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巨大的沙塵如同龍卷,在遠處的人影之後騰起。
看著地平線上疾衝而來的盧老三,哪怕不認識他的人,也知道這絕對是一名武道宗師。
謝淵看著氣勢衝天的盧老三,心中一沉,眼神掃過同伴,發現他們個個臉色發白。
這一次,謝淵心裡也沒有什麽底氣。
若說之前幾次危機,謝淵心裡始終安穩,畢竟宗師以下,哪怕氣血三變,他也敢憑功法特殊和其周旋一二的話;
面對盧老三,他只有遠遠避開一個選項。
謝淵微微咬牙,現在就直接運轉天隱術離開,恐怕才是最穩妥的策略。
雖然在一覽無余的大漠上,當著盧老三的面斂蹤潛行,有些許冒險,而且多半會暴露他的真實身份;
但小成的天隱術本可以瞞過宗師,相比其他辦法,謝淵覺得這大概是逃跑概率最大的。
然而即使能夠逃脫,謝淵現在也不想這樣做。
旁邊還有幾名同伴,他們為救自己而來,若是自己輕易就拋棄他們,那還做什麽人?還練什麽武?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放棄。一定還有辦法,至少要先想辦法。
謝淵心思電轉,旁邊同伴也急急議論起來:
“是宗師!是盧老三!”
“怎麽辦?逃肯定是逃不掉了。”
“亮明身份?他一向識時務。”
“恐怕有些冒險,這裡似乎藏著他的秘密,我們……”
“那怎麽辦!”
謝淵掃視一圈,發現前後左右逃離的路都被堵住,而盧家父子正在快速接近,已經猶豫不得。
只有先回去盆地再說,也許那裡還有生門。
如若不成,最後時刻,那裡的混亂也能助他逃脫……
雖然他不想走到那一步,但若真事有不諧,謝淵也只有保全自身,以求來日復仇。
“走這邊!先回去周旋!”
謝淵低喝道,果斷的一領馬頭,帶了個方向。
幾名同門正一籌莫展,便是黃一峰都有些不知所措,見一向憨憨的張山主動帶路,他們愣了一愣,下意識道:
“你做什麽!那是回去的路……”
“都是死路,死裡求活!”
謝淵言簡意賅,這時也管不了暴不暴露、人不人設的問題了。
反正只要活命,一切都好解釋。若是死了,萬事皆休。
幾人一聽好像有些道理,忙不迭跟在謝淵後面打馬前行。
馬匪們沒想到幾人還往回走,追擊者都兜著圈往前趕,後面卻是空曠一些。
馬匪們一愣,卻冷哼一聲,正中下懷。這個方向雖然沒有太多追兵,但遺跡周圍還有大量的馬匪。他們往這裡走,一時追不上,卻就像鑽進口袋的口子,自投羅網,就等進來之後扎緊。
五人打馬狂奔,身後是大隊馬匪,以及更遠處兩個方向的盧老三父子,在黎明前的大漠上卷起漫天煙塵。
然而這兩名高手的距離還在迅速拉近,逐漸超越奔馬,直追五人項背。
眼看那凹坑就在前方,但背後的破風聲越來越近,盧老三冰冷的低吼也傳到耳邊:
“站住!若是現在停步,我還考慮留你們全屍;再跑幾步,老子要把你們扒皮抽筋,碎屍萬段!
“本座一向和你們劍宗井水不犯河水,然而你們幾個區區黃毛小兒,竟敢來招惹我,以致壞我大計。這口氣,老子咽不下去,非要把你們全部宰了,扒光衣服,吊到綠洲城門曬乾為止!”
