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河船幫總部,河邊的三層高樓門口,值守的船幫弟子一看有一個人影要闖進來,立即伸手來攔。
謝淵一把將兩人的手拍開,站在門口,一整衣襟,淡淡的哼了一聲:
“怎麽,不認識我?”
“縣、縣令大人?”
兩名弟子這才看清楚衝來的人是誰,頓時愣在原地。
雖然大家都知道姚縣令和幫主關系很好,常常在一起飲宴,但縣令大人親自來他們烏河船幫總部,這個……
兩人本能的覺得有些奇怪,但作為看門守衛自然拿不準主意,於是一個連忙去通報高層,一個立即引著謝淵進屋。
謝淵挺胸抬頭的被請進了烏河船幫的總部,一隻手還緊緊抓著司徒琴柔嫩的小手。
司徒琴見自己跟著謝淵,站在看門弟子的面前兩人也視而不見,不由眼睛發亮,新奇有趣之余,又覺十分驚訝:
“看來他這秘術又有進步,除了改頭換面,竟然已經能到讓同伴也被對面不識的境界,比當初在按察使府邸的時候厲害多了!也不知道是什麽高深妙法,簡直聞所未聞。”
兩人進了樓裡,謝淵還要裝模作樣、拿腔拿調,司徒琴倒是肆無忌憚的到處打量,卻見這船幫總部大廳極闊,中間不斷有人穿行,熱鬧非凡,前面左右各一道樓梯伸向樓上。樓上的人顯然要少一些,大概是高層辦公之地。
引路人直接將謝淵兩人往樓上去引,一樓已經有許多船幫弟子看見了謝淵,頓時面露驚訝,讓在一旁,和同伴竊竊私語。
一名文質彬彬的儒生匆匆趕來,在二樓樓梯口看見謝淵,頓時面露熱情的笑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
縣令怎會來此?而且他這手的動作怎麽怪怪的……扭到了?
儒生上來行禮道:
“見過縣令大人!不知縣令大人來此,是……”
“你們幫主呢?”
謝淵直接打斷道。
“幫主正在練功,勞煩您稍等片刻,我馬上讓他來見您!”
儒生面色一緊,見縣令這麽著急,心道恐怕是有什麽大事,立即去找幫主。
不過他走的時候,心裡感覺有些奇怪,明明在一起吃過那麽多次酒,姚縣令的表情怎麽跟不認識自己一樣?
也許是太著急了……想到這裡,儒生腳步再度加快。
謝淵見儒生快步離開,船幫弟子皆投來目光,暗自議論紛紛,心裡暗道:
“還得搞快點,不然要是消息傳出去,說不定把正主引過來。”
到了二樓一個大的茶室,引路弟子正讓兩人稍等,就看到先前那名儒生領著一個虯髯大漢進了屋。
大漢一進屋裡,立即關上門,茶都沒來得及泡給謝淵一杯,一臉嚴肅、壓低聲音道:
“見過姚大人!姚大人,不知你這麽著急前來,是出了什麽事?”
謝淵單手擺了擺,同樣壓低聲音:
“孟幫主,最近那批貨,送走了嗎?”
在來的路上,謝淵和司徒琴已經打聽到了船幫幫主的姓名,姓孟,叫孟河生。
“最近那批……”
孟河生怔了一下,皺眉道:
“上次大人不是說,過了這月、湊足人數再運走麽。”
謝淵微微偏頭,和司徒琴對視一眼,兩人眼睛都是一亮。
果然來對地方了!
孟河生自然看不到謝淵旁邊的嬌女,隻當縣令側頭思索,然後聽他緩緩道:
“沒送走就好,這批貨裡面有個是不能抓的,你現在立即帶我去看看。”
“不能抓的?”
孟河生瞬間緊張,嘶了一聲,急急道:
“縣令大人,當初抓人前不是都選過了嗎?都是些平頭百姓,抓了他們也發不了什麽聲音。怎麽會抓到不該抓的人身上?”
