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怎麽不說話?”端麗的婦人沉吟一下,又看了幾眼畫像,再側頭瞥了自家女兒一眼,微笑道:
“這位少年確實是一表人才,外貌與你相稱。”
謝靈韻頓時喜滋滋的:
“對吧?我的眼光肯定不差的!”
婦人白了她一眼,問道:
“你剛才說他叫什麽?謝……淵?”
婦人頓了一下,道:
“潛龍在淵,真是好名字。你說,他是……”
“誒,你怎麽知道他在潛龍榜上?”
謝靈韻笑眯眯的說著。
婦人一怔,好笑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說這名字而已。嗨,你這個孩子,我和你爹還沒點頭呢,你都快當自家人炫耀了。”
謝靈韻抿嘴一笑,她知道自家母親整日潛心禮佛、操持族事,便已佔據全部時間,並不怎麽理外物,這些江湖事、特別是區區潛龍,大抵是不關心的。
“還是潛龍榜的英傑,嗯,不錯。”
婦人隨意的點點頭,又問了一遍道:
“你說他是哪來人士?”
“雲州。他來自雲州,如今在江南……這個,遊歷。”
謝靈韻頓了一下。
“雲州啊。可真夠遠的。”
婦人似乎有些感歎,然後又道:
“潛龍榜的年輕才俊,想必是很有名了。都有些什麽事跡,不如你給我講講?”
謝靈韻又頓了一下,然後才拉著娘親道:
“娘,你聽我好好給你講。外面有些傳言,還有一些諢號,都是做不得真的。其實他這個人跟傳言不一樣……”
婦人一聽,就聽出幾分怪異來,瞥了謝靈韻一眼:
“他的名聲很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
謝靈韻吐了吐舌頭:
“就是春雨樓的人老是纏著他。”
婦人沉默了一下,說道:
“……你是說,他是個通緝犯?”
“勉強算吧。但那都是朝廷有問題!他不是壞人,為人正直,與惡為敵,比如姚……秋風樓的人,想必恨他入骨!”
謝靈韻連忙辯解,還得意的揚了揚頭。
婦人面色更是怪異:
“意思是,秋風樓的人他也得罪了?”
“應該吧。”
謝靈韻猶豫的點點頭,雖然秋風樓主追殺他失敗的事情她並不知道,但是都擊敗姚亦隆,還殺了姚天川頂替,想必姚家應該是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
婦人聽了,躊躇一下,看了看女兒,盡可能的委婉道:
“還真是個,奇人。”
她已經流露出不讚同的意思,謝靈韻頓時哎了一聲:
“別著急,你聽我慢慢給你講,絕對都不是他的問題!”
謝靈韻跟謝淵的真正的接觸不多,但是知道他的身份後,回來查了許多,早將謝淵流露在外的事跡查得一清二徐。
從初在雲州揚名的“當街殺縣尉”開始,到後來又在烏河殺了姚家的分支子弟,聯合司徒琴反殺秋風樓天階刺客,然後便是來到金陵聯合般若寺、玄真宗弟子,以二變境的實力擊敗姚家老宗師姚亦隆,名聲大振。
這些都是讓謝淵登上潛龍榜的戰績,謝靈韻是反覆搜集資料,甚至還將不那麽為人所知的卻更為誇張的摻和進宗師之鬥、以外練修為重傷宗師的那場雲照縣追逃戰給找到。
將這些戰績資料謝靈韻是反反覆複的看了許多遍,已經是如數家珍一般,此時給自己母親滔滔不絕的講述,甚至讓她插不進話。
“……所以,雖然他的外號有些凶,名聲有點奇怪,但那都是春雨樓的抹黑!”
謝靈韻終於講了一段落,講得口乾舌燥,沒有淑女形象的將茶杯裡的茶一大口喝乾淨,然後繼續:
“真實的他,謙遜、禮貌、溫和……嗯,可能也沒有。但是他古道熱腸、很講義氣、有勇有謀、不拋棄同伴,絕對不是什麽膽大包天的嗜血狂徒,都是毀謗!”
婦人聽了好久,終於輪到她說話:
“嗯,聽你這樣說,他雖然行事手段有些欠妥,但是不失為一個俠士。”
“對對對,我也是這樣覺得!”
謝靈韻頭點的如同小雞啄米,又聽母親道:
“只是,你去萬妖山一趟,如何結識得這謝淵?如何與他並肩作戰了?”
婦人敏銳的目光盯著謝靈韻,直指關鍵。
“……路上?”
