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府,司徒琴的宅邸。
絕美少女鬼鬼祟祟的從房間中探出腦袋,身上微微散發出彩色的光暈。
她悄咪咪的從廊下踮腳疾走,順著長廊一直往側門而去。
當然,她不準備走側門,只是那邊翻牆方便。
遙遙看見前方自家高牆,她臉色一喜,正要加緊步伐,忽然聽到旁邊響起柔媚的聲音:
“小姐,這麽晚了,你要去哪?”
司徒琴窈窕的身影一僵,緩緩轉頭,看著旁邊花叢中如同鬼影的紅姨,乾笑著說:
“紅姨,沒事,我散散步。”
“好的小姐,我陪您。”
紅姨輕輕笑了一聲,緩緩走了過來。
司徒琴一臉體貼:
“紅姨,不用麻煩,你回去休息吧。”
“沒事小姐,我不困,也想走走。”
司徒琴眼睛一轉,咬牙道:
“紅姨,我、我心緒不寧,想一個人靜靜。”
“好的小姐。”
紅姨應了一聲,然後如同幽影一般緩緩在原地消失。
然而熟悉她功法的司徒琴死死的盯著剛剛紅姨站立之處的腳下,那裡的影子仍然存在。
司徒琴無奈道:
“紅姨,這麽明顯,我看得見你的。”
“小姐,我也是這樣想的。”
紅姨柔柔的聲音響起。
司徒琴看了看自己一身法器,十一個戒指在手,三條項鏈疊戴,腰上一圈玉佩丁零當啷;上衣金絲微閃,裙褲符文暗藏,背後的長琴扭曲了月光。
就算盡力壓製,她身上的光輝仍然刺眼。
“小姐,你準備去刺殺哪位大宗師?”
紅姨微笑道。
司徒琴臉色一紅,隨後收斂神色,歎息道:
“紅姨,謝淵身陷江南,不知何處,我得去找他。”
“小姐,他陷在江南還有活路,你去了江南,我和李泰也不敢說一定能護得住你,除非奏明皇帝陛下,讓他派人……”
紅姨幽幽道。
司徒琴本來想都沒想,就想直接拒絕,可是又陷入了猶豫。
她思索片刻,歎了口氣:
“紅姨,我路上就可突破到三變境,到時候一般的宗師亦抓不住我。我去隻為找人,低調行事,他們不一定知道我在。”
“要是知道了呢?小姐你這些東西,能對付一個宗師兩個宗師三個宗師,那更多呢?恐怕被他們知道,傾巢而出都要來抓你。”
紅姨搖頭道。
司徒琴一臉果敢:
“那就魚死網破!他們若付出這麽大代價,皇帝陛下肯定不會介意趁此機會減少一個兩個世家,看看他們敢不敢賭!”
紅姨怔了一下,突然有些恍惚。
在司徒琴的身上,她隱隱似乎看到當初那個孤軍入西域、橫掃十六國的王者。
紅姨幽幽一歎:
“小姐,你是何等身份?何必跟他們去拚命。相比你,他們才是光腳的。只要等你到宗師……”
“二變境到三變境,三變境到宗師,等我到宗師,謝淵都已經投胎可以叫我阿姨了!這麽久沒有消息,肯定是被世家盯上了……”
司徒琴咬著唇,柳眉倒豎:
“我本不欲與醃臢世家多計較,然而這些人從來不安生,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於我,雲州府我都遇到多少次了?既然再三忍讓也無果,那我就遂了他們的願!讓他們知道,薛明河的女兒不是吃素的!”
紅姨緊緊皺著眉,勸道:
“小姐,他們怕的是你以後報復,不是現在。他們要的就是你現在去找他們麻煩……再等等,等你宗師,那幾個老家夥不出,沒人是你對手!”
