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站在密室中央,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兜帽下的面孔扭曲着,那双垂直的瞳孔在幽暗中剧烈收缩,仿佛正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空气凝滞如铅,只有石墙上微弱的符文还在缓缓流转,映照出老萨鲁曼静坐的身影??像一尊早已注定结局的雕像。
“计划……闭环?”黑袍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老师,您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打破宿命?如果您的意思是让我……动手……那这一切又算什么?那些记忆、那段历史、伊恩?普林斯的行动……难道都只是为了引导我走到这一步?”
萨鲁曼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尖轻轻抚过石椅扶手上一道极细的刻痕??那是用某种古老文字写下的符号,形似一只闭合的眼,又像是一扇被封死的门。
“你记得拉莱耶魔法阵启动时的咒文吗?”他忽然问。
黑袍人一怔:“‘以星之位为匙,以梦之隙为门……开’。”
“对。”萨鲁曼点头,空洞的眼窝微微转向声音来源,“但你知道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吗?它不是开启一扇通往克苏鲁居所的门,而是……撕裂现实与虚妄之间最后一层薄膜。”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来:“伊恩从未打算‘进入’拉莱耶的核心。他要做的,是让拉莱耶的一部分……强行‘投射’到我们的世界来。”
黑袍人瞳孔骤缩:“什么?!”
“你以为那场爆炸般的能量失控是意外?”萨鲁曼冷笑一声,声音里竟带着几分讥诮,“不,那是设计好的。伊恩从一开始就清楚,完全激活那个魔法阵会导致时空结构崩解,但他不在乎。因为他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安全通道,而是一个‘锚点’??一个能把‘不可名状者’的一丝本质拖入我们这个维度的支点。”
“所以他根本不是去‘狩猎’克苏鲁……”黑袍人喃喃道,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碎片,“他是想把它的一部分‘拽出来’,然后在这里……就地消灭?!”
“聪明。”萨鲁曼轻声道,“可惜,他也低估了对方的反应速度。”
密室内陷入短暂沉默。远处传来地下水滴落的声音,清脆却令人心悸。
“当那扇门真正打开的刹那,”萨鲁曼继续说道,“我们三个被卷入其中的人,并没有落入某个遥远星域或深海神殿。相反,我们被抛进了一个介于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夹缝空间??那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动,甚至连‘自我’的概念都在不断溶解。”
他停顿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了它。”
黑袍人屏住呼吸。
“不是用眼睛。”萨鲁曼补充道,“而是用灵魂。那种感觉……就像你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生活在一幅画里,而这幅画的边缘正在被一只无法理解的巨大之手缓缓掀开。你看到的不再是图像,而是颜料本身??混乱、无序、毫无意义地涂抹在一起,却又构成了一种超越逻辑的‘完整’。”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那一刻,我知道为什么伊恩说要‘趁着虚弱宰了它’。因为在全盛时期,它根本不需要攻击任何人。只要它‘存在’,所有智慧生命都会自发地走向疯狂与毁灭。它的本质就是熵的具象化,是宇宙自我终结的预演。”
黑袍人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指正悄然探入他的意识深处。
“然后呢?”他强迫自己发问,“你们活下来了?”
“卡格死了。”萨鲁曼平静地说,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就在我们进入夹缝空间不到三秒后。他的精神彻底崩溃,身体开始异变??肌肉翻转,骨骼外突,皮肤裂开涌出黑色黏液……最后化作一团不断蠕动、发出婴儿啼哭声的肉块。那不是死亡,是转化。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抹除。”
他微微仰头,像是在回忆那一幕:“莉娜坚持得久一些。她用古老的守护咒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微型结界内,试图抵抗那种侵蚀。但她犯了个致命错误??她试图‘理解’那个存在的语言。当她听到第一句真言时,她的大脑当场融化,从耳朵和鼻孔里流出灰白色的浆液。”
黑袍人胃部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而你呢?”他低声问。
“我?”萨鲁曼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活了下来,因为我放弃了‘看’。”
“放弃……看?”
“是的。”老巫师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双眼,“我主动切断了视觉神经与大脑的连接。不是物理上的割断,而是用最极端的精神剥离术,将‘看见’这一概念从我的认知体系中彻底删除。我不再允许自己接收任何视觉信息,也不再试图解析任何景象。我把自己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语气中竟透出一丝骄傲:“正是这份‘盲’,让我逃过了一劫。因为那个存在无法污染一个拒绝感知它的人。它只能扭曲、覆盖、同化……但它不能对抗‘虚无’。”
黑袍人怔住了。
原来如此。
老师的失明,并非诅咒,也不是战斗留下的伤残。
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我放逐。
是为了在面对终极疯狂时,保留最后一丝清醒的可能。
“那你后来是怎么回来的?”他问。
“我不知道。”萨鲁曼摇头,“我记得的最后一幕,是我蜷缩在夹缝空间的某个角落,耳边回荡着亿万年的低语。然后……我就醒了。躺在非洲这片荒原上,身边只剩下破碎的魔法阵残迹和一块刻着符文的石头。卡格和莉娜消失了,伊恩也消失了。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可你明明还活着……还成了传奇。”
“活下来不代表安全。”萨鲁曼冷冷道,“我体内依然残留着那种东西的痕迹。哪怕我已经屏蔽了感知,它仍在我血液里留下了印记。每当我施法,尤其是涉及空间、梦境或精神领域的魔法时,那种低语就会重新响起。所以我选择隐居于此,守护这个遗迹入口??不仅是为了防止外界侵入,更是为了防止我自己失控。”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死。”
黑袍人猛地抬头:“不!”