謝靈韻試探的回答道。
婦人笑了笑:
“一路上都是你莫堂叔跟你一起,你怎麽在外面還和其他人一起戰鬥了?”
謝靈韻啊了一聲,講的時候太高興,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結果母親心細如發,明察秋毫,一下就發現了古怪所在。
謝靈韻糾結了一下,尷尬的笑道:
“能不能保密?”
婦人堅定的搖搖頭:
“你認識年輕俊傑,是好事情。只不過這位謝淵看起來經歷非凡,人也不簡單。你若是說不清怎麽和他認識的,當娘的總有些不放心。”
謝靈韻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
“那我要是給您說了,您可得替我保密,絕對不能再去跟外人說!”
婦人點點頭:
“我自不會多說閑言,都是為你好,你還信不過為娘?”
謝靈韻眨眨眼:
“你發誓!”
婦人頓時瞪眼:
“匪猴子,還要幹嘛不?要不要給你立字據?”
“也不是不行……”
謝靈韻見婦人有些生氣,頓時縮了縮頭,道:
“好吧,我相信娘親。他……現在冒充那姚天川,在姚家過少爺日子呢。”
婦人聽了愣了一愣,然後慢慢瞪大眼睛:
“此話當真?”
“當然。萬妖山的姚天川根本就是假的,一直都是他。”
謝靈韻說著。
“所以這次萬妖山說得沸沸揚揚,姚家的姚天川立了大功,斬了魔教的燃火魔使,結果也是這謝淵?”
婦人有些詫異。
“對啊!那姚天川才沒這本事。”
謝靈韻胸一挺,與有榮焉。
婦人又呆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道:
“真是……荒唐。到底是姚家破落至此,還是那謝淵本事這麽厲害,在姚家李代桃僵,也沒人發覺?他不害怕自己暴露麽?”
“他就是這麽厲害!”
謝靈韻有些驕傲的道,不過內心卻也有些擔心。
想必他自己心中有數吧……
“他為何針對姚家?”
婦人有些皺眉道。
總的來說,謝家和姚家都是世家,聽到一個江湖豪俠就這麽輕易的潛入世家之中造成破壞,她心中有些抵觸。
“自然是不忿姚家所做的事!”
謝靈韻又開始滔滔不絕:
“從烏河開始,他就和姚家產生了矛盾,聽說那裡也是姚家地下生意布局的一環。然後他來到金陵,見到了姚家更多的齷齪,便潛進姚家,尋找更多罪證!
“最近春雨樓不是直接駐扎在了金陵麽?鬧得姚家雞飛狗跳!肯定是他立的功勞!”
婦人聞言,瞥她一眼:
“都是他給你說的?”
“……是我推測的。但**不離十。”
婦人輕哼一聲:
“我看你已經要把他當成天神下凡、無所不能了。會不會他只是貪圖姚家的寶物?”
“絕不可能!”
謝靈韻斬釘截鐵道:
“他不是那樣的人。”
婦人本來還想說,見女兒表情,隻得收回了話語,不置可否道:
“如果真如你所說,那他的確還是個甘願以身冒險的大俠客。”
“那,娘親是不反對我和他來往了?”
謝靈韻有些開心的說。
婦人莞爾一笑:
“你是聰明孩子,自己能拿主意。不過這個孩子做的事情很危險,古語雲,君子不立危牆。我看你還是勸他早點從姚家脫身,或許哪一天帶回來和我與你父親見一見,看看他的意見。”
謝靈韻有些臉紅:
“見、見父母什麽的,還沒到那一步吧?”
婦人好笑道:
“我也就是說以後,沒讓你現在就帶回來。而且……我聽你說了許久,卻沒聽他的表現。他對你也有意嗎?”
謝靈韻挺了挺胸膛:
“沒有!不過沒事,以後就有了。”
“你這孩子……”
婦人搖了搖頭,微笑道:
“不過我也相信以你的樣貌天賦、咱家的家世,雖然這位年輕人聽起來天賦極佳,嗯,算是堪堪配得你了。”
她頓了一下,即使以她陳郡謝氏主母的眼光,哪怕只是粗略一聽,也覺謝淵的天賦能力,勉強能配得上自家的寶貝閨女了。
她點了點頭:
“無妨,年輕人只是交朋友,以後的事情麽,不必強求。”
“娘!您別說的這麽悲觀,我看上的人,肯定是堅持到底!”
謝靈韻昂頭道:
“還都是本家姓,您沒意見吧?”