“大家族開枝散葉,枝繁葉茂,誰能理得清楚?你快帶我去看,晚了怕來不及。”
謝淵糊弄道,直接站起身來。
司徒琴見謝淵滿口胡謅,卻應變得當,真從孟河生這裡套得信息,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欣賞。
兩人來前略作調查,卻無從知道姚知章和孟河生是怎麽合作的、怎麽交流,隻得按“隨機應變”四字方略準備。
現在看來,謝淵完成得很好,反應機敏,這貨物有問題的借口果然讓孟河生緊張,應該馬上就可以帶二人直接去存貨的地方,司徒琴不由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謝淵,露出燦爛光芒。
孟河生聽了謝淵的話,顯然想到什麽,點了點頭,不過他面色有些古怪,躊躇一下,問道:
“姚大人,這事你跟錢先生提過了嗎?您直接找他不就行了,我又在他那說不上話。”
謝淵邁開的腳步頓了一下,悄然和司徒琴對視一眼。
錢先生又是誰?
被抓來的女人小孩,不是關在船幫的嗎?
按兩人設想,若姚知章和孟河生合作在這烏河縣拐賣人口,應當是姚知章總覽全局、掩人耳目,然後孟河生負責具體實施,以及借水路這最好的方式轉運。
可是現在看孟河生的意思,似乎是這位錢先生管著“貨物”的看押,並且地位極高,孟河生根本夠不著?
謝淵聽到關鍵信息,正自心念電轉,那邊孟河生臉上漸漸顯出疑色,悄然打量了幾下謝淵,輕咳道:
“姚大人,貨要運走,我肯定會給您給錢先生匯報。您就算想知道,派個人來問就是,怎麽這麽直當當的走到我這小地方,人多眼雜,魚腥味還這麽重,未免失了您的身份。”
謝淵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哼道:
“怎麽,你在教我做事?”
孟河生臉色微變,連忙說道:
“不敢不敢,姚大人,我只是不知您為何突然到我這裡來……”
“我也是急糊塗了,你根本不知道這事牽扯多廣,還在這問東問西!事情要是捅出去了,都準備玩完!”
謝淵一揮袍袖,大步往外走去。
孟河生聽了,頓時額頭冒出汗來,一臉絡腮胡的壯漢小跑兩步,點頭哈腰道:
“姚大人,怪我多嘴。您能不能透個底,到底是抓到哪家了?”
謝淵瞥了他一眼,突然起了促狹心思,咳嗽一聲,低聲道:
“你知不知道,當年平西王有個女兒……”
“什麽!我們把平西王的女兒抓了?”
孟河生臉色大變,虎軀一震,沒控制住音量的吼了出來。
“小點聲!”
謝淵感受著腰間軟肉處伸來一隻小手擰他,力道還不輕,齜牙咧嘴道:
“就憑你……就憑我們,想抓她,可能嗎?那可是天上的仙女一般的人物!”
感覺腰上的力道小了點,謝淵笑了笑,繼續道:
“只不過皇帝也有三門窮親戚,平西王女,也有幾個民間朋友,走鏢的練劍的遊俠兒什麽的。這次抓的人,有一個便與她有舊,聽說現在這位仙子見朋友不在,已經在過問追查了!”
孟河生額頭滲出滾滾汗珠,苦澀道:
“姚大人,這可怎辦?真被她找到這來,您或許沒事,我怕是一百條命也不夠賠的!”
其實她現在已經在這了……
謝淵淡淡道:
“無妨,我已經通過我的渠道知曉此事了,我現在就去找錢先生。”
孟河生連連點頭,忍不住催促道:
“姚大人,您可要加緊呐!”
“我知道。”
謝淵被孟河生恭送出門,和司徒琴兩下轉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見。
“好啊謝鏢頭,總感覺你現在老是趁機佔我便宜呢?”