“等不了了!我能忍能等,可是謝淵要是等不了了呢?錢姚二家知他天賦能力、知他嫉惡如仇、還知他與我關系,恐怕不會讓他離開江南。”
司徒琴神色凜然,生出不可違抗的氣勢來:
“我必須去找他。”
紅姨看著這樣的司徒琴,神色怔然,已經說不出勸阻的話語。
“紅妹,小姐既然要去,我們就和小姐一起去吧。”
李泰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神色淡然的說道:
“江南是什麽龍潭虎穴?平西王府全部出動,追隨小姐下江南,我倒看世家欲奈我們何。”
紅姨聽他這樣說,微微沉吟,慢慢點了點頭。
平西王府的故舊散布各處,但若聚集起來,便是一股極為強大的勢力。
若是如此人馬浩浩蕩蕩下江南,皇室必定看在眼裡,光天化日之下,世家想做什麽都要三思,小姐的安全大有保障。
司徒琴略一猶豫,便不再多說。她本不願意牽連這麽廣,畢竟她以及身後的勢力若傾巢出動往江南去,恐怕要引起軒然大波,無數人會猜測這代表什麽。但若是只有這樣才能去救謝淵,她也只能如此做。
她果斷的點點頭,對李泰說道:
“召集人馬,點齊高手,三天后我便要出發,去看江南風……”
她說了一半,突然微微頓住,側耳傾聽。
李泰和紅姨早便注意到外面的動靜,都微微打起精神,一左一右的護住司徒琴。
片刻之後,門房有人快速走來,看到主家,連忙行禮道:
“小姐!李先生,大管家,這裡有一封給小姐的急信。看標記,是自己人。”
“自己人、的信?”
司徒琴聞言,重複一下,眼睛一亮,道:
“快拿過來!”
她說完,乾脆自己走上前去,正要借信,紅姨先一步將信封摘下,仔細檢視了片刻,打開確認無恙,這才遞給翹首以待的司徒琴。
司徒琴一把接過,看那字跡,驚喜的叫了一聲:
“果然是他!”
李泰和紅姨對視一眼,都有些好奇。真是謝淵來信了?
司徒琴站在燈籠下,將這不長的信件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了許久。
過了半晌,她才悠悠吐了口氣,安心道:
“他說他很安全,現在安定了下來。以他的本事,既然說是安全,想必沒有問題。”
紅姨松了口氣:
“這樣便好,那小姐就不用去江南了吧?”
司徒琴略一遲疑,她本意還是想去。但這般大張旗鼓的去世家核心領地,難保不發生衝突,特別是她剛剛因為烏河的事情將錢姚兩家在雲雁二州的勢力全都清理了一邊。
若是讓身邊的人全都跟她涉險,她也於心不忍。
既然謝淵過得好好的,司徒琴就微歎一聲:
“罷了,我就在家,我還得再好好修行……先突破三變境再說吧。”
紅姨欣慰的點點頭:
“小姐這樣想就好。”
司徒琴轉身走去,身上乒鈴乓啷的法器如同風鈴般響起。
突然她又頓住腳步,有些疑惑道:
“紅姨,你說他都這麽久了,為什麽才給我寄信?”
紅姨心裡咯噔一下,趕忙道:
“多半是剛剛安定下來。”
司徒琴有些緊張道:
“那就是之前也一直有危險了?”
紅姨頓時有些兩頭大,組織語言道:
“說不定是有剛好不能寄信的危險……或者還沒能安頓下來。”
司徒琴緩緩點頭,突然莫名道:
“他不會是在哪個姑娘那安頓下來了吧?聽說江南水鄉姑娘溫柔體貼,聲糯體柔,不像我有時候還蠻大大咧咧的……”
紅姨連忙轉過話題:
“小姐說的哪裡話?江南的庸脂俗粉,鶯鶯燕燕,比得上小姐一根頭髮絲兒嗎?小姐是天下第一等的美貌,怎麽可能有其他女子比得上你?”
“不好說。”
司徒琴心中不知怎的有了神奇的預感,總覺得謝淵身邊有姑娘。
她不由噘起小嘴道:
“他怎麽才給我寄信呢?我這麽擔心他……難道是有其他的姑娘便忘了我了?”