盧老三不住的咒罵,罵得林真花容失色,其余幾人也是臉色發白。
這馬匪頭子顯然已經氣急,便是錯失慕朝雲的蹤跡也沒讓他如此惱火過。
他接自己兒子報訊,飛速趕到,卻只看到廢墟一片。
然而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始作俑者謝淵,他暴怒欲狂,只能將氣撒在幾名來搗亂的劍宗弟子頭上——
他自己也沒想到,倒還真是撒對人了。
謝淵幾人頭也不敢回,隻感覺背後如有實質的龐然壓迫感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胯下的馬兒都有些腿腳發軟。
宗師毫不遮掩的氣息,對動物來說就如天敵一般,足以讓它們伏地哀鳴。
“怕是不成了……”
謝淵眼睛微閉,心生沉重。
盧老三……
他默默念叨著這個名字,雙目幽光一放,就準備使用天隱術斂蹤,然後撞入側面馬匪群中趁亂脫離。
然而這時,背後傳來一陣無比淒厲的呼嘯,好似利器以難以想象的高速穿透空氣,直朝謝淵幾人而來。
這個聲音幾乎是剛一出現,就已經到了近前,讓謝淵完全來不及反應,臉色大變。
“這盧老三還丟兵器?”
他剛閃過這個念頭,背後就是一股大力傳來,將他炸飛。
然而這道勁氣卻十分柔和,托著劍宗五人穩穩落在地上,翻身站起,並不狼狽。
幾人愣了一下,連忙回頭,看見盧老三已經近在眼前,卻停止不動,一臉沉凝。
而他們和盧老三之間的沙地上,插著一柄綠油油的竹劍,將沙地轟出一個數丈方圓的大坑。
黃子峰呆了一下,面露狂喜,仰頭大喊道:
“師尊!您終於來了!”
謝淵和其他四人一起抬頭,發現遠處的天空中,有一道身穿碧袍的身影帶著猛烈的呼嘯迅速接近,速度不比這飛來神劍慢上多少!
來人幾個呼吸間便來到近前,直接閃身到了謝淵五人頭頂,露出一張清臒的中年男子面容。
他身材高高瘦瘦,頜下三綹長須,垂到胸前,如同中年文士。
但看似秀士的他,背後卻負著七個劍鞘,依次排開就如扇面,威風凜凜。
謝淵站在他斜後下方,定睛看去,發現這七個劍鞘竟然不是負著的,而是飄在他的背後,隨著他的身形載沉載浮,彼此間的排列也有著玄妙的規律,整整齊齊卻又不相互觸碰,角度各有不同。
而這七個劍鞘中的其中一個已然空了,正該是沙中插著的那把劍。
謝淵正這樣想著,就看這名清臒男子手一招,沙中的竹劍咻的一聲,倒飛而回,穩穩回鞘。
光是這一手,就讓滿場千余馬匪噤聲,一動也不敢動。
誰都怕自己稍微露出異樣,就讓那飛劍穿梭而來,直接斬首。
謝淵見狀,也悄然松了口氣。
這人他自然認識,哪怕就是沒見過,雲山劍宗上下皆該認識宗內唯一修行飛劍的宗師。
竹劍峰首座,盧佩。
看著宗師長老來援,幾名雲山劍宗弟子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特別是來的是盧佩,那他們安全感就更加足了。
雖然宗師的水平離他們還很遙遠,但弟子們都傳盧佩的修為,在宗內僅次於宗主李星拓。
據說盧佩終日於竹劍峰上苦修飛劍術,甚少與外人動手,實際上一身功力已經相當不俗,足可入飛龍榜,只差一戰而已。
本來前次和藏劍閣論劍,大家都以為盧佩會和宋清平一爭高低,後來發展卻讓許多人大出意料,八卦了個夠,不得不佩服李星拓別出心裁。
黃一峰滿臉喜色,看著自家師父。
盧佩手撫長須,頭也不回,淡淡道:
“子峰,可有受傷?”
“回師尊,小傷不少,大傷沒有。”
黃子峰恭敬的回道。
盧佩點點頭:
“不錯,在如此匪陣中保全自身,護住同門,看來你的修行也到家了。”
黃子峰聽了這評價,臉露尷尬。
實際上他並沒碰到什麽強手,九成九的氣血蛻變境都被那謝淵吸引走了,他一直對著群外練的馬匪,自然不易受傷。
但是當著眾人的面,他也不好反駁師尊,隻得悶聲道:
“師父過獎了。”
盧老三看著盧佩教育弟子,慎重中夾雜幾分不耐,冷冷道:
“盧佩,我和你們劍宗一向相安無事,這次為何來我這大鬧一場?”
盧佩看著盧老三,淡淡道:
“你是馬匪,作惡多端,我們劍宗除暴安良,見到你們自然要剿,有何不妥!”
