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樓倒塌,濃煙四起,火光衝天。 背後的金剛門一片混亂,若無人管,再過不久就會成一片廢墟。
但謝淵和鏢局眾人並不在意,金剛門這地盤留還是不留,金剛門都已經被掃落了舞台,終將進故紙堆中。最多在今後幾年酒樓小二的消息裡,在許多年後老人講給懷中孫兒的故事中,或許還能找到影子。
眾人昂首闊步,順著長街離開,圍觀的人群自動分出了一條路徑,帶著敬仰的目光看著謝淵等人。
金剛門不只是單純的武館,還是雲照的一大勢力,賭坊青樓,民生商鋪,或明或暗有所關系的產業涉及了方方面面。金剛門一倒,這一大片空白生了出來,自然是由龍騰鏢局來填補大半。鏢局的實力,可想而知的會迅速增長,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徹底無法撼動。
塵埃幾乎落定,只差最後一絲。
謝淵終於有空問道:
“總鏢頭,是和於春生對峙去了?”
“不錯。”
楚勝點了點頭,眉頭微皺:
“要是總鏢頭在,他們哪能放肆?真讓他出手,就算這厲害的毒藥對他有用,中招之前他也能將自彭傑一下全部解決掉了。所以他們肯定想法設法不讓總鏢頭出手,這我們也是有所預料。”
“是因為徐……”
謝淵試探著問。
趙星揚輕輕頷首:
“於春生拿徐鏢頭的兒子做人質,脅迫總鏢頭不能出手。大夥一合計,想我們的實力也足夠,便應了。”
他苦笑一聲,搖頭歎道:
“我們準備已是充分,誰曾想差點整個鏢局都一起翻船,還是多虧了小謝你。金剛門實力不行,耍陰招卻當真讓人防不勝防,詭計層出不窮,好在終於完蛋。”
“以後面對這種敵人,還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大意僥幸,不然遲早再有禍端。不是每一次都有謝淵及時趕到,我等得牢牢記住這次教訓,痛定思痛。”
盧振宇嚴肅的說道,眾人這次都是深以為然,沒有反駁他的嚴謹。
“金剛門,或者說於春生,確實鬼心眼多,不愧是進了官場混的,一點也不像武館中人。就拿住徐鏢頭的這個兒子,都做出這麽多事來。”
謝淵搖頭道。
楚勝撚了撚胡須,輕聲歎息:
“謝淵呐,你莫要見怪。小徐和我們是幾十年的交情,對鏢局也立了汗馬功勞,雖然……罷了,這些不提,人死煙消,這都蓋棺定論,不再多說。只是他是在總鏢頭、在我們面前死的,唯一的願望就是救回他這獨苗苗,總鏢頭無論如何沒法置之不理。”
“楚鏢頭言重了,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感慨一句。”
謝淵連連擺手,眼眸一轉,問道:
“不知徐鏢頭的兒子,如今關在哪裡?”
“總鏢頭說,他悄悄找縣令大人想過辦法,但縣令差人去看,發現大牢裡沒有——人早就被提走了,於春生是防著這一手的。”
“刑獄這一塊兒本就是於春生的自留地,雖然縣令名義上總領雲照,可以他和於春生的關系,也乾預不得。”
“嘿,這下金剛門滅,除了我們,恐怕就縣令最高興。以後於春生的聲音再沒有那麽大,他便好做事情。”
“聲音再小也不夠,還是讓他再也沒有聲音為好。”
謝淵摸著下巴,突然出聲,讓幾名鏢頭稍稍安靜。
幾人對視一眼,皆是笑道:
“看來金剛門的人,還沒能讓小謝盡興,非得把三練以上殺絕不可。”
“不過小謝,你可要慎重。於春生只要身上還穿著那衣服一天,就輕易動他不得。上面的人不是吃素的,六扇門能人輩出,絕不會容忍朝廷命官被隨便殺掉。不要衝動。”
盧振宇告誡道。
謝淵點點頭,六扇門是大離朝廷處理江湖事務的衙門,內裡高手雲集,天龍、飛龍、潛龍榜都是他們所排,影響力極廣,實力極強,不能隨意招惹。
不過他想到了懷中的那兩頁帳簿,心思微動。
這兩頁薄紙,最後當能做壓死於春生的大石,只是現在還不是發動時機……
雲州府還沒消息傳來,提刑按察使的政敵還沒發動,想必還在籌謀;謝淵要是擅動,恐怕就把目光引到自己這來了。
明面得罪彭嶽,他還難以承擔這份壓力。
等上面神仙開始打架了,謝淵再趁著水渾,把這拿出來,給於春生致命一擊,方是穩妥之策。
他又把話題轉回關鍵之處:
“徐鏢頭的兒子,並不在大牢裡?那被於春生弄到哪裡去了?”