“小姐,你千萬別胡思亂想。”
紅姨連忙製止。
司徒琴也不知聽沒聽見,怔了一會兒,然後自己搖了搖頭:
“不會的,他是有情有義的男子漢,肯定是太忙了才忘了給我說。他之前肯定一直在危險之中,我得好好修行,才能盡早幫到他。”
司徒琴快步走了回去,準備現在就開始修行。
紅姨默默跟在她背後,看著她步履不停,無聲的歎了口氣。
之前確實沒想著寄信……
謝淵將信寄出的數日之後,默默想著,這信走專門的信路,應該已經到了吧?
之前被追殺的時候根本沒機會,一遇人多就有可能暴露;後來和慕朝雲匯合,想著的是拿了幻夢天晶走人,自己還不知下一步在哪,便也沒想到給司徒琴報個平安。
謝淵在戰鬥在修行在探秘上心思算得縝密,胸中頗有溝壑,但是男女情事上終究不是花叢老手,許多事情上就想不到那兒去,想不到那麽心細。
如果不是慕朝雲提醒,他恐怕還要過段時間才想起給司徒琴去個信兒,免得她太擔憂。
畢竟從小潛龍會開始,到李星拓劍掃江南,這幾個月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而司徒琴亦知道他留在了這邊,不知所蹤。
只不過是慕朝雲來提醒,謝淵心中就始終有些怪怪的。
他沒有寄信,雖然不是有意為之,但潛意識裡未嘗沒有幾分心虛,隱隱覺得還是和慕朝雲分別了再說。
但慕朝雲看起來大大方方,就只是好心提醒,除了那天似幽怨似調侃般說了幾句,再無二話。
到底是什麽個意思……真的沒關系嗎?
可是她主動來提,總覺得頭皮發緊,仿佛她什麽都知道似的。
謝淵想不明白,隻得長歎一口氣。
女人心,海底針。
但呆在慕朝雲身邊,總是讓人安寧而開心的。
不管自己說什麽,她都認真而安靜的在旁邊聽著,默默的看著自己。
而以她的見識和廣博,以她宗師的眼力,偶爾發表見解,不管是武道還是其他,都是一針見血。
師傅這個稱呼,是謝淵愛和慕朝雲開的玩笑,但半是玩笑半是真。
在外練這個最基礎的階段,缺乏名師只有慈父的謝淵,得虧慕朝雲幫他好好糾正許多壞習慣,才沒有越走越遠。
謝淵嘴上不說,心裡記著。
當然他嘴上喊了,慕朝雲又特別的不樂意,仿佛將她叫老了。
數日來,謝淵就在簪花樓和與簪花樓相連的小院來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偷香。
白天在慕朝雲的指點下修行,閑下來便談天說地,或是品茗靜坐,皆是自然安寧;
夜晚就利用天晶蓮複習功課,刻苦修行,不管是養身功還是金鍾罩,進度蹭蹭蹭的往上漲。
特別是養身功,嘗到甜頭的他將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恢復養身功的境界上,這樣要是再有合適的內功,他又可以修行了,真真是個博采眾長、內功大家。
不過哪怕有神妙的養身功輔助,多修內功也不是無上限的。
按謝淵估計,最多再來個一兩門不同性質的內功,他的承擔也到了極限。不然的話,即使是他也有走火入魔、真氣紊亂之危。
即使如此,即使現在,光是劍氣經和小金河功都是兩套內息,再加上養身功若修回來,三門內功加持,內力之渾厚,同境界無人能敵,三變境也大有可為。人就一套經脈、周身相連,旁人哪能多修?比不上謝淵大肚能容。
可是養身功就是如此奇異,讓謝淵從開始到現在都受益匪淺。
時至今日,以謝淵對修行界的了解,對這養身功的來歷隱有猜測,對那位神秘的道長更是有數個人選對應,可是又感覺都對不上。
會不會是止空山的高人?天下若說神秘,當是這個門派為最。
也許有朝一日可以去止空山拜訪一下……可惜連人山門開在哪都不知道,這向來是修行界的一大秘密。
有人說在西極昆侖,有人說在東海蓬萊,還有人說止空山哪都不在,天涯咫尺,咫尺天涯。眾說紛紜。
向來只有止空山找別人,而從沒人說得清止空山在哪。
謝淵收回心思,評估了自己的進步速度。
幾日來就大有收獲,要是能這樣安穩待個半年甚至不到,他都可以突破氣血三變境了!
