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在呼嘯的風雪幽夜中前行,雪地上未曾留下一個腳印。 寒脊峰果然像刀脊一般,又冷,又硬,又彎,順著那彎曲向上的風脊雪坡,一座鐵廟屹立在最上。
越往上爬,寒氣越是刺骨,連季明這等氣血旺盛如虎的也有些許的打顫。
持扶在肩的梅枝在這寒風雪地中倒是越發的鮮嫩,好像剛從那千年老梅樹上折下來的,上面還開出兩三朵梅花。
走過一段彎斜高坡,再往上越發陡峭,坡度幾乎呈現九十度,季明身中躍出四位虛空力士,將他抬升上去。
“鐵牢廟!”
季明看著廟門上的落雪凝霜的牌匾,口中念道。
雖說這朱漆廟門緊閉,可在門前倒無多少積雪,只有被踩得黃漬漬的板條石磚地。
“看來此處比我想的還要熱鬧。”
季明敲了敲門,許久沒有回應,再度敲了敲門,還是沒有回應。
猿老有說此處有頭守井的山犢,道行高深,怎地不見他出來,季明很是沉得住氣,再次敲門,卻是用了許多力氣。
“砰!”
“砰!”
“砰!”
廟門被敲得震天響,在廟中正殿內,這裡未點一根火燭,一個龐然大物充塞在漆黑的殿中,伏窩在那裡。
他好似一尊裝滿大殿的神像,如有參拜者也只能在殿門外朝拜。
一聲又一聲的敲門聲驚擾了此大物的好夢,他在漆黑中微睜眼睛,眼中是同身軀不對稱的精明。
“老祖宗。”
一瘦骨嶙峋的牛角小妖踩著一對牛蹄,疾步邁上長階,跪在偌大的殿門前,道:“有背劍的道人在外砸門,不似個凡夫俗子。”
“哼!”
殿中輕哼一聲,傳蕩出去隻如悶雷滾滾。
“他可不是凡夫,他是來和我一道守井的,而且是紫融大峰上下來的,聽說來頭不小。”
殿前小妖道:“管他什麽來頭,如若老祖宗不喜,小的們打殺了便是。”
“哈哈~”
大笑聲起,隻如洪鍾作響,震得殿前小妖口吐鮮血,踉蹌的滾下長階。
“開門,迎客。”
朱漆門扇被緩緩打開,有兩隊牛角大鼻的小妖分站在兩邊,個個持有長柄石斧,似個儀仗隊一般。
“幻形!”
季明心中一凜,這裡的小妖儀仗隊中雖無一個幻形大成的,但如此的數量已是快觸碰修士底線了。
走在兩列隊伍中間,兩邊的小妖忽得高舉長斧。
季明臉色一青,口中低喝一聲,冷笑道:“孽畜!”
一個守井的精怪,也想在此給他下馬威,季明施展一氣大擒拿手在周遭一掃,小妖全數掃在手中高高扔出廟外。
“小道,好大的火氣。”
在大殿內,一烏黑的牛首探出,一直往外探著,在殿內有類似於鋼刀刮擦地面的刺耳摩擦聲響起。
牛頭大如闊門,自階上滑下,兩眼放光,在這陰沉沉的風雪天之下,如同兩盞飄來的大紅燈籠。
“山犢。”
季明剛喚一聲,一瘦骨嶙峋,有著六七成人樣的小妖跳了出來,喊道:“要叫老爺,山犢老爺。”
季明懷中梅枝微微一動,眼尖的山犢認出了這一千年梅枝,語氣一變,道:“原是火墟洞的貴客。”
“小的們,準備宴席。”
“慢。”
季明抬手虛壓,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勢,道:“我來此守井,非是享樂,山犢老爺還是領我去那井邊。”
烏黑牛首眨動著大眼,審視著眼前的道人,將藏在殿中的身軀扭動出來,那是滿是烏鱗的蛇身。
殿中的摩擦聲就是這蛇尾遊動所發出的。 山犢盤起缸甕粗的蛇身,支起上半段的牛身牛首,兩鼻中噴出熱氣打在地上,打碎了許多磚石。