“我呸,這麽霸道!盧佩,你當我真怕你不成!”
盧老三吐了一口,一臉暴怒:
“這不是你雲山,敢來我的地盤,我看你也別走了!”
說完這句,他一揮巨大的斬馬刀,悍然向盧佩斬去!
盧佩眼睛一眯,手往前一指,唰唰唰三聲,背後三柄碧綠竹劍出鞘,幾乎是電閃一般,斬向盧老三!
盧老三大刀一揮,一道光芒閃過,將三柄竹劍一並磕飛;然而竹劍只是飛了不遠,調轉過頭,又迅疾絕倫的刺了下去!
盧老三面色微沉,斬馬刀瘋狂揮動,將輕飄飄的竹劍不斷擊飛,近不得身;然而竹劍卻始終可以隨風舞動,倒轉而回,不斷襲擾著他。
任一柄竹劍的威力,對宗師來說並不算大,然而三柄一起,盧老三也不敢忽視。
他隻得將斬馬刀狂舞,護住周身,一時雖然安全,但卻也無良策可以破局。
盧佩站在空中,就如劍仙,手掌揮動,便指揮著三柄竹劍遙遙攻敵,讓盧老三拿他毫無辦法,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而且,無論是在場旁觀者還是盧老三,都沒忘記,盧佩背後,還有四柄竹劍,並未出鞘。
沒有出鞘的利劍,卻比身周三柄讓盧老三壓力更大,一時已經見汗。
謝淵看得微微張口,有些敬佩又有些豔羨:
“這就是盧長老的實力?不愧是傳言有飛龍榜水準的宗師,只出三劍就壓製住了盧老三,這飛劍之技,已經出神入化!”
而且,未免也太瀟灑飄逸了點!
他一時興起“要學這招”的念頭。
不過飛劍術雖然強大飄逸,長處是特別長,短處卻也在宗內引起爭議。
一是修行之難,在劍法變化多端的雲山劍宗內也是首屈一指的,少有人能學會,極為講究天資;
二來則是消耗極大,修行此道需要內功極為雄厚,控鶴擒龍,遙遙控制飛劍,遠程攻敵;
三則是威力相較持劍於手,終究要欠缺一些。
這畢竟不是仙術中的神念飛劍,殺人千裡,動如動念。
至於這門功夫對飛劍材質的要求,同樣不小,只有特製竹劍可以確保鋒利堅硬的同時質量又輕,容易禦使。這些缺陷包括耗費身家巨大等等,還有不少,不必多說。
故而許多人認為飛劍術就是雞肋,有此天資內息,修行其他劍術,威力何止倍增?
當然,論遠程殺敵、論抵禦難度、論使劍者自身安穩,以及最重要的,論賣相,飛劍術都是少有人敵。
畢竟學劍者許多就圖個劍仙飄逸,於是這門飛劍術在劍宗內雖學會的人少,卻一向人氣很高。
盧佩遙使飛劍術,俯視著盧老三,眉頭微皺。
雲山劍宗離西漠不遠,故而他們對西漠上的強者都算了解。
這盧老三外表粗豪,心思卻頗為細膩,對大宗向來避而遠之,十分理智。
然而今天這次,他代表劍宗而來,三言兩語間盧老三就主動動手,竟似有不願給面子放他走的意思。
現下盧老三看似被動,然而以盧佩了解,這並不是他全部實力。
盧佩自負實力不弱,但若說三柄飛劍打得盧老三還不了手,那還不至於。
他如此被動,不用絕招,是在等什麽?
盧佩眯著眼睛,眸光一閃。
他在蓄勢,他……
他竟然還想殺自己!
盧佩冷哼一聲,手指猛地往前一揮,嗆嗆兩聲,身後再飛出兩柄飛劍,斬向盧老三!
盧老三見盧佩使出真功夫,臉色微變,怒吼一聲,斬馬刀猛然斜斬,一道巨大的刀芒發出,直上天穹!
五柄飛劍同時被擊飛,盧佩眼神一凝,虛立空中的飄逸身姿頭一次閃動一下,避開那道似乎能斬破蒼穹的刀光。
盧老三見自己蓄勢已久的一擊被盧佩輕松識破閃過,而那五柄飛劍轉了個頭,又向他飛來,不由面色黑沉。
“盧佩,罷了!今天我就不和你們計較,你帶著弟子走吧!”