等他進階氣血三變境,憑借秘法手段和渾厚內功……
宗師以下,難有敵手。
那時哪怕放眼大離天下,也算得一方人物。
謝淵繼續悶頭修行,境界悄無聲息間迅速提高。
若是能把秋風樓當成修煉場,那便最好了。
可惜幽雁這個身份,終究還是得乾活的。
再過了幾日,謝淵正在院中練秋風落葉劍,秋風樓主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旁邊。
謝淵轉過來看見這個突兀出現的鬼一樣的中年男人,手都緊了緊,然後才趕忙施禮:
“見過樓主!”
他向來謹小慎微,從來不在外面、沒有慕朝雲看護的時候習練其他的功夫,防的就是秋風樓的眼睛,特別是這神出鬼沒的樓主。
這裡可不是雲山劍宗。
秋風樓主微微點頭,臉上依然如同罩了一層霧氣,謝淵還從來沒見過他的面容。
“幽雁,陪斬雲練練。”
謝淵這才看到他後面的姚天川,拱手道:
“遵命。”
姚天川走了出來,神色看起來比之前深沉了許多。
“幽雁兄,請賜教。”
謝淵看著握劍的手堅定了不少的姚天川,不動聲色的拱手回禮:
“請指教。”
話音剛落,姚天川身形就變成了一道淡淡的影子,手上的短劍更是如同消失不見般,無蹤無影。
他本就擅長快劍,現在不止找回之前的果決,甚至還隱匿了氣息。短短時間內,他的實力就大幅提高,這一劍同境界的武者絕難抵禦。
謝淵目光一閃,短劍猛地撩起,叮的一聲和姚天川的短劍交擊於半空。
姚天川身子一震,見這一劍無功而返,迅速閃身。
他剛退一步,謝淵的短劍就刺到他剛剛站立的位置,距離他的咽喉只有一寸。
這一劍落空之後,姚天川敏銳的抓住機會,趁著謝淵收勢不及,側踏一步,短劍再度無聲無息卻迅疾無比的刺向謝淵心窩。
謝淵不及回劍,乾脆順勢橫斬,直接削向姚天川的頭顱;姚天川如果要繼續進擊,勢必自己將腦袋送上。
他毫不猶豫的後撤,腳步連閃間迅速的轉到謝淵的背後,猛地撲上。
謝淵眼睛一眯,反手一劍,如同背後長了眼睛一般仍然瞄著姚天川的喉嚨,讓他隻得再度後撤。
眨眼之間,兩人的劍化作漫天幽影,根本讓旁人看不清劍在何處,甚至還沒有幾次交擊之聲,卻已經你來我往的過了許多個回合。
兩人都用秋風落葉劍,看起來聲勢不顯,然而只要一露破綻,就是見血封喉。
謝淵心中微凜,這姚天川幾日不見收獲竟這麽大,看來不只是秋風樓主悉心指點,差點溺死在見真湖裡也有後福。
這家夥的天賦確實是姚家的寶貝,再給他一段時間,恐怕就是不俗的劍客。
謝淵心頭一刹那間蕩起殺意,劍招隨之猛烈,讓姚天川不敢硬碰,徑取守勢。
他腳步連轉間,微微一頓,似乎有些沒跟上,身形受阻。
謝淵看到這一下,面無表情,短劍化作一道黯淡的閃電,猛地直指姚天川胸前空門,瞬息間就到了他心口。
姚天川看到謝淵抬劍,眼中精光一閃,半路就化早有準備的將短劍悄然遞出。
然而還沒等他遞到位,動作就完全凝滯。
因為謝淵的劍已經到了。
謝淵將劍一收,拱了拱手,就站到一旁。
秋風樓主靜靜在旁邊觀看,此時淡淡道:
“你還是沒掌握到秋風落葉劍的精髓。這不是你學的那些花裡胡哨的劍法,什麽誘敵深入、賣敵破綻,碰到這種見血封喉的犀利一劍,就是自尋死路。”
姚天川臉色變幻一陣,低聲道:
“受教了。”
秋風樓主指點完他,又看向謝淵,上下打量一下,淡淡道:
“你剛剛,想殺斬雲?”