婦人搖搖頭:
“我是不在意,你爹恐怕會嘟噥兩句。但真成美事,倒也無妨。”
“就是!我想的都省得招婿了,以後你們也有孫兒可養,傳承有序,多好!”
謝靈韻笑吟吟的。
婦人哭笑不得:
“你這孩子,簡直是……倒也有幾分道理。”
母女倆再閑言幾句,婦人就讓謝靈韻刻苦練功,自己又離了女兒的院落。
在婢女仆役的前呼後擁之下,婦人回到一個簡樸的院落,裡面大廳供奉著一座純金的佛像,熠熠生輝。
而除了這座佛像,大廳的一切都十分乾淨簡單,完全不像龐然謝氏的主母所在之所。
婦人將一應仆役都留在院外,在那個十分陳舊、還有補丁的蒲團上跪下,雙手合十,閉目誦念。過了許久,她才站起身來,上香燃燭,然後走到側面一間小小書房。
婦人沉吟片刻,取出紙筆,輕輕點畫幾下,就勾勒出一個栩栩如生的人像,赫然便是謝靈韻那兒的謝淵畫像,近乎一模一樣。過目不忘,妙筆生花,不外如是。
“謝……淵?”
婦人看著畫像,喃喃念叨,細細的眉頭逐漸擰起。
片刻後,她喚進來一個貼身丫鬟,低聲道:
“去查一下這位謝淵,查清楚一些。”
“是。”
丫鬟幹練的應命,轉身就走。
“對了。”
婦人忽然又將她叫住。
見丫鬟站住,她張張嘴,然後才低聲補充:
“盡快些。”
……
金陵。
簪花樓。
謝淵看著慕朝雲將龐大複雜的陣法麻利的全部收好,就跟做衛生一般,分門別類的就將東西全部整理好,看得一愣一愣。
此時的慕朝雲看起來就跟沒事人一般,除了臉色微白,又顯出幾分透明感,其他全部正常。
謝淵試探著問道:
“找到他的位置了?”
“沒。”
慕朝雲搖搖頭。
謝淵眉頭不由皺起:
“竟然連你也找不到,這下有些棘手啊……”
“沒事,他已經死了。”
慕朝雲淡淡道。
“啊?”
謝淵張大了嘴,十分詫異。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道:
“你都不知道他在哪裡,也能殺死他?不,這麽遠,你怎麽殺死他的?咒殺?”
“咒殺那是巫蠱術,或者天機術的邪道一脈,現在基本都失傳了。哪聽得稀奇古怪的東西?”
慕朝雲瞥他一眼:
“天機術交鋒,自有天機術的法子。你不修此道,你不懂。”
謝淵感受著慕朝雲不加掩飾的嫌棄,有些無奈道:
“好吧……”
他曾經戲言要真正拜慕朝雲為師,學習這些神奇的秘術。
結果慕朝雲表示他如果真要學,她是願意教的,可以試試看。
但閑來無事時,看著那比高數還複雜的各色算式、秘卜、易理、陣勢,痛苦的回憶穿越了兩個世界,開始攻擊他。
雖然硬要學也是能學的,但即使在面板的幫助下,進展也十分緩慢,而且需要海量的苦功,勢必影響他的武道修行,時間本來就不夠用的他隻得按下。
“你的路不在這。”
慕朝雲的評價還是委婉而溫柔的。
“所以,沒看到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裡,你就這樣將一個宗師擊殺了?”
謝淵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話本裡這樣寫自然沒問題,但這是現實,現實是要講邏輯的。
修行已久,武道為基,他感覺這有些超出自己的認知。
慕朝雲平靜的道:
“不能說沒見著人就能殺他。以天機術而言,我是看到他了。只要算得到他,他在眼前或是不在,在這個房間還是在天涯海角,也都一樣。”
她正準備飲口茶,謝淵積極的將茶壺搶過來,恭恭敬敬的給她斟好,雙手奉上,一副大佬請用茶的模樣。
慕朝雲莞爾,優哉遊哉的將茶喝了,莫名回想起在龍騰鏢局天天等待謝淵投喂的日子。
正自出神,謝淵的聲音打斷了她:
“慕姑娘,那你能不能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再咒死幾個?”
慕朝雲有些不滿,橫了他一眼:
“都說了不是咒殺!這法門獨屬於天機士,若不是我和他交鋒許久,知他根底,換作另一個天機士來,也不見得輕易做到,總得布置一番。
“而若是普通武者,哪怕就是個外練,我或許能將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也不能隔空傷害,還得到面前。”
謝淵這聽明白了,總之還是有許多苛刻條件,不是他想象中的仙人那般隔空作法、千裡之外殺人於無形之中。
可能他的想象力太豐富了一些,還以為自己在修仙世界呢。
不過……
【先秦方士手劄:(1/100)】
看著面前這不知如何進展的玩意兒,或許上古之時,如此手段真的是滿天飛也說不定呢?