盧佩手勢不停,五柄飛劍繞著盧老三瘋狂斬擊,讓他左支右絀。
他淡淡道:
“你讓我留就留,讓我走就走,我雲山劍宗的面子往哪兒擱?”
“盧佩,今天你真要與我不死不休?”
盧老三低聲吼道。
盧佩眉頭一挑,見他布著血絲的眼神盯向了自己腳下的弟子們,一時沉吟。
他靜靜道:
“停手也並不是不行。除非……”
“除非什麽?”
盧老三沉聲問道。
盧佩回望一眼,看了下遠處那大坑:
“你告訴我你在這裡搞什麽鬼。”
盧老三頓時面色一變,冷哼道:
“無可奉告。”
“果然是這兒的秘密。”
盧佩微微一笑。
盧老三一開始的舉動就有古怪,再加上這兒馬匪如此之多,已是他手下九成力量,肯定是守衛著這裡面的奇異!
見盧老三沉著臉不回答,盧佩身形漸漸拉高,就要往那坑裡去看。
盧老三臉色大變,咬著大牙,猛然又揮一刀。
盧佩身形一矮,閃過那刀光,笑呵呵道:
“你看,又是你先出的刀,須怪不得我。”
“你們雲山劍宗,一向是如此卑鄙無恥!”
盧老三大吼道。
盧佩不搭理他,手掌抬起,五指張開,那五柄飛劍又隨著他的動作慢慢升空,一字排開,寒光凜冽的劍鋒遙指盧老三,帶去了無比沉重壓力。
盧老三喉頭一動,面色黑沉,緊緊把著斬馬刀,盯著盧佩。
盧佩手正要往前揮動,突然一頓,將頭偏向一旁。
盧老三愣了一下,隨即臉色微變,也看向遠方。
此時天光將亮,東方大日已升起一半,天空正是半邊亮半邊黑。
而西邊黑沉沉的大漠裡,似乎有一道更黑的風暴,正迅速向這邊刮來。
謝淵凝目看去,似乎只看到黑色的沙塵暴迎面而來。
然而作為沙塵暴來說,那也太快了,幾乎眨眼就要到了近前。
忽然,一股陰惻惻的聲音響徹天地:
“盧佩,何時竟到我西漠裡做客,也不和老夫打一聲招呼?”
盧佩面色罕見的露出凝重,沉聲道:
“黑風老魔……”
“你這小輩怎麽說話的?竟然如此沒有禮貌。”
那聲音陰笑道:
“看來要請你到我的黑風裡坐一坐了。”
黑色的沙塵暴轉瞬間刮到近前,沿途有不少奔逃不及的馬匪被卷入其中,發出短促的慘嚎後,就寂靜無聲,只剩狂風呼嘯。
風暴漸歇,露出裡面一個穿著黑色長袍、頭髮如同灰色雜草一般的老者。他鷹鉤鼻、三角眼,嘴角天然下耷,看起來十分陰狠。
謝淵心中一凜,感覺來人的氣勢分毫不輸盧佩,甚至還隱有過之。
黑風老人,憑他輩分,稱呼竹劍峰首座盧佩為小輩沒有一點問題。
他成就宗師近百載,實和雲山劍宗上一代宗主是同代高手。
在西漠縱橫來去,活躍百年,他只有平西王西征時不敢招惹、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後等大離大軍撤回,又重新復出。
論實力,黑風老人是西漠最強的幾名邪道宗師,盛名百年,並無虛數。
盧佩看了兩眼黑風老人,又看了眼盧老三,淡淡道:
“這是你請的幫手?”
盧老三抿著嘴,並沒有回答。
盧佩見了他這幅樣子,若有所思。
黑風老人桀桀怪笑道:
“小三子哪會請我來?這邊的動靜,恐怕是瞞我都來不及。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小小盧老三,還能憋這麽大一個屁!竟然藏了一個上古遺跡!”
他駕風而來,自然看清了凹坑裡的景象。
盧老三咬著牙,拱手道:
“黑風前輩,晚輩也是機緣巧合……”
“少扯那些虛的。我先把這使劍的煉了,再來跟你掰扯。” 黑風老人滿臉不耐,一揮手,直接刮起一道黑色旋風,擊向盧佩。
盧佩冷哼一聲:
“盡管試試!”