一處僻靜的巷子,司徒琴輕輕捶了謝淵一下,嬌嗔道。
謝淵嘿嘿一笑,也不反駁,見司徒琴白生生的俏臉微粉,也沒見反感,反倒平添風情,不由心中一蕩。
兩人對視一眼,皆感氣氛有些旖旎,不過時機地點都不對,各自轉過視線。
謝淵輕咳一聲,道:
“雖然最後誇張一下,借王女威名將孟河生嚇了一跳,面上沒再起疑,但憑他和姚知章的隱秘合作,這事肯定不久就會暴露。”
司徒琴點了點頭,蹙眉道:
“竟然還有個神秘的錢先生,地位看似還在兩人之上,說不定才是幕後主使。只可惜孟河生地位太低,看起來跟錢先生也不是直接聯絡,不然還能順藤摸瓜。”
“孟河生的實力不弱了,竟然都只是底下的執行者,看來這事牽連的確比咱們想象的還要廣些。”
謝淵凝重的點點頭。
烏河是雲州和雁州交界處的大縣,孟河生身為這裡的地頭蛇、最大勢力的幫主,自然有氣血一變的修為,並且不算弱。按謝淵看來,他極有可能還有相應的內功修為,比當初的總鏢頭要強上不少。
身為船幫這種交遊廣闊的幫主,又為縣令以及幕後的大人物做事,這也不算意外。
司徒琴也讚同的頷首,眸光一閃,聲音微冷:
“縣令和地頭蛇勾結,這裡百姓也不知遭了多久的罪。要是我父親還在,讓他知道了……”
平西王就是起於雲州,從來將這裡視為枌榆故裡。他自少俠義,嫉惡如仇,懲惡揚善的事跡數不勝數;而他發跡後數次回到雲州,只要有人攔駕告狀,更是必定徹查到底。那時的雲州,雖在邊境,都成了大離數一數二清廉乾淨的地方。
她秀眉微蹙,看著謝淵:
“謝鏢頭,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剛剛謝淵在裡面的應對機智,機變很快,司徒琴十分欣賞,眨巴著大眼睛,看他還有什麽主意。
謝淵笑了笑,身形微晃,突然長出了濃濃的絡腮胡:
“現在?自然是趁他們沒反應過來,故技重施。”
司徒琴眼睛大亮,謝淵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
她一拍小手,笑盈盈道:
“正是!孟河生夠不著錢先生,那就找夠得著的去!”
兩人一路疾走,很快又到了縣衙之外。
縣衙守衛見一名大漢過來,正要吆喝,卻見那人抬起頭來,露出滿臉標志性的絡腮胡,卻是船幫幫主孟河生。
“孟河生”拱了拱手:
“勞駕,我有急事求見姚大人,不知他在何處?”
兩名衙役對視一眼,對本地龍頭和縣令的關系心照不宣,不過直接找到縣衙來,還真是少見……
一名衙役客氣道:
“孟幫主請隨我來,姚大人正在書房。”
謝淵和司徒琴順利的進到縣衙裡面,到了縣令書房之外,見那衙役敲了敲門,稟告道:
“縣令大人,有客人求見!”
“誰啊?”
姚知章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是……船幫的孟幫主,他已經到了。”
衙役沒有讓孟河生在外面或者衙門等待,不然被縣衙裡來來去去的人看到了影響不好。
門內響起腳步聲,隨後吱呀一聲,姚知章打開房門,皺著眉頭,看了後面的謝淵一眼,然後對著衙役點點頭:
“不錯,你先下去吧。”
衙役拱拱手,隨後告退。
姚知章不動聲色,先讓孟河生進了書房,然後在門口左右一看,見沒有旁人,才把書房門一關,凝著眉頭對孟河生問道:
“你怎麽跑到這裡來了?有什麽事不能在外面說?”
他面帶探尋,看著謝淵。
謝淵牽著司徒琴,兩人站在姚知章面前,不過顯然姚知章的實力還不如孟河生,什麽也看不出來。
謝淵一臉驚惶道:
“姚大人呐,大事不好了!”
“什麽大事不好?”
姚知章面色一沉,眉頭皺得更緊。他跟孟河生合作這麽久,知道他向來有分寸,既然如此反常的直接找到縣衙來,肯定不是小事。現下一聽,果然不錯。
謝淵嘶了一聲,急急道:
“我收到錢先生讓人來報的訊……”
“錢先生?”