姚天川聽了,眼神微微一凝。
謝淵同樣頓了一頓。
這都能察覺得到?
他強行抑製住心跳,然後面無表情的拱手道:
“是。” 秋風樓主看著他,沒有多說,只是慢慢道:
“秋風樓的刺客,秋風樓的劍法,就該殺意不止。不要說對他,對我亦可。很好。斬雲,你學著點。
“但是,你也要注意你的心態、你的身份。如果你有斬雲的天賦和潛力,你亦可以有他的待遇,甚至讓他陪你練劍也行。如果沒有,就別想其他的!”
秋風樓主語氣突然嚴厲,撲面而來的殺氣讓謝淵臉色一白,默默低頭:
“是。”
秋風樓主看了看他,揮揮手,準備帶姚天川離開。
不過,他正要走時,背對著謝淵,微微側身,淡淡說道:
“你最近的表現,倒也還不錯。去領個人階的任務。若晉入人階,樓裡的資源,可以考慮向你傾斜,助你再進一步。
“若你破三變、入地階,我可以做主,傳你大金河功。以後累功隱退,轉入主家,亦有機會。姚家,正是缺人的時候。”
謝淵聽了,立即面色淡然卻隱有激動的提高聲音:
“是!謝樓主栽培!”
秋風樓主頭也不回的走了,謝淵一臉肅穆的目送,直到許久之後,才收回目光,平靜的進入屋內。
“已經走了。”
布置簡單、只有基本的桌椅板凳、床榻衣箱的房間內,慕朝雲慢慢浮現,輕聲說道。
謝淵點了點頭,問道:
“你怎麽看?”
“秋風樓主挺看好你。”
慕朝雲淡淡說道。
謝淵面色有些古怪:
“我也覺得……怎麽突然就看好我起來了?吃你的醋啊?”
慕朝雲聽他這話說得怪怪的,但懂他意思:
“很正常,看到自己的平庸下屬在其他宗師手底下大放光芒,心高氣傲如他自然不舒服,何況‘你’還姓姚。
“不過更重要的,是你確實展露了值得他高看一眼的天賦。此人看似我行我素,實際上心系姚家,若覺培養你對家族有益,對秋風樓有用,他就會去做。
“他是姚家內的實權人物,某種程度上來說僅次於家主,畢竟他手底下還有秋風樓這麽強大的武力。你要是被他看重,那是有福了。”
謝淵呵笑一聲:
“我還是覺得被春三娘看重好一些。”
“油滑得緊。”
慕朝雲板著臉道。
謝淵嘿嘿一笑,然後歎息:
“被他看緊可不是什麽好事。慕姑娘,你可得把我好好護住了啊!”
謝淵做出一副沒出息的樣子,讓慕朝雲無言半晌,才道:
“但我非是玩笑,這真是一件好事。”
“啊?何出此言?”
謝淵有些納悶了。
如果秋風樓主真對他投入過多的關注,那說什麽他都該撤退了。在一個神出鬼沒的飛龍榜級宗師高手眼皮底下亂晃,隨時都有暴露的風險。
“實力高強的宗師、大勢力的首領、世家的核心人物對你青睞,聽起來豈不是平步青雲、一飛衝天的戲碼?”
慕朝雲理了理發絲。
謝淵哭笑不得:
“可如果這人是秋風樓主,還跟我有仇的話,可不見得是福報。”
“不是的話,你變成是不就成了?”
慕朝雲平靜的說著:
“當好你的幽雁,你盡快享受秋風樓和姚家的資源。隨著你地位提升,世家的寶物也對你開放。而且……還有從內部打探消息,甚至瓦解他們的機會也說不定。”
謝淵聽得一怔,當好幽雁?
真往姚家裡去潛伏啊?
