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长史府。
刘寅坐於正中,十六个黑衣法吏分坐两侧,人人面目严肃。
法吏依次站起禀事。
“织锦场,毕。”
“城门,毕。”
“甲犯宅,毕。”
“乙犯宅,毕。”
“案证文卷,具。”
“查核押钤,具。”
“典签令状,押。”
“拘传文书,验。”
“封守文书,验。”
“郡兵曹牒,验。”
“监押文书,验。”
“刑讯文书,待验。”
刘寅手一按,方才站起的十二人同时坐下,肃然无声。
“该案重大,不容有失。自此刻起,长史府丶郡衙皆禁外出,凡无差遣者,今夜皆宿於两府之中。受遣公干,出门必及三人以上,相互监督。各令丶文书丶牒丶状等一应公文,皆予封存,收捕前下发。明日之事,关乎律法威严,亦系荆州安稳。凡有懈慢不谨,致使消息走漏丶贻误事机者,本官必以重典治之!”
众法吏皆站起,躬身拱手:“谨遵大人号令!”
......
碧簟犀帘,立冰消暑。
王扬坐在屋内,桌前摆着三碟精致糕点和“冰四样”,有甜瓜丶蜜桃丶鲜莲子丶杨梅,瓜和桃都去皮切成小块,用装满小冰块的冰盘镇着,上面还冒着丝丝凉气。
一个侍女站在王扬身侧,为他打扇。另一个侍女负责斟酒和从冰鉴中取果取冰。
萧宝月和王扬相邻而坐,中间只隔一方小案几,紫衣遮身,簪凤半卸,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王扬声音侃侃,宝月心神专专。
自从上次“登堂㣉室”之後,萧宝月便不要求王扬背书了,转而开始请教问题。她几次试探之後,知王扬在关节处常有保留,便不再问现实之策,转而和王扬论史。而王扬也有自己的意图,所以“不吝赐教”,不知不觉间,这“选修课”便改成了“研讨课”,王扬的角色也由学生变成了老师。
“......汉初,京师宿卫唯在南北二军,故吕后病重之时,以吕禄为上将军居北军,以吕产为相国居南军,则京中兵力,皆归诸吕,欲以此为万安计也。至武帝时削减南北军,会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西北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号曰‘期门’;又设建章营骑,后更名为‘羽林骑’,则南北军之势分矣。
期门即後来之虎贲,至後汉时,虎贲专掌宿卫侍从;又取征伐劳苦者为羽林,另选北军高才者为左右羽林骑,故羽林丶虎贲,渐成禁军精锐所在。
此外,後汉京城兵力尚有三部。一是卫尉所领南北宫卫士。二是执金吾属下缇骑丶持戟。三为城门屯兵。
城门屯兵分散且不精,於三部之中最为次要。故王莽领朝政时,以孔光为太师,典城门兵,示以尊崇。只因城门并非要害,故能有此安排。至汉和帝宫变除窦宪,一诏丁鸿行太尉兼卫尉,屯南丶北宫;二诏执金吾丶北军五校勒兵听调,唯不及城门兵,亦以其非关节所在之故。像桓帝诛梁冀......”
萧宝月听得㣉神,腰身不自觉欠起,向王扬方向一点点倾斜过去。
王扬敲了敲桌。
萧宝月一怔,美眸微露疑惑。
王扬竖掌外挥两下:“有点热,你往後点。”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四周侍女目瞪口呆,不敢抬头。打扇的侍女则挥扇如旧。
萧宝月先是神色迷茫,然後难以置信!!!
这是......被......被嫌弃了???
萧宝月顿时大怒:“王——”
王扬道:“要不今天先讲到这儿——”
“王公子请继续。”萧宝月瞬间变脸,笑容和气。
王扬皱眉:“你说话声一大,把我思路都打断了。”
萧宝月气抖冷,袖中手掌紧紧攥着,却只能忍气吞声道:“公子说得是,是我声音有些高了。”
王扬大爷似的嗯了一声,开始慢条斯理吃栗粉糕。
萧宝月见此景,差点没忍住把那碟栗粉糕呼王扬脸上!