姚知章面露詫異,忍不住出聲道。
“對啊,錢先生,直接都找我來了,實在是事情不小……”
謝淵點頭如搗蒜,哀歎道:
“他問我前兩批貨的事情,說是出了問題,出了大問題!哎……”
“什麽問題?你說快點,說關鍵!”
姚知章見謝淵吞吞吐吐,囉哩吧嗦,惶急不堪,不由心裡生出不祥預感,逐漸急躁。
謝淵見姚知章果然也上鉤,心下既是不屑,又是不忿,暗道這事果然對他們十分重要。
他哀歎道:
“錢先生說,哦,錢先生的人說,最近的貨裡面,似乎有不該抓的人……”
“不該抓的?怎麽可能,目標本官都仔細審過了,家世清白,三代內都是普普通通,根裡都是小民而已,至多就是個殷實,翻不起浪。”
姚知章沉聲道:
“除非是雁州那邊來的……”
“對對,姚大人辦事細致,明察秋毫,可能是那邊過來的!”
謝淵不知道雁州來的具體是什麽意思,但這姚知章這番言論,這番態度,看來做這事比審案理政都上心得多。
這狗官。
謝淵和司徒琴握著的手都緊了緊。
姚知章沉吟一下,有些不解,不過眼前的孟河生做不得假,他沒有多想,就問:
“錢先生的人怎麽先找到你那裡去……算了,有沒有說具體是什麽不該抓的人?”
“錢先生想問我貨送走沒有,送到哪裡,故而急急忙忙遣人來問,可是前面的都是按大人給的時間老實送走,又不會在我這!哎,那使者沒和我多說,但是我隱約聽到,好像跟什麽、跟什麽……”
謝淵放低聲音,壓著嗓子近乎耳語道:
“跟平西王有關!我的個親娘!”
“平西王?平西王都死了這麽多年了……等等,難道是那司徒琴?”
姚知章思索一會兒,忽然眼睛大睜,竟然準確的說出了司徒琴的名字。
謝淵兩人皆微微意外,雖然大離朝境內有一定地位的,對司徒琴的身份心照不宣,但是普通人可根本聽說不到。
區區一個縣令對司徒琴這樣的層次來說,自然也是普通人。
謝淵裝作一臉茫然:
“司徒琴?這是誰啊?”
“這是平西王的女兒。難道把她抓了,不可……”
姚知章還沒說完,謝淵就大叫道:
“什麽!我們把平西王的女兒抓了!”
“小點聲!”
姚知章皺眉喝道,這家夥還是這麽吵。
謝淵兀自一臉震驚,喃喃道:
“平西王的女兒?我的個親娘嘞!嘶——”
他腰間軟肉又是一痛,忍不住嘶了一聲,不過姚知章隻道他太過震動,搖頭不滿道:
“自然不可能是她。要是真能抓到她,哼,那也倒好,悄悄押走,就是天大的功勞,比這兩年所有其他東西都貴重得多……”
姚知章眼神閃爍,沒發現眼前的人眼露寒光。
他沉吟一下,果斷道:
“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去找錢先生,問問情況。”
謝淵聽了,心裡一喜,面上拘謹道:
“我也去嗎?”
“事已至此,自然一起。”
姚知章點點頭,當即引著謝淵二人走出書房,讓雜役在外面備好馬車,便從側門出去。
謝淵看到那沒有標志的馬車,和司徒琴對視一眼,微微一笑。
正要跨步上車,謝淵突然眼神一凝,步子一僵。
姚知章在車上,看著謝淵頓住,不由奇怪道:
“你還在等什麽?”
他話一說完,忽然感覺有些奇怪,扭頭往前方看去。
只見前面巷口,一個高壯的絡腮胡大漢正匆匆朝著側門而來,見到自己看他,當即一喜,連忙衝過來:
“姚大人,姚大人!”
“站住!”