二者對視一會兒,終是山犢妥協。
山犢看得明白,對方手持那千年梅枝,底氣十足,雖然被自己氣勢所攝,但心中對自己並不多大畏懼。
山犢身子一縮,變作個黝黑漢子。
那雙眼好似虎目,亂胡更似鐵刷,赤著半身,隻圍了一烏鱗裙甲,領著季明往那更高處大步的走去。
在這裡有分立兩邊的負柱石龜,在兩根大柱上各有一行古篆大字——幽井似淵鎖惡法,背道逆法屍解仙。
過了柱門,便見到那口深井,還有井邊六座南鬥靈碑。
說是深井,倒不如說是一口無底的風窟。
那窟呼呼的往外冒著大風,將陰冥中的陰風苦水給一並的吹帶出來,化作這峰上常年不散的風雪。
“這下面所通的不是亟橫山下的陰土。”
季明篤定道。
地脈凝聚,陰靈徘徊之處,那便會有陰土凝成,此土有大有小。
最大的,便是北陰地府、太山篙裡二處,幾乎自成一界,這小的也有一山一峰之大小,便似蘭蔭方危鳥山下的陰土。
亟橫山雖是天下名嶽,陰土廣大,但也吹不出此等化作一峰風雪的陰風苦雨。
“等等,苦雨。”
季明一揮手,一氣大擒拿手在井上掃過,抓來一捧苦水。
苦水來自苦海,有形無質,存在於太山篙裡,聽說在苦海中有一佛家道場,其中有尊佛家大能。
山犢雙手環抱,道:“每次站在這裡,我都在思考這口井究竟是哪位神真的傑作。”
剛一走近井口,便看到井下幾丈左右的地方,已是站了許多人和妖,他們一個個衣不蔽體,縮在幾乎無法站立的凸石上。
在其中,竟是還有一兩個大頭小身的孩童,趴在壁上,似個壁虎一般。
山犢注意到季明關注的孩子,笑道:“生命最是頑強,誰他娘的能想到在井下也能誕下後代。”
季明目光在井下流轉,注意到一個身影,那身影也注意到了他。
“施主果真好運道,好法術。”
慧進僧站在隻容一足而立的凸岩上,道:“此番我身陷囹圄,師傅他早晚會得知此事,你離身死已是不遠矣。”
季明沒有說話,沒有急著對慧進僧施加壓力,他相信時間會讓這僧人主動吐露自己想要的一切。
接下來,山犢又領著季明熟悉住所,那是一座狹小的,隻容得下坐、或者躺的石龕。
山犢對他不是很熱情,但也不是很冷漠,隱隱的有一種排斥,季明能夠理解,精怪總有領地意識。
坐在石龕中,取出飛火尺插在一邊,火氣入身總算是舒服一點。
在井口的另一邊,另一個石龕內,山犢就坐在其中,卻是沒有再回他那鐵牢廟的寬敞大殿之內。
剛開始的幾天中,季明仍在熟悉環境。
廟中清苦,好在火墟洞沒有真的忘記他,一應月例照樣送來。
那山犢在石龕中一坐便是許久,好似真成了個龕中的石像,就算他主動去打招呼對方都沒有回應。
季明聽著風雪聲,井下的細碎呢喃聲,慢慢的打坐入定。
熟悉環境後,他照例開始手足三陽經的修行,丹田內又有數位虛空力士被煉出,寄托在穴竅中。
在這樣的修行中,貝珠、羽散、辟谷丹好似流水似的入了口腹內。
不消數月,陽經又新通了二十四處,共計五十三處穴竅,虛空力士也有了一十八位,但是修行資糧已是見底。
季明真想知道慧進僧在煉氣二境中,如何煉出那一百八十一位金剛力士的,其中一定有大秘密。
這般想著,目光投向了井口下,心道:“慧進僧,你還能堅持多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