他手一揮,五把竹劍齊齊閃爍,直接斬破罡風,刺向黑風老人。
兩大宗師瞬間激鬥起來,黑風狂號,飛劍閃耀,空中一片混亂,劍聲風聲大作,讓人覺察不真切。
聽著裡面間或傳來的桀桀怪笑,盧老三面色陣紅陣白。
雖然黑風老人接下了盧佩,他心底卻是一萬個不願意黑風老人來助拳。
盧佩他還有可能趕走,至少不會在這久留,而黑風老人一來,這裡就不再是他的了。
都怪那該死的謝淵,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也不知現在躲哪去了。
要是找到他,老子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他咬著牙,狠狠想道。
眼睛掃過前面幾個面色發白的劍宗弟子,他冷哼一聲,揮了揮手。
“天勇,抓住他們。”
然後盧老三自己一跺腳,直接衝上天空戰團。
他倒是想坐收漁翁之利,不過黑風老人不會讓的。
先上去打退盧佩再說,而且進了戰團,如果有機會……
盧老三自然是想不到,他“朝思暮想”的謝淵,就被他陰差陽錯的堵在面前,甚至和他對視,對面不識,卻又放開。
不然的話,無論如何他這時都不會上去打架。
天上宗師對陣,地上馬匪見了盧老三手勢,慢慢又圍了上來。
謝淵和幾名同門對視一眼,知道盧佩此時面對兩人包夾,自顧不暇,恐怕幫不得他們,不由大喝一聲:
“跑!”
幾人轉身就跑,不過馬匪群已經逼到近前,不乏二變高手,以及虎視眈眈的盧小三——真名盧天勇,小三純是謝淵不知其名,起的諢名。
盧天勇冷哼一聲,腳猛跺一下,炸起一團沙塵,迅速追近幾人。
正在此時,天上突然飛下一柄竹劍,如同一道綠線,將追得最快的幾名馬匪直接腰斬!
盧天勇亡魂大冒,緊急止步,將將停住,距離竹劍劍鋒只有一線之隔。
天上傳來怒喝:
“盧佩,你還有心情管下面?管好你自己吧!”
黑風老人亦冷笑道:
“五劍對我二人還少一劍,作死之極!”
他輩分雖高,功力也深,卻毫無什麽一對一的念頭。不講武德,正是他縱橫百年的秘訣。
竹劍在地上還沒回手,四柄飛劍被二名敵人壓製節節敗退,盧佩面無表情,手往前平靜的一聲。
嗆啷一聲,背後再出一劍,和地上迅速回歸的長劍一起,六把飛劍舞出漫天劍光,黑風和刀影也壓製不住。
地上五人快速奔逃,已經見到了沙丘邊緣。
黃子峰聽到動靜,咬牙道:
“六柄飛劍已是師尊全力出手,這個狀態,他恐怕也堅持不了太久,更沒空再管我們。”
謝淵點點頭:
“萬事憑自己,我們先下去,避開後面——”
他話沒說完,忽然怔住。
幾人接近沙丘邊緣,此時的沙丘經過地動,不再起伏陡峭、如同峭壁,而是圓潤的下陷,整個盆地變成了一個均勻的漏鬥。
而漏洞中心最低處,城市廢墟已經不見,隻依稀能見那廟宇的殘痕斷石。
在廟宇應是大門的位置,此時正是漏鬥盆地的正中心。那裡地上一個大洞,整個盆地的沙子都在簌簌落下,如同一個真的漏鬥,亦或說是沙漏。
但讓謝淵怔住的不是這樣的景色,而是大洞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聳的浮屠寶塔虛影!
寶塔高七層,塔身鑲嵌琉璃、黃金、七色寶石,美輪美奐,大放光芒。
然而這寶塔只是虛影,謝淵看向地上的沙口,莫名覺得,入口應在那裡,真正的寶塔似乎在地下倒垂,而地上的這個虛影,只是它對稱的倒影。
就真沙漏一般?
