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多久,坊市外頭出了多少個‘號老大’?你李秀才還讀過書,還知廉恥,可那些人都是地痞無賴出身,這坊市來個客人他們便堵著人,逢人便問買不買號牌,若是不買還拉著不讓走……多少客人因此不願來了,我們坊市得損失多少生意?”
“如今只是讓你乾些苦差,叫你長個記性,已算是仁至義盡,懂麽?”
一番話,倒是叫李於呂羞愧。
狗油胡管事清了清嗓子,又說道:“另外那位貴人對你還有一番校考,讓你細想想,為何京都其他米行賣米五錢一鬥,而趙氏糧行隻賣三錢半一鬥,而且一日隻賣一個時辰?”
“這……”
“給你個提示——‘今歲大旱,荊州無米’。”
李於呂腦海中立刻呈現出大乾地圖。
大乾國中,糧米多產自梁州、荊州、揚州三地,其中荊州與京都最近,京運河五日便可往返京都城與荊州,所以京都的糧米大多由荊州供給。
荊州大旱,必定帶動京城米價暴漲。
可往年京城米價也只是四錢,今歲不過漲了一錢,漲幅雖不小,但也在百姓可以接受的范圍……
那些奸商素來囤貨居奇,怎會如此好心穩定米價?又不見朝中有相應公文放出……
李於呂抓住了心中的靈光一閃,頓時眼前一亮:“我明白了,趙氏商行賣米,不是為了賣給百姓米。而是讓京都城中其他糧商知曉,趙氏商行今日米價,隻作三錢半!”
他終於是明白趙氏商行為何不在意糧行的盈虧。
京都城中絕大多數糧商進貨,都是從荊州進貨,若是聯合起來要漲價,恐怕京都城的米價早就上了一個天價。
但京都城多了一個異數,那就是趙氏商行。
趙氏商行的根,在揚州。
相比於面積不大的荊州,揚州才是大乾國真正的“糧倉”,趙家真要從揚州調糧,能把整個京都城的糧行全都擠兌沒了!
所以趙家賣糧賣三錢半,其余人便不敢把糧賣到天價去。
趙家賣糧一日隻賣一個時辰,便是給其他糧商留了一條活路!
狗油胡管事詫異的看了李於呂一眼,點點頭:“腦子倒確實靈活。不過你看的還不夠透徹。”
“此次荊州大旱,這京都城中的糧行手頭上都聞風囤了一批米,都等著發一次國難財,不少家為此借了高額的借貸。東家這一次出手,不知道多少家糧行積著大批的糧米出不了手,怕是要吐血了,這糧放倉庫裡只會越放越陳,越放越不值錢。但欠下的高額借貸卻是一天滾著一天的利息,一天欠的比一天多。”
“到最後,那些還算有良心沒去借貸囤貨的糧行至少還能活,但其他的糧行……呵,為了還上借貸,積壓的米只能以比收來時更低廉的價格抵給作為債主的我們趙氏商行不說,還得砸鍋賣鐵添上一大筆錢呢,到最後連商號也姓了‘趙’都說不定。”
感情放貸也是趙氏商行在放是叭?!
李於呂隻覺得新世界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原來經商之道還能這麽玩?
買賣若是做得好了,不但能夠利己,還能——
利國利民!
李於呂對趙氏商行幕後的東家更是心生敬佩,仰慕之情到了極致,恨不得當門下走狗。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朝著狗油胡管事一拜:“不知在下可否見一見那位貴人?”
“呵,東家豈是你想見就見的?”
狗油胡管事呵笑了一聲:“也算你小子走運,在東家面前說對了一件事。糧行選址是我當年考慮欠妥,隻想著東家也不在意一間鋪子得失,開在坊市繁華地帶也好叫京都城的人都看看我們趙氏商行對糧價的態度。” “但現在想來,就算趙氏糧行開在臭水溝裡,京都城其他糧行也得天天派人守著,何必佔了坊市的鋪子,還影響了其余鋪子的生意。”
“你沒答對東家的其他問題,但至少對了這一條,東家也願意給你個機會……”
狗油胡管事看向李於呂,問道:“你若是願意,往後便跟在我身邊當個學徒。看你還有個秀才功名,往後月俸便是十兩銀子,沒有休沐日,午間管一頓飯,你可願意?”
十……十兩?!
李於呂瞪大了眼睛,他就是給大戶人家坐館教書一個月頂多也就二兩銀,沒想到只是給趙氏商坊的管事當學徒,一個月竟都有十兩銀子入帳!
若是他混成管事了呢?那一個月月俸銀得是多少?
他當即不再猶豫,立刻躬身道:“願為驅使。”
“嗯。”狗油胡管事摸了摸小胡子,滿意得點了點頭,“一會回坊市街去領兩身衣服,明日辰時前換了衣服來坊市管事院報道,隨便找一人與他說是苟執事讓你來的便可。”
……
從坊市出來,李於呂美滋滋得摸著新領來的兩身衣服,他都沒想到趙氏商行對自己麾下的夥計這麽大方,就是一個小學徒的衣裳,那用的都是頂好的料子。
比他身上這身洗得漿白的學子服的料子還好!
“阿驢哥,以後我們不可用來坊市這賺錢了嗎?”
“阿驢哥,以後是不是沒火燒吃了?”
早就等候在坊市外的那些孩子們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得問著。
李於呂說道:“好了好了,別吵了。苟執事說啦,他說我的想法很好,但是得規范化,往後咱們不用給人代為排隊了,想買啥鋪子裡就直接準備好,由咱們直接給人送府上去,一趟賺的更多呢!苟執事還說啦,以後這事兒歸我管,你們就還跟著我乾,好不好?”
“好!”
孩子們頓時一陣歡呼。
“苟執事還說啦,往後乾活要穿一樣的衣服。要給大家都辦一身新衣服呢,好不好?”
“好!”
李於呂大手一揮:“那現在,回家!”
他在孩子們前簇後擁下,準備離開坊市,朝著城西窩棚區的方向走去。
也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從他們身邊經過。
駕馭馬車的是一位聾啞蒼老的老仆,眼睛目不斜視得看向道路前方。
李於呂察覺到馬車經過他們時,車廂的簾子掀開了一會。
他也認出了馬車,停住腳步,畢恭畢敬得朝著馬車離去的方向,深施一禮。
戴著虎頭帽的小男孩吸哼著鼻涕,歪著頭看他:“阿驢哥,你幹嘛呀?”
待馬車遠去,李於呂才直起身,笑著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沒啥,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