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张宁准备再说什麽的时候,身後的房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咳的声音。
张宁猛然回头,眼中带着一抹惊喜,随後便快步的走到了房门跟前推门而㣉。
推门之後,房间当中的咳嗽声音更加的清晰了。
“父亲。”
张宁轻呼了一声,然後便冲向了躺在病榻上的张角。
面色苍白,身体已经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张角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宁儿......外面.....外面在喊什麽。”张角虚弱的问道:“我们......我们现在在何处?”
张宁跪在张角的病榻旁,伸手握住了张角枯瘦的手掌:“父亲,我们此时还在魏郡,在曲梁县城内。”
听到曲梁县内几个字的时候,张角的眉头一皱。
“我.....咳咳.....”
“我不是说过,不允许进㣉城池吗。”张角咳嗽了一声说道。
张宁的目光看向外面,贝齿紧咬着嘴角。
通过刚才短暂的几句话,张宁已经明白当下的处境了。
“父亲......二叔......”
“崇焕怎麽了?”
张角声音虚弱,侧头看向张宁。
“父亲......”
“那日汉军来袭,父亲您昭告信众撤退,不与汉军发生冲突。”
张宁回忆之前的事情说道:“我们一直退到了曲梁县外,後来父亲您便昏倒了过去,二叔还有三叔便接替了您率领信众。”
“当时汉军尾随而来,二叔还有三叔想要请示父亲,但是父亲当时已经昏迷了。”
“後来在曲梁县外盘踞了半日之後,二叔说若是再退,恐怕会被汉军追上,而父亲你的身体又急需医治。”
“随後二叔便下令攻打了曲梁县。”
“如今我们已经在曲梁县当中数日了。”
“而城外还有汉军包围。”
张角听着张宁的话,眉头越发的紧皱。
但张宁说完之後,张角却并未发怒,甚至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父亲......”
张宁的目光朝着外面看了看说道:“二叔......二叔应该是......”
“为父知道了。”
张角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和语气一样的平淡。
而恢复了安静的房间当中,也越发的能听得到外面清晰的喊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闭着眼睛的张角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後叹了一口气。
“父亲......”
看着张角的表情,张宁总觉得这其中好像是有什麽事情她是不知道的。
“父亲,二叔下令......将我们软禁了,父亲的亲卫.....都被二叔调走了,外面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权衡了一下之後,张宁还是决定把这个消息说出来。
然而张角依旧没有意外,也没有惊讶。
“宁儿.....”张角开口无奈的说道:“人心.....终究会变得,即便是亲如兄弟。”
“权利能迷惑人的双眼,以及人心。”
“这.....怪不得你二叔。”
“其实......我早就知道。”
张角睁开了眼睛,然後想要起身。
张宁连忙搀扶,使得张角背靠着病床坐了起来,身上还盖着被子。
“三年前,汝南袁氏的人找到过为父。”张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汝南袁氏的人说要我们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然後利用太平道信众的信任攻打洛阳。”
“他们会为我们提供帮助。”
“从幽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豫州,扬州等地为我们提供钱粮,兵器,盔甲还有马匹。”
“当时我拒绝了他们。”
“但是......”
张角闭上了眼睛说道:“但是你二叔却以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
“可以藉助如同汝南袁氏那些士族的力量,使得我们张氏登上那皇位。”
“只是.....你二叔想的太过於简单了。”
张宁瞪大了一双眼睛,听着这些她从来不知道的幕後消息。
“那汝南袁氏乃天下仲氏,还有袁氏口中的那些所谓的士族,他们不过就是想要利用我们而已。”
“我知道他们的用意,所以拒绝了他们。”
“但为父却也高看了自己。”
张角神情没落。
“为父错估了人心的贪欲,这才落得这般下场。”
“你二叔以为,只要拿上刀剑,就能掀翻这个世道,殊不知,只要他真的拿上了刀剑,那就会成为别人的屠刀。”
张宁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眼神变得异常惊讶。
“父亲那.....那刺杀是......”
张角深吸了一口气。
并没有说出刺杀的真相。
但张宁心中已经有所推测了。
太平道发展了十多年。
能在她父亲身边的那些人,都是忠贞不二的,说是拥有绝对的忠诚一点都不为过。
在巨鹿,她的就是父亲就是神灵一样的存在。
而能在巨鹿,在太平道大本营靠近她父亲,且发动刺杀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简单的外人。
太平道当中,信众要经过一层一层的筛选,只有在太平道多年,且极为虔诚的那些信众才能见到她的父亲。
而有能力在太平道信众当中安插人员,培植自己力量的,在巨鹿只有两个人。
她的二叔张宝,还有三叔张梁。
三叔张梁性格优柔,凡事都听从她父亲的。
唯有她的二叔张宝。
“父亲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拦?”张宁十分不解。
张角摇头道:“没用的。”
“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错估了人心,高估了人心。”
“为父我连身边的人都无法管束,又怎麽能管束的住天下所有的信众?”
“为父我的力量有限,但那些士族遍布天下,他们无时无刻,无孔不入的蛊惑教唆,用以利诱,用以威逼,用各种手段来渗透到太平道当中。”
“我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即便为父我想要解散太平道,到最後都已经做不到了。”
张角的语气当中充满了无奈。
有的时候张角也不明白,为什麽。
为什麽明明当初建立太平道,只是为了能让百姓有口饭吃。
只是想让百姓向善。
到如今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
“父亲,那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吗?”张宁问道。
“宁儿啊。”
“天下苦民已久,非是一两人之力能改变什麽的。”
“苍生百姓食不果腹,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们吃的上饭,活得下去的人。”
“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袁氏,也不会是那些天下士族!”
张角咬着牙,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愤恨道:“这些人,只会利用天下百姓,吸食天下百姓的骨血。”
“千年前如此,千年後,亦是如此!”
“他们高居人上,从不会真正的低头看一眼这人间的苦难。”
“百姓於他们眼中,不过就是工具,是数字,是一棵棵草木。”
张角痛苦的闭上双眼。
伸手捂着胸口上那三年前留下隐隐作痛的伤疤。
随後又睁开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那洛阳城内,高居朝堂之上的士族将天下粉饰的奼紫嫣红。”
“可这天下百姓能闻到不是花香,而是路边尸骸的腐臭!”
“百姓头顶着晴空万里,却看不到生的希望,只有漫天的灾后横溢。”
张宁震惊的愣在原地。
这些话,还是她第一次从父亲的口中听到。
她不知道,这是父亲的无奈,还是一种出於对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悲鸣。
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看到父亲每天都在教人向善。
一心想着能够解天下百姓倒悬之苦。
十馀年里,她的父亲每天都在为了这个目的而奔波。
她看到过无数即将破碎,面临家破人亡的家庭在他的父亲手里存活了下来。
百姓拥戴她的父亲。
将她的父亲当做救苦救难的良师。
将她的父亲当做大贤者。
人们称她的父亲为大贤良师。
可如果她的父亲都无法做到挽救天下苍生。
那究竟什麽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究竟怎样做,才能使得天下百姓不再饥苦?
张宁不解於是开口问道:
“父亲,那究竟什麽样的人,才能拯救如今天下的苍生?”丶
“究竟怎样做,才能让世道之下的百姓不再受苦?”
张角沉默了。
这个答案,他现在也不知道。
王朝兴衰,周始往复,好像是一个永不停歇的轮回。
这样的人,张角没有见过。
而这样的事,他也没有听说过。
张宁扭头看向张角。
“父亲......”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