謝淵失神一瞬,然而回頭一看,大隊馬匪正湧了過來。
他和林真等人對視一眼,見四人都有些面色發白,猶豫不決。
畢竟盆地裡眼下是這幅模樣,中間更是不止歇的流沙陷坑,眾人都有些不知該不該跳進去。
“走!留在這裡被這些馬匪逮住,十死無生;咱們進去看看,大不了衝進那遺跡,還有一線生機!”
當此危局,謝淵極為果決,直接奮力一躍,跳入漏鬥盆地之中,沿著沙丘滑下!
四人對視一眼,皆是咬牙,齊齊跳下。
等五人跳入,那寶塔虛影忽然抖動,光芒閃亮,照耀四方。
盆地再次晃動起來,如同之前的余震。
地動一起,這漏鬥盆地的邊緣再度大幅凹陷,而中間的洞口更是猛地加速,落入沙塵;
於是不止他們,離得近的馬匪皆被流沙裹挾,猛然朝下滑落,發出道道驚呼。
盧天勇等馬匪一驚,連忙後退,不敢追近。
謝淵被裹在沙裡晃得七暈八素,想要掙扎起來,穩住身形,或者逆流而上;
然而流沙吸力異常的強,他被衝著下去,竟然回返不得!
眼看著那個不知通向何處的大坑越來越近,看起來越來越大,如同無底的深淵,即將將幾人吞噬。
“遺跡入口麽?”
謝淵見躲避不及,金鍾罩護住全身,臉露堅毅。
忽然,他感覺身下一空,伴著大股流沙,掉入了無底深坑之中。
……
天上三名宗師見盆地中異變又起,稍稍收手,分出精神去關注。
琉璃寶塔彩光大放,甚至壓過了晨間的太陽。
地龍翻身,煙塵四起,裹挾千萬噸流沙落入中間的深坑,然而那深坑如同通到地心深淵,永遠也沒有填滿的勢頭。
片刻過後,地動漸漸停止,浮屠塔光芒稍歇,太陽重現天際。
黑風老人怪笑道:
“桀桀桀,這大坑,比我的黑風還能吃呐!盧佩,你那幾個門人全都進去了,你說出不出得來啊?桀桀桀桀!”
盧佩一臉沉凝,冷冷道:
“我劍宗弟子福緣深厚,吉人自有天相。”
“天相?我看他們是遭了天災,看來也不是什麽吉人。”
黑風老人詭笑道:
“那大坑明顯是遺跡入口,只是遺跡現在還未開啟,介於虛實之間。你那幾個弟子進了這入口,恐怕就算留了一命,也只能永遠就在遺跡和現實的夾縫中,哭著叫師傅了!說不定等我們進去,還能看到你那幾個弟子的胳膊腿兒、頭和身子,各有一半,剩不囫圇!”
盧佩面色一沉,不再說話,六把飛劍全力出擊。
“桀桀桀,是不是刺激到你了!沒事——”
黑風老人張狂大笑道:
“老夫這就送你去陪你的乖徒兒!”
他身後刮起遮天的風暴,雙掌一推,掌間吹出無比淒厲的黑色旋風,形成一條黑龍,噬向盧佩!
盧老三見狀,斬馬刀高高舉起,悍然斬下,同樣揮出一道斬破狂沙的凶猛刀光,從背後斬向盧佩。
盧佩被前後夾擊,頓時陷入巨大的危機!
他神色深沉,深吸一口氣,然後腳在虛空一跺。
嗆啷一聲,天上如同劃過一道碧綠的閃電,盧佩背後的最後一把飛劍,猛然出鞘!
七把飛劍在空中繞著他如電飛舞,如同北鬥七星,霎時間竟然組成了一個劍陣!
黑風老人和盧老三見狀,都是面色微變。
劍陣結好,陡然發出閃亮天際的劍光,一擊向前,將黑龍斬碎,穿透黑風老人的護體黑風;另一擊斬後,破開盧老三刀光,重重斬在他斬馬刀上。
兩名西漠宗師同時悶哼一聲,已然受創!
一斬擊傷二人,盧佩身周劍陣環繞,袖袍迎風鼓蕩,一時如同真正的天上劍仙下凡,看得地上的馬匪們色變。
黑風老人捂著胸口,指縫間滲出血跡。
他定定盯著盧佩,冷笑道:
“七柄飛劍,還結劍陣,花裡胡哨!這一擊,你還能用出來第二次麽?”