姚知章陡然一聲暴喝,喝止了孟河生。 隨後他眉頭緊皺著往旁邊看去,卻見剛剛還在旁邊的人影,已經消失無蹤,不由瞳孔猛縮。
人呢?
姚知章下意識繞著馬車四處一看,發現杳無蹤跡,那人仿佛憑空消失,或者是瞬移到了巷口,又朝自己奔來?
他心裡一緊,皺眉問道前面站住不知所措的孟河生,急聲問道: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額,就是剛剛您說的那個,我有點疑問……”
孟河生有些摸不著頭腦,緊張兮兮道。
“剛剛?”
姚知章心裡生出不祥預感。
“對啊,您剛剛到我船幫總部來……”
孟河生低聲道,還往後面看了看,看有沒有旁人。
這巷子裡除了姚孟二人,就只有姚知章的車夫。縣令的車夫,自然是他的心腹自己人。
姚知章眼睛一眯,刹那間想明白了許多:
“我剛剛,沒有去過船幫。”
“什麽?”
孟河生目瞪口呆,心裡之前壓下的疑問同時泛起。
姚知章已經猜到剛剛的是假冒的,恐怕已經先去過孟河生那裡,而眼前這個則是被蒙蔽的真人。
不過他還是謹慎的和眼前人對過幾件秘事,確認眼前這人的確是真的孟河生,才眼睛幾乎要噴火一般:
“這賊子!差點著了他的道!本官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不遠處,謝淵和司徒琴攜手看著裡面的場景,搖了搖頭,有些惋惜:
“可惜了,就差一點。”
“至少確認了他們的確勾連甚深,背後是大有文章。”
司徒琴遙遙謝淵的手臂,以示安慰:
“你已經做得很棒了,看來假扮別人是有一手的。”
兩人留在縣衙外監視,不過發現孟河生和姚知章討論一陣後,雖然各自因為被耍了一通怒火衝天,卻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一個回了縣衙裡,一個回了船幫。
縣衙裡衙役差官來來往往,謝淵也不知這其中哪個會是去給錢先生報信的,隻得暫時和司徒琴回了客棧。
“今天雖然沒直接找到那些被拐走的人,以及那所謂的錢先生,但是收獲也不小。”
謝淵和司徒琴坐在大廳的角落裡,等著上菜。
司徒琴微笑道:
“一天就確認本地縣令和龍頭幫主勾結拐賣人口,還找到了幕後之人的線索,只是沒有實證,這個進度,十分可觀了。”
謝淵微微頷首,沉吟道:
“只不過今天之後,兩人肯定加強警惕,想從他們和周圍人的動向找出線索,可能不易。”
“我們找不到,讓他們自己暴露吧。”
司徒琴微微一笑。
“怎麽說?”
謝淵見司徒琴似乎有些想法,感興趣的問道。
司徒琴抿了口茶:
“現在相比我們,他們恐怕是更著急的,因為他們不知道是誰在追查。”
“所以……”
謝淵眼睛一亮。
“咱們公道門才去敲過登聞鼓,所以他們一定會找上門來,到時候我們再根據他們的行動,做出相應對策便好。”
司徒琴篤定道。
謝淵點了點頭:
“不錯,找不到人,他們才更著急。畢竟看樣子,他們是絕對不能忍受走漏消息的。嗯,等到最後,等不住的一定是他們。琴小姐果然聰慧,我剛剛還想著實在不行就用強,綁了他們,反客為主,刑訊逼供。”
司徒琴莞爾一笑:
“謝鏢頭明明胸有城府,結果這麽喜歡用強。”
謝淵看著司徒琴清純靈動的大眼睛,似乎沒注意到話裡的歧義,心裡有些觸動。
他還沒說話,旁邊掌櫃的親自端著幾碟菜,送上了桌子。
“菜來咯!兩位客官久等了。”
謝淵等菜擺好,客氣的謝過掌櫃,卻見他不急著走,笑眯眯的說道:
“兩問尊客遠道而來,還請嘗嘗我這兒的烏河特色烤魚,既實惠、又美味,外地決然吃不到。”
謝淵果見幾碟大菜裡有一道烤魚,但他們並沒點這個,於是挑眉道:
“掌櫃的,這烤魚我可沒點。”
那掌櫃的一臉微笑:
“這菜算我送兩位的,不收錢。”
司徒琴眼睛一亮,笑盈盈道:
“那就謝謝掌櫃的啦……”
謝淵一揮手製止了她,心裡暗罵這個吃貨,隨便就被收買了。
要是生在這裡,你最先被拐跑!
