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鏢頭的書房十分寬大,方闊五丈,裡外三間,若撤開屏風,無論是演武還是飲宴,都沒有任何問題。 過去鏢局的鏢頭們無數次聚在這裡商議鏢局大事,亦有無數次直接就在這裡飲酒歡宴,那時的鏢局蒸蒸日上,氛圍融洽,親如一家。
實際上直到現在,雖然鏢局的發展有了些瓶頸,囿於實力,難以延伸到真正的大城裡去,但鏢局內的關系向來和諧。
總鏢頭相當護犢子,對鏢師們都很好;各鏢隊雖有競爭,但都是良性,並無真正的隔閡。
然而當沈龍騰帶著在鏢局的四名鏢頭進入這間他們已經無比熟悉的書房之時,氣氛卻比隆冬時還冷。
除了楚勝鏢頭在外出任務,趙星揚剛回歸,魏震、盧振宇、徐漠恰巧都在鏢局,並沒有出去。
四人在書房裡,卻皆是心事重重,或是盯著地板,或是盯著梁柱,要麽就是看著角落一人高的青花瓶,看個不停,哪怕總鏢頭已經有十年沒換過那個瓶子了。
沈龍騰坐在寬大的書桌之後,先掏出一個瓷瓶拋給趙星揚,示意他服藥,然後就微微閉眼,一言不發。
趙星揚將瓷瓶打開,取出裡面的丹藥,倒是看也不看,仰頭服下。
不過片刻,他體內生出一股熱意,強行突破鍛骨大關造成的經脈損傷、細微骨裂在熱意的滋養下有些發癢,正在緩緩愈合。
這麽快就見效,並且能彌補這麽嚴重能損傷根基的傷勢,這粒丹藥的價值不言而喻。
趙星揚只是拱拱手,沉聲道:
“謝總鏢頭。”
沈龍騰擺了擺手,仍是閉著雙眼,不言不語。
偌大的書房,空氣似乎越來越冷,又越來越悶。
徐漠鏢頭皺了皺眉頭,率先發聲道:
“總鏢頭,叫我們過來,不知有什麽事吩咐?”
沈龍騰這才睜開眼睛,在四名鏢頭的身上一一轉過,語氣複雜道:
“我本以為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我們龍騰鏢局,但我大意了。沒有及時察覺,是我這個總鏢頭的失職。”
魏震搖搖頭:
“總鏢頭言重了,誰也不想。”
沈龍騰點點頭,歎道:
“是啊,誰也不想,但確實就發生了。我不知道金剛門給了什麽樣的好處,才讓咱們的人,這麽多年的老人,出賣鏢局。”
徐漠聽得眼睛大睜:
“什麽?”
他下意識想反駁,可是心裡一動,眼睛在盧振宇和趙星揚兩人身上轉了轉,又躊躇了片刻,閉嘴不言。
沈龍騰繼續道:
“星揚這次的事情已經十分顯然,他的路線是早就被賣出去了。不然就那群山匪,怎麽可能帶著一百號人去幾十裡外埋伏?再加上之前任務的一些蹊蹺,現在看來,實際上已經是早有跡象。”
四名鏢頭繼續沉默,沈龍騰接著說道:
“而且,只能是一名鏢頭級別的內奸,不然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做到這一步,直到這次星揚僥幸逃脫,才讓人知道。”
魏震背手仰頭,趙星揚盯著地面,盧振宇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徐漠眉頭緊蹙,終是發言:
“我們裡面有人?這,星揚遇襲,平素跟他有矛盾的……”
他看了一眼盧振宇,沒有接著往下說。
盧振宇冷哼一聲:
“我看不慣他行事歸看不慣,還不至於此,更不可能坑害鏢局。”
徐漠抿了抿嘴,踏前一步,低聲道:
“總鏢頭,其實我不知該不該說,但我之前就有手下發現,盧鏢頭和縣衙的官差來往甚密,常在聚德樓吃酒。這事不止一人目睹,不止一次。”
盧振宇眉頭一豎,喝道: “那是我兒時好友,跟他吃酒怎麽了?”
“盧鏢頭,你又和趙鏢頭有嫌隙,又和差官來往的密。縣衙是什麽地方?那是於春生的自留地,你這,何苦來哉……”
徐漠搖著頭,還沒說完,趙星揚接過去道:
“不是盧鏢頭。就算要接頭告密,怎麽可能在聚德樓這種人多眼雜之地?他又不傻。”
魏震頷首:
“不錯。”
徐漠沒料到兩人都幫趙星揚說話,瞪著眼睛:
“你們……”
“小徐,鏢局,到底哪裡虧待你了?”
沈龍騰直接打斷,一句話便讓徐漠如遭雷亟,臉色瞬間轉為煞白。
他強笑道:
“總鏢頭此話何意?”
沈龍騰一臉痛心與痛恨交織之色:
“老魏和老楚不必說了,我們一起創立鏢局,鏢局本就有他們的一分;振宇是我從小帶大,鏢局就是他的家,他的性子我更了解,不可能做這種事。小徐,除了你,難道是星揚自己乾的?”
徐漠臉色一陣變幻,慘笑道:
“為什麽就懷疑我?難道就因為我資歷不夠硬?”
“當然不是。鏢局成立第一年,你是我們招的第一批趟子手。那時我們鏢隊不足十人,我和老魏老楚一起帶你出鏢,就你年紀最小,在前面起勁吆喝。那時大家夥都還年輕,日子過得瀟灑愜意,我現在仍記得。
“最初的鏢隊成員,死的死退的退,就剩下我們這幾個老家夥。你是鏢局元老裡的元老,振宇和星揚再年輕意氣,有過不聽你話?所以,這也是我最不解的地方。鏢局也是你一次一次出生入死,才撐到如今的,你為何要背叛自己?
“我認識你快有三十年了,你的性格,我如何不知。哪怕振宇真背叛鏢局了,你這平和的性子,怎麽會多說他一句壞話?進來之前,我對你的懷疑不過五六分,現在卻什麽也不必說了。
“小徐,你給我一個理由。”
徐漠聽了沈龍騰的話,臉色越來越白,終於忍不住閉上眼睛,沙啞道:
“總鏢頭,我對你不住……”
“說這話有什麽用?那麽多弟兄都已死了!”
沈龍騰用力一拍桌子,怒吼聲回蕩在書房之內。
徐漠嘴唇囁嚅,低聲道:
“是我對不起兄弟們。
“總鏢頭,你知道,我過了三十才生了個兒子,就這一個,有些驕縱。本以為有我看著,也沒什麽大不了,結果就闖了禍。
“我叮囑他無數次,哪怕要玩,也不要亂跑,結果他不知怎麽,跑到金剛門下的賭場去,輸光了錢,還把人打成重傷,直接被扣了下來,然後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就押到了縣衙大牢。
“我那夜本想來鏢局找你商議,但是於春生在半路上把我截下了。總鏢頭,你知道,我就這一個兒子……”
徐漠說著說著,淚流滿面,一下跪在地上,砰砰砰的不斷磕著頭:
“總鏢頭,我就這一個兒子,我一時想不開,釀成大錯。我徐漠不是東西,但是……但是還是求求總鏢頭了,您一定要幫我把他救出來!”
他說完,忽然渾身勁氣勃發,猛地再以頭搶地。
轟的一大聲響,書房的地面被砸出個大坑,徐漠靜靜伏在裡面,腦袋下面慢慢汨出鮮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