他之前沒這樣想過,頂替幽雁的身份也是慕朝雲做主,不過為了取幻夢天晶而已。
但如果將計就計,利用這個身份打入姚家內部……堅固的堡壘外面或可抵擋十萬大軍,內部也許只要一個蛀蟲、不,一個英雄舉旗便夠了。
再加上秋風樓匯聚錢姚兩大世家的資源,寶物儲備之豐厚,直追頂尖大宗門。如雲山劍宗也許武力勝過兩家其一,但論財富卻要差了不少。
謝淵若是穩固大器晚成的幽雁身份,當可以狠狠的從大戶身上出點血,並且輔助自己修行。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比待在劍宗能獲得的支持更多。
這樣的願景十分美好,好得讓人眼睛冒光。
唯一的問題便是,他真能安安穩穩的在秋風樓裡、在秋風樓主眼皮底下賴著?
這可不是雲山劍宗。在雲山劍宗裡的潛藏,多少有些無所謂的心態。
可在這裡暴露……
“我會護著你的。”
慕朝雲看出他的猶疑,平靜而認真的說道:
“你放心,只要我一息尚存,你便無恙。”
謝淵看著十分認真的慕朝雲,心神有些觸動。
他吸了口氣,搖搖頭:
“慕姑娘,萬一連累了你……”
慕朝雲擺手打斷:
“你只要不招惹到大宗師,那便不會。不過錢姚兩家就是翻遍祖宅,找兩個飛龍榜級別的宗師都難。”
謝淵感覺慕朝雲的話語裡頗有底氣,眼睛眨巴眨巴,試探道:
“慕姑娘,你現在到底什麽實力?”
“若和兩家現在最強者、也就是秋風樓主相比,我還差了不少,但不是不能大,只是想勝他,非得準備萬全不可。
“這樣說吧。若驟然遭遇,他勝過我;若是讓我布置妥當,那倒也不懼他。
“若是還拿著天晶蓮……那他就要想想怎麽跑了。”
慕朝雲淡然道:
“而自從代替了這春三娘,我便時刻都為他做著準備。”
謝淵了然,怪不得慕朝雲大多數時候都呆在簪花樓的房間裡,敢情是已經把這經營成大本營。
他心裡生出一股濃厚的安全感來。
原來慕姑娘都這麽厲害了,自己也是有強大宗師靠山的人了……飯還是軟乎的香。
“那我真可以考慮往秋風樓、往姚家去發展?”
謝淵的眉頭一挑,沉吟著慢慢說道。
未曾設想過的道路。自己還可以薅姚家的羊毛?
這主意好像不錯。
慕朝雲輕輕頷首:
“寶物靈藥都不必多說。還有那大金河功,秋風樓主既然說要教你,不會是誑語,他向來是言出必踐。只要你達到要求,他定然會傳授你的。
“大金河功是姚家的核心功法,威力強大,氣勢浩蕩,運轉起來如同長河奔流、直入東海。其品級不輸世上絕大多數頂尖內功,你練了小金河功,當有所感受。但小金河功雖然不錯,和大金河功一比,又是天地之差。
“你的根本法品級的確欠了點,有大金河功的話,當足以增進,使你底蘊不輸旁人。”
謝淵點了點頭,頂級功法,確實讓他有些心動。
再加上其他的寶物靈材,輔助自身修行;以及打入敵人內部,知己知彼,或可洞悉他們的弱點,也好知道他們的謀劃,有辦法阻止他們繼續乾些喪盡天良的惡事。
而且,留在這裡,還可以不破壞慕朝雲苦心許久的布置,還可以和她再共處一段時日。
有慕朝雲在,有天隱術,小心謹慎些,就當去姚家進貨……
謝淵目光閃爍,重重點頭:
“慕姑娘,你的主意不錯,就這麽決定了!”
慕朝雲頷首道:
“那就按秋風樓主說的做吧。你現在展露出來的實力,可以先升個級,成為人階殺手再說。晉升到人階,自然也有些獎勵。”
謝淵頗感興趣的點點頭,然後又有些猶疑:
“可是,真要當殺手的話,若是讓我去刺殺忠良、殘害無辜,我怎麽做得出來?”