他話這樣說,但是身周黑風吹拂,運功環繞了一層又一層,顯然防備有加。
盧佩見狀,淡淡一笑,劍陣忽然撤了。
唰唰唰,飛劍一一回鞘,他隻留了一把,拿在手上。
黑風老人和盧老三見狀,先是一愣,然後露出喜色:
“看吧,果然堅持不住了!這下面對我二人,你待怎麽辦?”
二人雖然受傷,並不沉重;
而盧佩顯然消耗巨大,能剩幾分戰力,還是問題!
“確實用不出七劍飛天了。”
盧佩淡淡道:
“但我還可以把劍拿在手上。”
黑風老人臉色微變,然後便見到一道比飛劍犀利了不知多少的劍光,迅速襲到眼前!
天空中響起震耳欲聾的碰撞聲,如同九天雷鳴不斷。
三大宗師白熱化的戰在一起,盧佩手持竹劍,以一敵二,竟然不落下風。道道綠色劍影,籠罩了半邊天空,和黑風與刀光勢均力敵!
地下的馬匪們早已遠遠避開,遙看空中難以想象的戰鬥,刀光劍影齊飛,黑風綠芒交映,瞠目結舌,如同看著神仙。
直到半晌過後,綠色劍影終於略有收斂,盧佩和盧老三、黑風老人二人在空中相對而立,忍不住喘了兩口氣。
激烈的交鋒中,三人各有傷損,盧佩既被黑風擊中內腑,背後也挨了盧老三一刀破開防禦,狀態大損。但最大的問題,還是他的消耗太大,已經難以支撐。
黑風老人和盧老三狀態也不好,但他們終究是兩個人。
黑風老人吸了口氣,嘿然怪笑道:
“沒想到你這小輩這麽難纏。”
“你功力雖高,雜亂不堪不說,修為長在你這沒膽老怪身上,只是浪費。”
盧佩淡淡點評。
黑風老人面上顯出陰狠之色,一閃而逝:
“遺言這麽多?你接著說,你說的越多,我把你關在黑風煉得越久,讓你永遠不得超生!”
“呵呵,你難道以為你已經贏了?”
盧佩淡淡笑道。
黑風老人和盧老三下意識的眉頭一皺,盧老三忍不住道:
“你還有什麽手段?我看你劍都揮不動了,束手就擒,免得還受折磨!”
這盧佩明顯已經山窮水盡,還有什麽底牌不成?
盧佩不答,只是緩緩提起了劍。
這動作瞬間讓對面兩人眼神一凝。
難道他要以身祭劍,用拚死一擊了?
黑風老人和盧老三都是提起警惕,下意識讓開了一點。
盧佩提起劍,逐漸豎起指天,湊到面前。
兩名西漠宗師見了這架勢,都是面色大變,同時左右閃開,心裡默念:
“和他同歸於盡,別和我!”
兩人各運手段,層疊防護,只等這最後一劍,如同死神降臨,不知誰是幸運兒。
盧佩把劍柄豎到眼前,隨後手上運勁,淡淡開口:
“掌門師弟,上古遺跡,弟子失陷,我已力竭,速來速來!”
說完這句,他將長劍垂下,一手捋著胡須,一副風輕雲淡的高人模樣。
黑風老人和盧老三手上都是一頓,同時愣住。
黑風老人怪道:
“這就是你最後一劍?”
“不錯,怎麽了?”
盧佩平靜道。
黑風老人沉默一下,忽然放聲大笑:
“雲山據此何止千裡?李星拓就算再厲害,還能轉瞬即至不成?在他趕到的時候,你早就被我——”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眼神中瞬間流露出不可思議。
在他的眼中,東方的天際有一個影子在不斷閃爍,每一次閃現都留下殘影,而後再度出現,就已是數裡之外!
只是須臾之間,那影子就從天邊迅速閃到了近前,而最開始的影子現在才漸漸消散,留下了他整個行進軌跡,同時出現在天空之中!
浮光掠影劍!
黑風老人面色大變,看著眼前出現在盧佩身邊的白發青年人,手指前伸,顫抖著指向他:
“你、你怎麽可能這麽快?”
