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道场论学的消息传开之後,轰动了整个荆楚学界。
刘昭丶柳惔俱是一时名家,两人代表各自学派,公开论辩,
其胜负结果决定着荆州官学的归属,也被视作《尚书》今丶古文优劣的最好证明。
这是儒林大事,也是荆州学坛多少年来都难遇的盛会。
远近郡县的学子书生,经师鸿儒,无不急装行囊,整车备驾,昼夜兼程地向荆州城赶。
到了论学这一天,白虎道场内人满为患!
事先布置的三百座席全部坐满!
四下站立者不知凡几!
道士们早都退到后观中,闭门不出。道场全被儒生占据,到处都是作揖问候,谈论学问的声音。
郡学作为本次论学的主角,在道场中心广场的正南方,设有木棚专席。
自从刘昭带着几位教习和众弟子入席后,便不断有人前来拜会,其间不乏刘昭的故友同道。
而王扬也被刘昭不厌其烦地介绍给拜访者,通名问好丶作揖寒暄。一套礼节再三重复下来,可不算轻松。王扬趁着间隙看向对面王馆学的坐席,也是同样的人潮不息,而柳憕在应酬答对之间,正好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交,同时一笑,遥相揖手,其乐融融。
“他笑得有点假。”陈青珊在一旁说道。
王扬还在微笑:“我知道。”
“你也一样。”
“......”
入场处突然爆出一阵惊呼,人群纷纷避到两侧行礼,三位老先生宽袍大袖丶须发皓白,缓步而行,前有门生开路,後有弟子相侍,所至之处,众人皆礼敬让路,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是今日论学的三位裁判:徐伯珍丶陆欢丶沈驎士。
他们负责问辩设难丶裁决胜负,当时称作“都讲”。
三位都讲的姓名很快传遍全场。众人早知今日论学,必有经学大家坐镇,但却怎麽也想不到,居然能请来这三位名冠江东的大宗师!!
此三人皆为当世名儒,皓首穷经,着作等身,海内学子,无不敬服。朝廷早就想请这三人入国子学讲经,三人却累召不应,没想到今天居然同时来到荆州!
柳惔带王馆学众人出棚相迎,
而刘昭则脸色大变,凄惶叹道:“荆州郡学,不复存矣!”
王扬甚是不解:“先生何出此言?”
“之颜你有所不知,此三人皆崇《古文尚书》,尤其陆欢,在天台山开馆聚徒,专授《古文尚书》,驳斥今文之学。让他们主持论学,必然倾向王馆学!”
庾於陵怒道:“先生,不能再忍了!所谓论学,就是一个过场而已!与其陪着他们演戏,不如趁这个机会,公开向王爷抗辩!让大家论一论是非曲直!”
“没这麽简单!”一身男装打扮的谢星涵入棚,交领白衫,外罩竹叶青纱袍,头上挽了个清清爽爽的发髻,加以白玉小冠,瑶簪横插,活脱脱一个俊美书生,
细看两眼,便知是女扮男装,只是她坐得偏僻,四周又有护卫绕身,一般人不能近前。
“晚生谢涵,见过刘先生丶王公子丶庾公子。”谢星涵按照男子之间相见的礼节,向刘昭三人揖手。
“谢......谢侄女?!你怎麽穿成这个样子!”刘昭吃惊道。
王扬也是一呆,心道这小美女底子是真硬,穿男装都这麽好看。
庾於陵则恭恭敬敬地向谢星涵行礼。
“单独设帷帐太扎眼,所以换了男装。”谢星涵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後说道:
“我来是告诉你们,万不可就都讲的事向巴东王发难。
白虎道场论学,七日前才出公文。徐伯珍住东阳,陆欢住吴郡,沈驎士讲学在吴兴,怎麽可能及时赶到?
一定是早早得了消息,提前上路!
论学的主意是巴东王定的,人选也一定经过他的同意,这就说明这件事是早就谋划好的,就算不是他亲自谋划,也一定有他的默许。”
谢星涵压低声音说:“可以装成急症发作,拖延论学时间,这期间我想想办法,看是否有机会更换都讲人选。”
刘昭甚是为难:“这......这恐怕不行吧......众目昭彰之下,如何装病?”
“世伯是道德君子,自然不能当众装病。但让某人来装,一定得心应手。”谢星涵说着向王扬微微一笑。
王扬:???
庾於陵还是坚持自己刚才提出的建议,说道:
“如果巴东王有意安排,就算真能推迟几天,也不会同意更换都讲!推来推去,结果都是一样,不如趁着今日群儒会集,把这些事情摊开来说!群意汹汹,众怒难犯,巴东王未必会公开袒护王馆学。”
“不可!”谢星涵断然道,“巴东王此人性刚,喜恶随心,癫狂如雷,若是公开质问,必然激怒於他,有害无益!”
刘昭不能决,问王扬道:“之颜,你觉得哪种办法更好?”
王扬想了想说:“我觉得都不好。”
谢星涵看向王扬:“那不知王公子有何妙策?”
“我的妙策就是......照常。”
“照常?”刘昭三人俱是不解。
“照常论学,都讲在人,胜负在我。”王扬一挥摺扇,鬓发飞扬。
这几天他练习了多次用摺扇“耍帅”的动作,现在这手摺扇功夫已经是“驾轻就熟”,再也不会像之前给谢星涵演示那样出洋相了。
果然,王扬的话配上他的动作让谢星涵三人都是一愣。
庾於陵歆羡叹道:“王兄风姿俊秀,肃肃萧萧,与此扇相得益彰。话说这扇子是哪里买的?样式新奇,我从来没见过。”
王扬哈哈笑道:“此扇现在价值万钱,不适合买。回头我送你一柄。”
庾於陵吃惊:“万钱?这麽贵吗?”
谢星涵不屑道:“你听他胡吹。便是七宝画团扇.......不对,现在是讨论扇子的时候吗?!”
她瞪了王扬一眼,拉回话题道:
“这可是论学,不是清谈。胜负不在你,而在都讲。且不说你到底能不能赢过柳惔,就算你真能把柳惔说得无言以对,但都讲仍然可以用‘巧言舌辩不足道’为由,宣布柳惔获胜。”
刘昭面色凝重地介面说:“义理之争,评判在心,无一定之规。尤其今古文之辨,聚讼数百年,根本没有定论。如今三位都讲都支持《古文尚书》,此战确实无可胜之机。”
王扬神秘一笑,悠悠说道:“那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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