若是老是在這樣的目標折戟而返,過個幾次肯定會引起注意。
慕朝雲反手從桌下取出一個冊子,淡淡道:
“自己挑。”
謝淵拿著那冊子一看,發現厚厚一本全是各種條目的任務,每個任務都有各種標注,接或是沒接,有人失敗或是還未有嘗試,獎勵幾多、難度幾何——卻是簡單明了的用天地人、金銀銅標記。
而在這本冊子最前面的一頁裡,清一色的天階任務,第一個便是讓謝淵眉頭一皺:
“刺殺司徒琴。”
他拳頭一捏,不過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接受而又失敗的批注,特別是近幾年已經罕有新增接任務的標記,心頭這才舒服了點。
司徒琴的成長還真是難啊……還好她周圍有李泰和紅姨保護。
剩下的任務都各有特色,越排前面的越難。
謝淵快速瀏覽了一會兒,然後抬頭看著慕朝雲道:
“原來還能在你這作弊。”
“我這身份便利多多,不過任務還得你自己完成,有人會評估的。”
慕朝雲說著。
謝淵點點頭:
“無需作假,找個人階難度的殺惡人就行,又賺了秋風樓的錢又除了惡,真是雙贏。”
他快速在人階那幾頁瀏覽著,不時和慕朝雲討論一二,兩人就著燭光湊在一起,時間慢慢便過去。
……
或許是人吃飽穿暖,富庶之地,就講究精神追求。
也有可能是豪商巨賈就信佛祖保佑才能發財,或者是他們發家不正、想著向佛祖贖罪。
總之江南佛教興盛,佛寺眾多,向來香火不斷。
而江州龍洞山的龍燈庵,在江南大大小小千余佛寺裡,排的進前二十。
此地離金陵西南約有兩百裡,在富慶縣境內的龍洞山上。
黃牆高聳,宮殿連綿,金屋碧瓦。
好一番富麗堂皇的精美佛寺景象。
夕陽一朝,光彩四射,綿延半山盤龍閃閃發光。
雖然龍燈庵得名不是因此,但眾人傳著傳著,就都覺得是這樣了。
而由於這是一個尼姑庵,修得又精美,許多夫人特別愛來此。
相比漢子,夫人們花錢時時更爽快些。
絡繹不絕上山禮佛的人中,有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漢子,穿著棉衣,雙手袖在袖筒裡,就像個普通的莊稼漢,上山求佛。
正是謝淵。
頂著平平無奇的臉龐,謝淵左右不動聲色的打量,果然女施主眾多,和情報一樣。
按理說這種尼姑庵有些就不歡迎男施主了,但龍燈庵顯然還是想掙這個香火錢。
說不得不少男香客,來此的醉翁之意,並不在酒。求佛之行,心不在佛。
謝淵不緊不慢的跟著人流入了龍燈庵。
這裡倒是不像金光寺那般吃相難看,整個江南都算有名的大佛寺,自然有些講究,不掙小錢。
可能要的是命。
既入佛寺,謝淵悄然脫離人流,找了個僻靜處就藏起來。
他不準備用天隱術,一算是練習下秋風樓的技藝,免得到時候露了破綻;二來,也是避免自己完全仰仗這秘術,免得被人破解就不知所措。天隱術不是萬能,正如湖中之湖面對錢陽晟之時。
等待天色漸暗,謝淵無聲無息的從陰影裡走出來,貼著牆根暗影,沒有引起巡邏女尼的注意,慢慢往龍燈庵深處行去。
龍洞山後山有一個慈善院。
這個慈善院,廣收江南各地的孤兒。
哪怕是和平年間,哪怕是富饒江南,以這世的生產力,孤兒仍然是不少。
龍燈庵慈善院便收留了許多孤兒,施粥布學,撫養長大,盡顯佛家慈悲之意,眾人都大為讚歎,不少人甚至因此給龍燈庵更添香火,更把龍燈庵住持心和師太奉為觀世音轉世。
但謝淵知道,事實不是如此。
慈善院年年收留孤兒,兔唇的、癡呆的、先天少手少腳的、體弱多病的。不少孤兒都送到這裡。
龍洞山再大,慈善院那幾間院落,怎麽住的下?