王扬吃完,又饮了口葡萄酒,见萧宝月脸色微白,似在竭力忍耐,便继续讲道:
“桓帝诛梁冀,先敛诸符节送尚书省,以防人持节令发兵。然後诏黄门令将左右厩驺丶虎贲丶羽林丶都候剑戟士合千馀人,围梁冀府。此因卫尉及北军五营中诸校尉皆梁冀党,故不用南北宫卫士及北军,史未载当时执金吾是谁,盖亦不能信,所以专用羽林丶虎贲。至於厩驺乃宫中马厩骑吏丶剑戟士缴循宫中,为六百石都侯所主,两者人数加在一起都未必过百。此为总拢宫中所有可用之兵,奋力一击。
党锢之祸,窦武召北军五营兵数千人㣉城诛宦官。宦官调可用之兵,亦为厩驺丶虎贲丶羽林丶都候剑戟士千馀人,此盖为宫中宦官便宜间可集兵数之常数也。另以诏调北军其馀营兵与虎贲丶羽林合兵,共击窦武。
两军对攻,北军素畏宦官之势,兵多降者,故窦武败。由是知何进召外兵㣉京之谋,实出於有因。一虑宦官发之仓促,挟诏调兵一战,如窦武旧事,恐有变故。二以逼宫胁太后,欲尽除宦官。宦官一除,则太後为寡人。使何进得志,未必不为王莽。此亦太后不肯尽除官宦之故也。
世评每谓何进发昏失智,召引外兵,却不知考当时典兵之情形与何进之目的。曹操言诛宦官,谓‘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此意杀宦官为首者以谢天下。然当时士大夫与宦官已成水火,势不能两存,而太后意又不定,故曹操言虽易而实难行。且宦官间各势力,非统於一人之下,便真找出一“元恶”杀之,恐怕不足镇恶,反惊馀党。不过若行事得当,未必不能稳住局势。
而何进所谋者大矣,自以士大夫之首居之,欲尽诸宦官以合人望,故调外兵。士人厌宦官,作史每为何进曲说,而何进又早死,正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陈琳言‘大兵合聚,强者为雄’,若何进不死,强者岂有他哉?董卓初㣉洛阳,步骑不过三千,岂足与进争?”
萧宝月神色飞扬,拍案道:
“说得好!何进无掌控京中局势之自信,亦无越过太后之决心,智虽不足,亦非白痴。如袁绍於何进死後强攻宫门,一为师出有名,二为拚死一搏。而何进在日,本为名正言顺之执政,岂能效袁本初一般不管不顾,乱杀一通?若为此,则迹亦近篡逆,内失朝士之望,外予方镇口实,又与太后决裂也。
後人喜以後见之明论事,见人胜则褒其英,见人败则贬其庸,见人犹豫则讥其寡断;见人无成便谓之才疏,其实又知道什麽才不才的了?世间之人,庸人居其千百而非庸人不得其一,以庸人而论非庸人如之何?吾故知世评不堪为定论也!”
萧宝月说完,饮下一杯冷酒,又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此两句大有深意。”
萧宝月说到这儿停住不说,目光深沉,不知想到了什麽。
王扬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回了。”
萧宝月马上道:“时间还早!篆香未烧尽,日影未下帘,公子何必着急?我还想请公子再论党锢之祸!”
“改天吧,我要到香雪楼订两套席面外送。”
“好说,我派人去订,送到公子府上。”
“不送到我府上。”
“那送到哪?”
王扬低声和萧宝月说了。
萧宝月疑惑地看着王扬:“公子这是什麽意思?”
王扬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你席面订好点,别折了我的面子。”
萧宝月咬牙吸气!
决定......暂时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