他心中微微警惕,笑道:
“掌櫃的,無功不受祿,怎麽還送菜的?”
掌櫃的撫著胡須,呵呵笑道:
“兩位從南山縣遠道而來,那地方我去過,山清水秀,遙看南山,秀麗非常,嗯,飯菜也好吃……”
謝淵和司徒琴對視一眼,略微尷尬,兩人其實誰都沒去過南山縣,隨便胡謅了個天遠地遠的地方報個假門派而已,也不知這掌櫃說的真假。
掌櫃的繼續道:
“我見二位客官從南山縣好地方來,便心生親近,再加上二位點菜慷慨,呵呵,還要了兩間天字上房,自然要免費請二位嘗嘗我這兒的看家手藝。”
原來是看二人是大客戶,送了點小禮品?
謝淵心下信了幾分,不過還是繼續觀察。
司徒琴笑道:
“天字號房我怎麽感覺你還不想賣一般?入店問你,你開始還說只有一間,我們就說換一間地字號,你又說有了,真是奇怪!”
掌櫃的微露尷尬,隨後撫須笑道:
“看來這位女俠是第一次出門?實不瞞你,按客店規矩,要是有年輕男女同來投店,看起來彼此投緣的話,咱們往往會說只剩一間……呵呵。”
謝淵一口茶幾乎噴出,卻見司徒琴眨巴眨巴眼睛,反應了一會兒,忽然俏臉緋紅,瞟了謝淵一眼,輕哼一聲。
她雖然面有嬌色,但也經過易容。雖然比不及天隱術,但至少看不出本相,只是一名還算清秀的鄰家女孩,故而並不扎眼。
司徒琴雖覺害羞,又覺這潛規則有趣,睜大眼睛問道:
“那你平白少賣一間天字號房,豈不是大大損失?”
“女俠有所不知,這事情成了之後,往往第二天男客春風滿面,對客棧感激涕零。這時候的客人,是所有客人裡最大方的,天字第一號的大方,比什麽婚喪嫁娶、高升高中的客人都大方得多,稍微推銷下吃食酒水,就撿店裡最貴的賣,客人付錢絕對沒有二話!呵呵,男人嘛……這樣賺,賺得比天字號房多得多了。”
這下別說司徒琴,謝淵也聽得目瞪口呆。
這些奸商,簡直是將人心拿捏到位了。
他笑道:
“掌櫃的倒是敞亮。”
掌櫃的直接在旁邊坐下,擺了擺手:
“呵呵,我看二位面善,多說幾句罷了,也不是什麽秘密。本來嘛,這事你情我願,說不定就差小店來助力一番,捅破窗戶紙,結成良緣。那話怎麽說的?助人成婚,勝造七級浮屠!”
謝淵和司徒琴都是莞爾,這掌櫃迎來送往,見多識廣,說話有趣,十分健談,倒是個好的談伴。
兩人想的行走江湖,內容之一也就是這般,見識不同處風光人文,故事飲食,與不同人萍水相逢,談天說地。走到他處,便成難得回憶。
謝淵和掌櫃的聊的高興,又見他是本地人士,見識極多的模樣,心中一動,低聲問道:
“掌櫃的,問你個事。”
“石少俠,但問無妨!”
掌櫃的撫須笑道。
“關於烏河老是有年輕女子和幼童幼女走失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謝淵眸光一閃。
掌櫃本來輕松的臉色突然消失,變得嚴肅。他左右看了一看,見大廳裡沒兩個客人,然後才盯著謝淵:
“石少俠,你是打聽著玩兒,還是……就為此而來?”
