、羊肋排吃一条、牛肉也来点......最后怕他腻着,再端点拍黄瓜来解腻。
乔茜:殷勤.jpg
一点红瞧着她,绿眸中的冷意已松动了,一丝柔和的笑意流出………………
楚留香笑道:“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
一点红眼中那种柔和的笑意立刻又消失了,下颌绷紧,眸光有如翡翠冰片。
其实他与楚留香关系很好......早在他走南闯北的那些年里,就听说过楚留香的大名,一直也想见识见识他的身后,后来认得了,他们竟成了朋友,他对这个朋友的感情也很深刻。
......但这一刻他还是不希望这朋友出现。
......不,大概最近一年,他都不想再见楚留香了。
乔茜却很热情:“楚哥,坐呀、坐,我再去拿东西!”
楚留香伸出双手,在她双肩上轻轻一摁,就令乔茜乖乎乎地窝在了椅子里。只听他含笑道:“好乔乔,你坐着歇会儿,求你让我也伺候伺候你,好不好?”
楚留香就是这个样子的,绝大多数时候,他的嘴巴都像是抹了蜜一样,随口就是很好听的话,做事也很照顾人......如果不是下午他太累了在屋子里睡了的话,烤包子一定是他们一块儿做的。
乔茜自然笑纳,她窝在椅子里,楚留香亲自去烤了些肉串来,又端了各色冰饮,乔茜仍喝醪糟气泡水,楚留香的嘴有点馋酒,便开了一瓶新葡萄酒,与一点红共饮。
一点红不理他,一点红喝闷酒。
即使喝闷酒,他也很有分寸,绝不致使自己喝醉。
但胡铁花却是狂饮之人,他今天显然开心得很,烤了东西大吃大喝,又与陆小凤拼酒,成了一只眼睛发直的醉猫。这醉猫一时兴起,又连着在院子里翻了八十八个跟头,乔茜和陆小凤大声叫好,为他鼓掌。
胡铁花便哈哈大笑,大着舌头道:“这......这算什么......我和老臭虫小时候还钻………………”
楚留香“呲溜”一下冲出去,及时用一块烤得正好的羊肉堵住了他的嘴。
??楚留香当然也有很荒唐的时候,他和胡铁花是发小,小时候一块儿玩泥巴的交情,也不知道胡铁花到底知道他多少黑历史,一喝醉了酒,就要往出抖落。
胡铁花醉醺醺地吃了那块馕饼,道:“......刚才,刚才说到哪儿了......?这肉好吃,老臭虫,再、再来一块。”
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道:“小胡,你是一只猪。”
胡铁花双眼发直,喃喃道:“对,所以我爱吃红烧肉………………“
楚留香:“…………………
楚留香只好再用一块肉堵住了他的嘴。
除了胡铁花,其他人倒是都没饮太多的酒,酒足饭饱后,众人坐在院子里歇息纳凉,正巧说起了他们的偶遇。
楚留香便说,他们没了食水,正是要到半天风客栈里去化缘的。
乔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那也算化到了吧......”
今天的羊肉和馕饼,都是半天风客栈里的,四舍五入,怎么不算化缘了呢?
话说到了这里,乔茜便又见缝插针地讲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当然,重点不是半天风的那沙漠客栈如何如何,重点在于他们看到的诡异场景,那都是有原因的呀!
为什么红大爷要用绳子捆着他们呢?此乃扮猪吃老虎的妙计呀!
为什么要悲愤欲绝的喊花满天的名字呢?做戏就要做全套,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所以,他们这都是形势所迫!都是极正常、极理性的行为,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你说对吧楚哥?你说对吧楚哥?
楚留香能说什么呢?
楚留香只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道:“原来如此,乔乔做事越发老道了!”
姬冰雁:“……
姬冰雁已敏锐地意识到了有个地方是不对劲的,但他没说,他随即点头,淡淡道:“那客栈能在沙漠经营数年不倒,其间必卧虎藏龙,想铲了他们,需得做事谨慎。”
这时,醉倒的胡铁花忽然“呼啦”一下坐起来了。
他两眼仍然发直,又显示出有点迷惑的神情,大着舌头道:“那......那你们事前乔装打扮就行了,怎么事都完了,还,还要......继续装扮起来啊......”
乔小茜:“..
一点红:“
姬冰雁:“
一点红苍白的手背之上,一根青筋突然抑制不住地凸出。
楚留香:“…………”
楚留香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小胡,你果然是一只猪。”
这只猪人虽然喝醉了,嘴巴却还会挑人家的逻辑漏洞,真是可怕得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