楚勝有些猶疑的說道:
“我們有兩個推測,一個是藏在他自家的私宅中,還有一個,是他私密的別院裡。前者的概率更大一點。
“咱們想過偷偷探查去把人帶出來,但於春生畢竟是四練,我們沒這把握不驚動他的情況下來去自如,總鏢頭也拿不準,畢竟高來高去不是鏢局的強項……若被他發覺或逮住,又是一樁麻煩。
“現在就是徐鏢頭的兒子在他手上,是他能影響咱們的最後一張牌。金剛門已經沒了,失了支撐的他在官場上也難以運作,前途渺茫。但問題就在這兒,若是他破罐子破摔……恐怕小徐就真的絕後了。”
雖然徐漠當了內奸,害死鏢局許多人,但他自己以死謝罪,眾人就是想追究也不知如何去做。
再者他的確是被金剛門脅迫,眾人又和徐漠多年情誼,就把九成九的罪責都怪在金剛門身上,一心想滿足昔日戰友的遺願,怎麽也不願徐漠的兒子,最後還是落在金剛門手中。
楚勝幾人愁眉不展,正面搏殺、結陣護送是鏢局的業務,暗中探查、搜人取物就有些難為他們了。若是能選,他們寧願真刀真槍和人乾一場,拚個一身是血,也不想左應付迷藥右尋思救人。
謝淵沉吟一下,忽道:
“只要把徐鏢頭的兒子找到帶出來就行了對吧?”
楚勝怔了一下,看著謝淵,下意識點點頭:
“不錯,我們的推測甚至十有**是對的,於春生不大可能將他放在太遠的地方,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家裡。只是如何不聲不響的進去探查,將人帶出……”
“我來想想辦法。”
謝淵沉聲說道。
三名鏢頭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
謝淵能有啥辦法?他的功夫,大半不都是在鏢局裡學的,和一群糙漢半斤八兩,衝陣比誰都猛,整點奇技淫巧的東西那就摳腦袋。
若說他實力進步屢屢驚掉人下巴,都要驚的人習慣性脫臼,也就罷了;現在連這種事情也能交給他了麽?
年紀輕輕的,能有幾多手段?
老鏢頭楚勝有些不信,但見謝淵表情沉著,不似大話,便猶疑著問:
“謝淵,你真有把握?機會只有一次,若不小心驚動了於春生,恐怕弄巧成拙。”
“不敢說十成十,**成倒還是有。”
謝淵頷首道,既無大聲承諾,也無心虛不定。
三名鏢頭見狀,便已信了幾分。
趙星揚嘴角一扯,笑道:
“看來在那位小姐那裡學了不少好東西?別說哥哥沒照顧你。”
謝淵額了一聲,從司徒琴那裡得了許多好處是真的,但這一門秘法,倒還真不是因為她……
他心思轉了一陣,回過神來,正好問趙星揚:
“趙頭兒,你可知她具體底細?”
“不知。光初接觸,就是知道來頭甚大,我福薄命淺,不敢趟那渾水,便交給你去。看來還是你本事大。”
趙星揚擠擠眉頭,哈哈大笑。
謝淵無言,但見已到鏢局,魏震鏢頭仍昏迷不醒,眾人都精神萎靡,他便說道:
“諸位都療傷休息,我且去探探。”
他一拱手,連自己的房間都沒回,先往城東走去。
轉過兩個街角,謝淵心中默運,身姿漸漸融於路人之中,仿佛最普通的市民,無人多看一眼。
就這般大搖大擺的走到一處不小的宅院,謝淵抬頭看了看,鑽入側巷之中,趁沒人之時,一躍而起,輕松翻過土牆,進了院中。
大院中人氣十足,有不少家丁仆役往來,還有一看就精乾十足的護院,似是從衙門或金剛門調來。 對一個縣尉來說,這般護衛規模,已經是超標了。
但任於春生家的守衛再森嚴,他的牆,也高不過提刑按察使的宅邸,他的家中,也不可能有氣血蛻變的高人,便連三練也沒有,最多就二練。
這樣的宅院,那就是任謝淵來去。
謝淵運轉著天隱術,在於春生的家中如入無人之境,頃刻間轉了一周,卻並沒有發現。
他在後院的花園裡現出身形,陷入思忖。
“奇怪,會在哪呢?這裡守衛這麽多,肯定是將人放在自家裡妥當。可是每間房都看了,連他那小妾的閨房也沒放過,一無所獲。”
他皺著眉頭,想了會兒,靈光微閃:
“沒有漏過的房屋,院裡應是沒有了。那麽,是藏在地窖裡?但地窖能在哪呢?”
謝淵回憶著一路,突然想到柴房那裡守衛比其他地方還多。
可若光是柴房,哪裡需要那麽多守衛?