謝淵微微一笑:
“掌櫃的何出此言?”
“南山縣都快到蜀州了,咱們這過去就是雁州,一北一南,相距何止千裡?尋常旅人不會到這來,而且你們又叫什麽,叫什麽‘公道門’……”
掌櫃的嘀咕道:
“口氣不小哦。”
謝淵不置可否,繼續問道:
“打聽著玩兒又如何?為此而來又如何?”
“如果是前者,我就和二位講幾個光怪陸離的假故事,大家笑一笑就過去,你們繼續行你們的路,我繼續做我的生意;如果是後者……”
掌櫃的臉色無比嚴肅:
“我勸二位不要初生牛犢不怕虎,自不量力,害了身家性命!”
本來言笑無忌的掌櫃,話說的幾乎變得難聽起來。
忠言逆耳。
他不想這兩個投緣的年輕人摻和進來。
謝淵神色一動,故意道:
“我還不信,這裡真有強人?能奈我何!”
“石老弟,你聽我一句。”
掌櫃的十分認真:
“這兩年來了好些熱心腸的想替咱們烏河出頭的少俠,也有住在我這小店的。只是最後……我再也沒見過他們。
“烏河水深,綁上石頭,是浮不起來的。
“我不是嚇你,小門小派我都不說了,雲山劍宗,你當知道麽?個個都是天驕,人人能成劍仙,咱雲州的第一宗門,天下第二劍宗!”
掌櫃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卻十分壓抑:
“當時雲山劍宗也來過一個少俠,那一次,我真的以為咱們有救了。可是,即便是雲山劍宗的天驕高徒,雖然全身而退,卻什麽也沒改變,隻得黯然離開。至於其他人,許多已然永遠留在了這裡,喂了烏河的魚……
“石老弟,如果你想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有些事情是真的,但你管不了,永遠也管不了。這事情不是雲州和雁州的事兒,你以為雲州府的老爺們不知道麽?只是烏河順流而下,直通大江,一路過的是漢口、金陵,江南繁華,吸引了多少人去?多少人呐……”
掌櫃的長歎一聲,該說的已經說盡:
“石老弟,你年紀輕,或許氣盛,但不要盛在此處。除非你自認勝過雲山劍宗的那名高徒,公道門背景也高過雲山劍宗,不然不要自誤。即使是宗師,這事也管不了……千萬記住了。”
掌櫃的有些鬱鬱,拍了拍謝淵,語重心長的再囑咐兩句,回身去了櫃台後面,劈裡啪啦的打起算盤。
只不過聽那聲音,有些雜亂。
謝淵和司徒琴對視一眼,也無心閑談,匆匆將一桌飯菜掃盡,只是再沒動那烏河烤魚。
兩人回了房間。
“看來烏河百姓苦此事久矣。”
謝淵搖頭輕歎,顯然想起了雲照的於春生和金剛門,漸漸抿起嘴。
但哪怕是於春生和金剛門,似乎也遠遠不及烏河這裡黑手囂張。
“雲州府也知道,但是管不了。如果掌櫃的不是誇大其詞,那這水深不是烏河之水深,而是大江之深。還連著江南麽……”
司徒琴眉頭微蹙,不同於大多數的姑娘,她可不喜歡江南,那裡有她最討厭的東西。
謝淵也輕哼一聲:
“官府管不了,我來管!我還不信了,治不了這群官匪勾結、蠅營狗苟的東西。”
司徒琴美目流轉,微笑道:
“謝鏢頭準備怎麽管?”
謝淵眼中煞氣一現:
“實在不行,那就用強!反正我是通緝犯,一回生二回熟了。”
司徒琴聽了,饒是心情不算輕松,也有些忍俊不禁:
“審貪除惡是妙手,百姓青天謝鏢頭!我看皇帝該給你一把尚方寶劍,大大嘉獎才對。”
“那不如給你大伯寫封信,要點讚助?嗯,若是你請他遣禦使來查,這裡的事情不迎刃而解?”
