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涵见了王扬的模样,有些担心,说道:“我不知你盯着刘寅做什麽,但我得提醒你,最好不要在荆州和他发生冲突。且不说庐陵王如何,就只说刘寅。他虽然是寒族,但现在是荆州长史,论官位,是除了巴东王之外的第一号人物,实权不小。再䭾他兼着南郡太守,你挂籍在江陵,又是郡学学子,严格来说正在他的治下。在这儿与他相斗,殊为不智。”
王扬一笑:“我知道了,娘子放心!”
谢星涵呼吸一滞:“我我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根本就没担心!只是随口提醒你一句,听不听在你......”
“是是是,娘子不担心。”
“没担心啊,就是不担.....诶?”谢星涵有点被绕蒙了,也不知道王扬这句话,是认可了她不担心的说法,还是换了个句式,让她不要担心,如果是後䭾,不是还认为她在担心嘛!
此时王扬已经饮尽杯中酒,向谢星涵亮了一下杯底。
谢星涵不好再细辩,只能有些委屈地陪饮了一杯。
她见王扬执着酒壶,再次把酒盅斟满,想到王扬之前说的敬酒三杯,有些明悟,哼道:“说吧,这第三杯酒到底是什麽名堂?是不是又有什麽忙让我帮?”
“这第三杯可不光是帮我的忙,而是帮咱俩的忙。一万柄摺扇五日内便会做好,到时会存放在临江货栈,你准备好船和人手,五日之後,晚上子时,让你的人在货栈门口等,到时黑汉领他们进去搬货。”
谢星涵疑惑:“子时?定这麽晚做什麽?正经生意,干嘛深夜装船?”
王扬答得很快:“四娘子有所不知,一万柄摺扇可不是个小数目,现在荆州城里已经有很多家在仿制了。咱们往建康卖,主要优势在抢占先机。白日里人多眼杂,万一走漏了风声,也有样学样地往建康贩运,虽说没咱们快吧,但也容易挤占市场份额......呃,就是被抢生意的意思。”
谢星涵看着王扬不说话。
王扬表情没有任何异样,继续解释道:“并且临江货栈附近交通太过繁忙,白天运货的车马来来往往,很容易就堵在路上,耽搁时间。晚上道路畅通,也没有闲杂人等,安安静静的,便於清点货物。装起来船来速度能快上不少。”
谢星涵一脸信服的模样,点头道:“原来如此。”接着星眸一闪:“那当晚我们正好小聚一下,算是预祝摺扇大卖。”
“当晚不行,我有事。”
谢星涵皱眉:“什麽事?”
王扬伸了个懒腰,露出个笑容:“大事。”
......
五日後,黄昏。
王扬急匆匆来见王泰,神色恍惚,呼吸急促,似乎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哎呀呀,快坐快坐!”王泰一摸王扬用冷水浸过多时后的手,只觉冰凉入骨,“贤侄,你这是怎麽了?”
“族叔!巴东王已经把粮食运到临江货栈的仓库里,夜半子时启运!我刚才被王府侍卫带着去签了契单!到时装粮运船,都是以我的名义啊!仓库也是我的名字!族叔我该怎麽办?!那些......那些可都是常平仓里的官粮啊!”
王扬越说声音越抖,说到最後差点哭了出来。
果然!
王泰之前已经查到,临江货栈里的仓库虽然记在王扬名下,但具体经办人却非常神秘,虽然尚不能确认其真实身份,不过很可能与巴东王府有关!
再联系巴东王让王扬挂名参与筹建常平仓的事,便更疑心巴东王是要用王扬做幌子盗卖官粮,一旦出了事,便直接把一切都栽到王扬的头上,这算盘打得好啊!
现在见王扬事到临头才後知後觉,心中冷笑,口中安慰道:“贤侄你放心,一切有族叔呢!别看他是镇守亲王,但想用咱们琅琊王氏的子弟做替死鬼,也没这麽容易!你慢慢和我说,现在仓库里存了多少粮食?准备把这些粮运往何处?还有,你怎麽能确定,仓库里的粮食就是常平仓的粮食?”
王扬嘴唇哆嗦着,眼神中满是惊惶与无助:
“有多少我不知道,只看见两个仓库都占满了......运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但那些粮就是常平仓的粮食!我亲眼看到那些粮袋上有各家粮号的印记!!!”
“粮号的印记?”
王扬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各粮号平常出粮是不列印记的,但进常平仓前必须列印记!这样才能明确权责,防止以次充好丶以沙冒粮等情况!这是朝廷公行的常平仓制度!若非我参与筹建常平仓,读过相关章程,否则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王泰沉吟不语,尽管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巴东王的确在偷运官粮,但如此大事,不能只听王扬口述作准。还好现在城门还没关,要是这小子再晚来一会儿,那便是想验证,也验证不了。
他站起来踱了两步,问道:“你现在还能进仓库吗?”