他眼睛一亮,重又運轉功法,回到柴房,趁守衛在遠處走神,悄悄鑽了進去。
在柴堆裡環顧一圈,謝淵倒是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他看了看,翻開一個明顯經常被翻動的柴垛,在他眼裡是十分明顯。
下面果然露出一個可翻動的地磚。
謝淵微微一笑,打開地磚,跳了進去。
“誰?”
黑暗中傳來一道疲倦中透著驚恐的聲音。
謝淵一聽,便知道找對了。
徐漠的兒子徐鼎,他曾在鏢局裡見過。
謝淵直接循聲過去,借著微光將拴著徐鼎的腳鏈斬斷,低聲道:
“我是謝淵,來救你走的。”
徐鼎一聽,沉默了一下,說出了讓謝淵意想不到的話:
“我不走!你們休想害我!”
這語氣裡藏著驚恐和仇恨,謝淵愣了一下,皺眉道:
“你何出此言?”
“我爹都是你們害死的,縣尉大人說你們肯定想要斬草除根,把我藏在這裡,結果,結果你真來了!你們殺了我爹,還想殺我,你們為什麽要害我徐家……額。”
徐鼎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動,然後戛然而止。
謝淵收回手刀,將暈過去的徐鼎接在手上,眉頭皺成川字。
真害死你爹的,就是你這個坑爹貨,難道你不知道?
謝淵想了想,又歎了口氣。
徐鼎他見過,雖然紈絝囂張,但不是低能傻子。
不管他是被於春生洗腦,還是自己說服自己,也不能留在這。
“有什麽動靜……”
聽著柴房外隱隱傳來的聲音,謝淵搖搖頭,將徐鼎扛起,躍出了地窖,輕松與一群二練不到的武者擦肩而過,離開了於春生的家裡。
雲照縣衙。
沈龍騰老神在在的坐在客位上,捧著一杯茶,愜意的啜了幾口,壓不住嘴角的弧度。
於春生癱坐在太師椅上,雙目失神,仿佛被抽去了所有靈魂,所有底氣。
金剛門,沒了……
那個家夥,竟然一己之力,便破了我所有布置,殺了所有人……
於春生忽然心中劇烈抽痛起來。
他莫名想起了一個早已故去的人,咬牙切齒的想著:
“張玉峰,你他媽非要招惹他幹什麽!罪該萬死的家夥!該死,該死!”
於春生重重喘了口粗氣,頭腦都開始發暈。
“縣尉大人,你沒事吧?”
沈龍騰嘴角噙著笑意,一點也不關心的問著。
於春生吐了口氣,嘶啞著道:
“沈龍騰,別以為你們就贏了。那個小子,還在我手上。”
沈龍騰笑容微收,淡淡道:
“我勸你不要動歪心思。徐漠的兒子若是出事,我保證,你會死得比他慘一萬倍。”
於春生嘶啞著笑道:
“呵呵呵,死?放心,總鏢頭,我不會讓他死的,我會讓他好好活著一段時間。”
他在“好好活著”上著重強調,是什麽意思十分顯然。
沈龍騰眉頭皺起,面容露出煞氣,正要說話,忽見有人極速衝了進來,附在於春生旁邊耳語幾句。
於春生聽了之後,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突然暴怒失態,仿若瘋魔:
“你們幹什麽吃的,幹什麽吃的!
“謝淵,肯定又是謝淵!謝淵!”
他反手一巴掌,將報信者直接扇飛,然後抽出腰間佩刀,將書桌直接剁成兩半,徹底失去理智。
沈龍騰見狀,哪怕活了大半輩子,也愣了一會兒。
這時還能讓他如此失態?那只能是……
結合隱約聽到的幾個字,沈龍騰呵呵一笑,袖手離開了衙門。
雖然不知道怎麽做到的,但謝淵實在是好樣的。
鏢局中,謝淵在幾名鏢頭古怪的眼神中,將徐鼎丟在了地上,然後便告辭休息去了。
從雲州府晝夜兼程,到林家莊快刀斬亂麻,再到金剛門比武,再到潛入於春生的家,謝淵如同陀螺一般連軸轉,幾乎沒有停歇。
如今終於功德圓滿,饒是以謝淵的體力,也感覺有些筋疲力盡。
“就是養身功再高一層,也扛不住這樣造。”
他走進自己的房間,一把將門關上,長籲一口氣。
正準備脫衣洗漱,大睡一覺,謝淵突然僵住,如同中了定身術。
那床榻上,不知何時盤膝坐了個黑袍人。
等等……
黑袍人輕輕一動,發出了如同冰雪般好聽,卻又透著沙啞疲憊的嗓音:
“謝鏢頭,又見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