謝淵半開玩笑道。
司徒琴搖搖頭:
“或許吧,不過我不願和薛家再多聯系,現在就是白身。而且這裡的事情要是真的連到了江南去,就是他派人恐怕也不好解決……”
兩人都是有些肅然,如果這裡還牽扯到了八大世家,幕後黑手竟是這等勢力的話,那兩人也要小心了。
“這掌櫃的心善,說了許多不該說的,我初時不以為意,現在覺得也該警惕。如果事有不諧,咱們盡快離去,反正咱們後面有人。”
謝淵認真道。
李星拓說了讓他隨時回去求援,有靠山不用,那是白癡。
宗師也不夠看,那飛龍榜宗師夠否?
兩人商議一陣,都對烏河拐賣案提高了警惕,不再當成普通的歷練。
聊了一陣,天色漸晚,望著窗外銀月高懸,謝淵有些猶豫。
司徒琴見謝淵這副模樣,瞬間警惕,她本坐在床上,登時拉了拉被子,聲音都變調:
“喂,謝鏢頭,咱們可是訂了兩間房的。天字房,很大……嗯,我這間很小。”
謝淵遲疑道:
“是啊,可是……”
“沒有可是!一張床只能睡一個人!”
司徒琴臉有些紅:
“掌櫃的都說過了,別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哼,男人。”
謝淵失笑,搖頭道:
“我可沒想這些,我只是在想,或許今夜會有人找上門來,咱倆最好就在一個屋子裡。”
“今夜就會有人上門?”
司徒琴秀眉頓時一蹙:
“我還道會是明天有人前來問詢。”
“如果這裡的黑幕真有那麽廣的話,那他們的手段就不能小覷了。出門在外,不得不防,多一手並不損失什麽。”
謝淵解釋道。
他鏢頭不是白當,數月行鏢生涯,雖然不算太久,但許多醃臢手段都見識過了。
鏢客明晃晃的拉著寶貝走,見過的風波麻煩是普通武者的十倍,謝淵的江湖經驗,不說比初出茅廬的司徒琴,比許多老油條都不差。
司徒琴聰慧非常,從善如流,當即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確實該小心為上,咱們剛剛才說過的。”
謝淵見她認可,便起身去隔壁收拾東西,布置了一番,然後回到司徒琴的房間,見司徒琴已經把她帶來的古琴取出擺好。
這琴比她在家裡彈奏的那把千年古琴似乎要小些,看起來輕便不少,置在膝上也不費力,平時裝在盒子裡背在背後或放在馬上,也不算太佔地方。
見司徒琴按他所說已經全副武裝,謝淵欣慰的點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頷首,然後謝淵就將蠟燭吹滅。
一片寂靜中,謝淵坐在桌旁,司徒琴盤膝榻上。
借著透窗而過的些微月光,謝淵能看到司徒琴朦朦朧朧的美好身影。看不真切、半遮半掩,卻平添神秘與誘惑。
屋內無聲無光,只有兩人淺淺的呼吸,互相可聞。
黑暗中,司徒琴忽然開口:
“謝鏢頭,你真不是找借口來跟我擠一屋?”
“這房間也挺大的……不是,你當然知我真意。”
謝淵低聲道。
“哦……”
司徒琴長長的哦了一聲,房間內恢復了寂靜。
突然,司徒琴又問道:
“原來你不想跟我一間房?怪不得一說沒房,你立即就說來一間地字號。”
啊這……
謝淵見司徒琴語氣飄飄忽忽,模棱兩可,突然大為傷腦筋。
這該怎麽說?我是想和你親近的?這話真能對貴胄王女說出口嗎?怕不是又得輕浮之名?
可是要說不想,沒有從心不說,司徒琴語氣好像也是不滿?
他突然想起聖人前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還是練功簡單啊……
正頭腦快速轉動、思考該怎麽回答時,謝淵突然耳朵一動。
他和司徒琴同時動了動腦袋,在黑暗的房間中對視一眼,各自點頭。
真來了。
人不少,有高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