這裡的孤兒,就沒有能活到成年的。
但慈善院在龍燈庵深處,無人能夠過問,眾人隻信心和師太說辭,這裡的孤兒許多都知恩圖報,皈依了佛門。
從卷宗裡得知,心和師太年輕時是個江湖騙子,千門智將。
只不過後來一次失了手,被人抓住,好好炮製了一番,放出來之後就失心瘋了。
她得龍燈庵那時的住持師太收留,悉心照料,不久恢復了神智。
發現龍燈庵香火旺盛,心和心思轉動,故態複萌,開始哄騙老師太。
老師太不知她具體過往,隻被她哄得團團轉,甚至疏遠了自己養大的弟子們,將住持之位傳給了心和。
心和不愧是騙子出身,心思靈動,很快想了許多招式,到處募捐。
加上她一張巧嘴,既哄騙有錢的大家貴婦,又養了一批年輕女尼對付沒嘗過鮮的有錢富賈,很快將中等規模的龍燈庵愈發壯大,變成這番香火鼎盛的模樣。
許多年過去,心和已經是周遭百裡的佛門領袖,萬眾膜拜的菩薩轉世。
但她年輕時受了摧殘,傷了元氣,哪怕修為不弱,卻也衰老得很快。
再加上心和根本不是什麽有佛性之人,只不過是披著尼姑衣裳的騙子。
看著自己年華老去,許多常年和她勾勾搭搭的名流富紳都漸漸疏遠她,心和縱然坐擁偌大佛寺,也有些悲涼起來。
於是,本來正正經經的龍燈庵慈善院,突然開始擴張規模。
而她不知從哪裡知道了錢姚二家有延續壽命、返老還童的偏方,屢次求肯,還悄悄用擄掠來的孩子來換。
錢姚兩家雖然將這些孤兒挑走不少,但怎麽可能給心和這等核心法門?
拖得久了,心和又有些精神不穩定的模樣,揚言若不給她法門,這些年的交易她全都要公之於眾。
於是,心和便上了秋風樓的冊子。
站在龍燈庵深處的慈善院門外,謝淵默默回想過這些資料,微微頷首。
管得什麽糾葛,總歸是狗咬狗,這心和買賣孤兒,甚至還嫌不夠,專門有人手去拐賣,她是死有余辜。
資料顯示,心和是氣血二變境大成,距離氣血三變境只有一步之遙。
就因為傷了根基、年紀又上來,氣血衰敗突破不得,所以她才更是著急。
這個實力不算弱,不到人階的秋風樓殺手隻論境界,恐怕沒有一個比得過。
但殺手本來就不單單以境界論實力,更何況謝淵不是個真正的殺手。
他順著牆根閃過,來到一處背光的角落,輕輕一翻,越過了高牆。
聽說心和每天晚上都來這裡,只是不知道幹什麽。
謝淵剛剛進入院中,還在辨認方向,忽然感覺胸襟一熱。
又是那個佛牌?
謝淵微微皺眉,還沒想這預示著什麽,就聽一道成熟嫵媚的聲音響起:
“何方高人,怎麽擅闖貧尼耍子的地方?”
謝淵唰的轉頭,發現正面一處房門突然打開,一道窈窕綽約的身影緩緩走出。
她腦門清淨、不含一絲毛發;臉頰雪白、約摸三十許人。
然而即使是個光頭尼姑,她的面容也豔光四射、嫵媚妖嬈,望著就讓人心砰砰直跳。
特別是那雙眼睛,深沉中暗藏純真,純真中卻又顯誠摯,細看還有幾分妖冶,這雙眼睛一看,不管說什麽旁人都願意聽。
如此妖豔的女尼,謝淵看了,瞳孔一縮。
她雖然長得妖冶,穿得更是狂放——
此時的她,隻披了一件僧袍,衣襟大開,露出裡面春光。
如果還能稱作春光的話。
她脖子以上雪白細膩、動人心魄,脖子以下卻如老樹皴皮,層層疊疊,讓人心驚膽戰,直欲作嘔。
尼姑紅唇如血,張了張嘴,牙齒上竟然也是赤紅——原來那紅唇上是真的人血。
謝淵看到她身後景象,眼睛睜大,怒火中燒。
尼姑看著他,笑容裡滿是危險殺意:
“哪來的好漢子,也要做貧尼的入幕之賓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