“听我说完。”萨鲁曼语气陡然严厉,“这些年来,我一直用封印魔法压制体内的污染。但这种压制是有极限的。最近几年,我能感觉到它在复苏,在试图重新建立与拉莱耶的联系。一旦成功,整个非洲大陆都可能沦为新的污染源。”
他缓缓站起身,尽管双目失明,却准确地朝黑袍人走来一步。
“而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你是神秘事务司最优秀的清道夫,精通灵魂剥离、记忆清除、存在抹除类魔法。更重要的是……你见过那段记忆,了解全部真相。只有你,才有资格执行这个任务。”
黑袍人踉跄后退一步,喉咙发紧:“可您是我的老师……我怎么能……”
“这不是背叛。”萨鲁曼打断他,“这是成全。是我为自己选择的终局,也是打破那个宿命闭环的关键一环。”
“闭环?什么闭环?”
“听着。”萨鲁曼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穿越了千年的迷雾,“伊恩?普林斯当年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他不够强,而是因为他陷入了‘观测者悖论’。”
“什么?”
“你想啊??如果一个存在,其本质就是‘被注视即污染’,那么任何试图观察它、研究它、甚至思考它的行为,都会成为它扩散的途径。伊恩越是想要‘理解’并‘消灭’克苏鲁,就越是在强化它的存在基础。这就是闭环:你越想杀死它,你就越在喂养它。”
黑袍人浑身一震。
“所以……真正的解决方法,不是战斗,不是封印,也不是驱逐。”萨鲁曼低声道,“而是让它‘不再被记住’。”
“遗忘?”黑袍人瞪大眼睛。
“没错。”萨鲁曼点头,“彻底的、绝对的遗忘。不仅是人类忘记它,连宇宙本身都要忘记它曾经存在过。只有这样,它才会真正消亡??不是被击败,而是被‘从未发生’所取代。”
“所以您让我……”
“我要你用最高级的灵魂湮灭术,将我脑中关于拉莱耶、关于克苏鲁、关于伊恩的一切记忆全部抽取并销毁。不只是读取,而是彻底抹除。包括你现在所知的一切,也必须一同清除。”
黑袍人倒吸一口冷气:“那我也……会失去这些记忆?”
“是的。”萨鲁曼平静地说,“你会变成一张白纸。你会忘记我是谁,忘记你来过这里,忘记这场对话。你会回到神秘事务司,继续履行你的职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这样一来……真相岂不是永远埋没了?”
“真相不该被保存。”萨鲁曼摇头,“有些知识本身就是毒药。伊恩的悲剧就在于他太执着于‘知道’。而我们要做的,是反其道而行之??让某些事,永远沉入黑暗。”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黑袍人的肩上。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也是我毕生研究得出的唯一答案。去做吧,孩子。不要犹豫,不要怜悯。用你最强的魔法,把我,把这段历史,彻底从这个世界抹去。”
黑袍人久久伫立,身体微微颤抖。
他知道,一旦动手,就意味着亲手终结一位传奇的生命,也意味着斩断自己与过去所有的联系。
但他更知道,若不做这件事,未来可能会有千千万万个无辜者,像卡格和莉娜一样,在无知中被吞噬、被转化、被扭曲成非人的怪物。
良久。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漆黑如墨的符文水晶??那是神秘事务司最高权限的“归零之钥”,专用于清除不可控的认知危害。
“老师……”他声音哽咽,“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您能睁开眼,看看真正的阳光。”
萨鲁曼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就劳烦你,替我多看几眼。”
话音落下。
黑袍人双手合十,将符文水晶高举过顶,口中开始吟唱一段古老而禁忌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空气中浮现出无数断裂的记忆丝线,如同蛛网般缠绕在两人周围。
“以遗忘之名,行终结之实……”
“以虚无为基,筑清净之境……”
“今此一人,归于寂灭;此事此理,永葬深渊!”
随着最后一声低喝,符文水晶轰然炸裂!
一道纯粹的“无光”自中心爆发,瞬间笼罩整个密室。墙壁上的符文逐一熄灭,地面的魔法阵寸寸崩解,连时间本身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萨鲁曼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平静的微笑。他的身影逐渐淡化,最终化作一缕轻烟,随风散去。
而在最后一刻,他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记住……真正的勇气,不是直面恐惧,而是敢于让它消失。”
光芒褪去。
密室恢复寂静。
黑袍人独自站立原地,眼神空洞,脸上泪痕未干,却已记不起为何流泪。
他低头看着手中残存的水晶碎屑,眉头微皱,仿佛在努力回想什么重要的事。
但脑海中一片空白。
片刻后,他收起碎片,转身走向出口,步伐坚定。
身后,石门缓缓关闭,将一切过往尽数掩埋。
数日后,非洲魔法部地下遗迹监测报告显示:
“第七区封印稳定,无异常波动。清道夫代号‘渡鸦’已完成例行巡查,确认区域安全。”
而在万里之外的英国,霍格沃茨城堡某间昏暗办公室内,一份尘封已久的档案悄然浮现一行新记录:
【档案编号:DR-01】
【名称:渡鸦使者】
【状态:使命进行中】
【备注:当记忆成为威胁,遗忘即是救赎。】
窗外,乌鸦振翅飞过塔楼,鸣叫声划破长空,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