李星拓還沒回答,盧佩淡然道:
“我宗宗主如浮光如掠影,一息千裡,有何不可?”
黑風老人面色灰白,李星拓強到這個程度,已到面前,他就是全盛時期,跑也跑不掉,何況現在半殘?
李星拓無奈一笑,搖了搖頭:
“師兄勿要誆人了。誰給你們說的,我就一定在雲山?”
黑風老人和盧老三一愣,這才明白被盧佩耍了,李星拓原來也到了近前,說不定就在葫蘆關等著。
然而就算李星拓沒有一息千裡的功夫,此時已在面前,二人有何活路?
雲山劍宗,向來喜歡做那衛道士。
盧老三面色陣紅陣白,忍不住道:
“李宗主,我欲用這上古遺跡裡的情報換取我性命,如何?”
李星拓眼睛一掃,已經越過二人看到盆地和那浮屠塔虛影。
上古遺跡出世是大事,每一次都要引起血雨腥風,就算爭得入門券,進去之後兩眼抹黑,往往也死傷慘重。
若是提前有情報獲取,或許便能免去許多犧牲。
然而李星拓掃了盧老三一眼,搖頭道:
“放你走了,又要有多少人死於你刀下?”
盧老三聞言,臉色霎時一白。
黑風老人本來正在咬牙切齒,心下嫉妒,聞言一愣,哈哈笑道:
“小三子,看來你今天也跑不掉了!一起死,一起死罷!”
他說罷抬掌,就要盧老三聯手,對上李星拓。
李星拓面色平靜,手輕輕抬起,握住劍柄,拔劍而斬。
然而他並不是斬向面前兩人,而是天上!
一道金光燦燦的大掌襲來,和長劍碰了一記,發出叮的一聲,各自分開。
那大掌,竟然和李星拓的劍一般堅硬!
盧佩眉頭頓時皺起,而黑風老人和盧老三也是神色一動。
“明王!”
一個袒胸露乳的高胖喇嘛現出身形,他渾身發著淡淡金光,如同一尊純金的佛像,單手豎掌,低聲誦念。
“李施主,何故來我西域動刀兵?”
“西漠也算你西域的領土了?”
李星拓見到喇嘛,眉頭一皺。
他之前沒有踏上西漠,在葫蘆關等候,就是因為到了他這等無限接近合一境的修為,一旦出現在一定范圍,便會引起同等強者的注意。
而眼前這個喇嘛,西域明王,便是與他同境界的強者。
“自然也算。”
明王生得慈眉善目,肥頭大耳,面帶微笑,像一個中年的得道高僧,然而話語內容卻十分霸道。
李星拓冷笑一聲:
“也就是平西王不在了,不然哪容你等宵小死灰複燃?”
“善哉善哉,薛施主枉造殺孽,西域生靈塗炭,合該他入阿鼻地獄。”
明王宣了聲佛號,低眉垂目,轉動著念珠。
李星拓眉頭蹙起,他雖不懼這明王,但也不敢說必勝。
西域強者不入三榜,不代表他們的武者便弱了。大宗師除外,這西域明王便是西域諸國最強者之一,在整個西方少有人敵,萬人供奉,金身不敗,當是勁敵。
李星拓雖然有心想和他好好鬥上一場,但看了看那浮屠寶塔,卻知道不是時候。
上古遺跡出世,鬧出如此大動靜,該來的不該來的,都已在路上了。
果然——
隻對峙了片刻,天邊就陸續出現了不少強者身影。
看著那些迅速接近的影子,李星拓笑了一聲:
“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你一用浮光掠影就很熱鬧。”
盧佩捋著胡須,淡淡道。
盧老三看著漫天高手,個個都不在他實力之下,臉上顯出苦澀,暗自咬牙。
“按那石板說,第二次開啟應該只是寶塔光明之象,第三次才會有地動,怎會如此?
“肯定是謝淵那狗東西,亂來引起異變。明明藏得好好的,現在一個地動,全他媽知道了!”
這下上古遺跡肯定不是他說了算了,恐怕連湯都喝不到……
盧老三鋼牙咬碎,心裡已經把謝淵罵了八百遍,也不知這家夥死哪去了,最好已經死在了黃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