王扬仓惶点头:“可以,我有仓库的契单。”
“那就好!贤侄,此事重大。族叔不能光听你转述。这样,族叔派人陪你去一趟,一来是最後确认一遍——”
王扬急道:“族叔我——”
“不是族叔不信你!只是你看到的是粮袋,毕竟没看到粮食不是?这世间的事千奇百怪,什麽事都可能发生。说不定粮袋里面装的就不是粮食......”
“族叔,这怎麽可能!”
“哎呀贤侄,什麽事都讲究眼见为实,巴东王行事乖僻,万一真就用粮袋装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咱们不是虚惊一场吗?”
见王扬还是疑惑不信的神色。王泰便续道:“这二来呢也可以保护你,毕竟天色已晚,又要出城,还是小心为上。无前的剑术你是见过的,有他在族叔也能安心。”
王扬看了一眼无前,似乎有些抵触,说道:“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护卫,不用劳烦无前先生。”
“你的美人护卫美则美矣,但身手不如无前。并且让无前去,最重要的是做个人证。毕竟如果巴东王铁了心要把这事栽到你头上,你一个人孤证难立。但有无前在,那族叔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参与此事了。”
王泰不再容王扬拒绝,看向扑克脸:“无前,你要好好保护我侄,知道吗?”
“遵命。”
......
王扬和无前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直奔临江货栈。
......
夜,月明如练。
天垂野阔,木栅高门,一队看守正在巡逻。
人影绰绰,灯影徘徊,光守门者就有十几人之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近江便於运输,货栈只能建在城外。没有城门庇护,万一事有紧急,官府救援不能马上到,所以只能加强防守。
“站住!什麽人?”
货栈看守把灯笼一照,看到是王扬,立即换上讨好的笑脸:“哎呦,王公子来了!这深更半夜的,还劳动公子大驾!有什麽事您吩咐一声便是,哪用得着亲自来啊!”
王扬淡淡一笑:“我要看看货,带路。”
“好嘞!公子您随小人来!”“让小人带公子去吧!”“小的为公子牵马!”
这一下竟然有好几个人应声,抢着要给王扬带路。
管事的亲自出马:“公子您这边请,小的给您照亮!”完全没有要看一下契单的意思。
扑克脸有些惊异地看向王扬,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假士族身上看到一种上位者的气势。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桀骜。而是他虽然笑容和煦,但一句提要求的话,说得无比从容自在,彷佛他的话一定会被遵行,就像风吹叶动丶雨打花湿那样自然。
这种语气神态,他从来没在王扬身上见过。
居然还真让这假士族装出点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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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正史中只写刘寅做长史,没写他兼南郡太守。但《广弘明集》中收了一篇《与南郡太守刘景蕤书》,景蕤是刘寅的字。再加上当时州长史带郡很常见,类似於副省|长兼市|长,并且南朝时,荆州长史兼南郡太守似乎是个传统:
比如刘宋庾登之(《南史·庾登之传》:谢晦为荆州刺史,请为长史丶南郡太守)丶南齐萧颍胄(《南齐书·萧颖胄传》:和帝为荆州,以颖胄为冠军将军丶西中郎长史丶南郡太守丶行荆州府州事)南梁的刘之遴丶刘之亨兄弟(《南史·刘之遴传》:以代之遴为安西东湘王绎长史丶南郡太守)丶贺革(《南史·贺革传》:寻兼平西长史丶南郡太守)丶王峻(《梁书·王峻传》:出为征远将军丶平西长史丶南郡太守)例子太多就不都列了,所以本书中写了刘寅既为长史,又兼南郡太守。
Ps上面史料中说的什麽平西长史丶西中郎长史等其实都是荆州长史的意思,因为南朝大州刺史都加镇丶平丶征这些将军号,而长史是军府官,所以会用军府职位来代称。故而《高僧传》里写一个僧人遇到刘寅说“遇见镇西长史刘景蕤”。镇西就是将军的名号。南梁时成书的《南齐书》记巴东王迁荆州刺史时加号镇军将军。
这个“镇军将军”我怀疑是“镇西将军”的讹误。理由有三,一是《南齐书》另一处记萧子隆:“八年,代鱼复侯子响为使持节丶都督荆雍梁宁南北秦六州丶镇西将军丶荆州刺史”。鱼复侯子响就是巴东王,萧子隆取代巴东王的官职,取代的就是镇西将军。
二是刚封荆州刺史时一般都是镇西,比如巴东王的叔叔豫章王萧嶷当年做荆州刺史兼的就是镇西将军,镇军将军这个军号比镇西高了三阶,巴东王上来就封不合理。三就是南梁时成书的《高僧传》写刘寅是“镇西长史”。
听说可以插图,我试试水。
此图摄自中华书局1972年版《南齐书》卷十六《百官志》,巴东王的镇西将军就是“四镇将军”之一。
南朝将号官位繁复,对於我们来说可能只是字词不同,但对於当时的人来说,获封不同的号代表的意义丶对生活的影响,可完全不同。写《南齐书》的是南齐宗室子,对於他来说这些是常识,再加上《南齐书》体例的原因,所以上图中写得很简略,大家不明白每个官号代表什麽,没关系,後面随着世界的展开,会一点点地呈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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