看著謝淵也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惋惜,慕朝雲又優雅的捧著茶杯,輕抿一口,清雅絕俗的臉上露出探尋: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呢?”
“嗯,那個天機士死得乾淨了?”
謝淵再次確認道。
慕朝雲十分肯定道:
“他肯定是再也動不了他的算籌。其實就算他還活著,我想他也沒那本事算得清你的命數才是。哪怕我與你這等關系,有時候看你都不清不楚。”
謝淵眼睛一轉,笑道:
“就是,我與你這等關系,我可是對你坦誠相待,絕無隱瞞的!看不清楚可不是我有意遮掩。”
聽謝淵有些調笑,慕朝雲臉皮微微泛紅,瞪了他一眼,然後才理理發絲,繼續道:
“我是說你本身氣運隆厚,不似常人。而修行天隱術之後,更難預測,他理應不知道你的身份。”
謝淵也點點頭,他大成的天隱術還是能感覺到了幾次被人隱隱窺探,但是身上就如同有一層無形的罩蔽,將那些十分隱蔽的絲線全部擋在了外頭,他相信自己的真實身份仍然是保密的。
不過謝淵還是沉聲道:
“就在這幾天,我準備就離開姚家。”
“這麽快?”
慕朝雲有些詫異,絕美的臉上微微一動,看向謝淵,等他繼續解釋。
謝淵說起理由來:
“本來就打算走,既然有些意外,不如提前。雖然理論上仍然是安全的……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只不過在姚家這麽久了,探聽到許多秘密,然而要想給姚家致命一擊,恐怕還做不到。”
慕朝雲微微點頭,讚許他的小心,然後接了下去:
“或者說如此世家,便如百足之蟲,不管擊其哪裡,都不可能一擊斃命。要想真正扳倒這樣的龐然大物,不是一時片刻可以做到的。”
謝淵頷首道:
“話是如此,但讓他們感覺到痛得不行,還是有辦法的。姚天川的死算得一個,而最近春雨樓的針對,也讓他們焦頭爛額。
“那個蘇行,以前我覺得他就是正事不乾、欺軟怕硬就知道抓我這種小蝦米,結果現在看來,骨頭倒也挺硬的。
“姚家還有個老祖宗,一直是靠著延壽邪法續命,但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之前偶然聽到了一兩句,但還沒聽明白就被人捂住嘴了。若是能找到這個人,將其除掉,想來姚家的底氣,也就只有秋風樓主了。
“而秋風樓主卻更好辦了,畢竟他雖然一直隱秘身份,在我面前卻是如同亮在日光之下。秋風樓的高階刺客我基本都掌握了大半,這兩日爭取再收集個全,還有龐大的金銀銅牌刺客,全部交給蘇行去頭疼。
“秋風樓都挑釁春雨樓多久了,想必春雨樓不會放過這個徹底瓦解秋風樓的機會。”
如果能瓦解秋風樓,再滅掉姚家的隱秘宗師,那姚家的全部力量就是暴露在明面上的這些。
到時候不需要謝淵動手,其他世家都不會給姚家好過。
那時的姚家,除了像錢家一樣抱緊朝廷的大腿,恐怕也只有認一家世家,再度攀附,如同附庸。
但這一次,真正羸弱到極點的姚家,面對比當初墊底的錢家還強得多的其他世家,恐怕想要保存自身的獨立,就千難萬難了。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謝淵的設想都能成立。
“最多再來五天,我便準備離開。”
謝淵沉聲道:
“秋風樓主給我查‘謝淵’的期限是十日,我三五天直接跑路,想必他也想不及。”
慕朝雲緩緩點頭,左思右想,感覺應該沒什麽問題。
她輕聲道:
“那這幾天,我也會多留意你的。”謝淵心中明白,慕朝雲的意思是她在這最後幾天,基本上就放棄自己的事情,隨時都會關注著他,並且給他準備著最後一道保命的神技——
超出這個世界大部分武者認知的傳送法陣,或者說奇門遁甲術。
謝淵心中既生感激,又覺溫暖。慕朝雲可不是終日閑著沒事做,對於報仇沒有太多頭緒的她,近乎以窮舉法在排查有能力一朝覆滅北都山的勢力和人物。
這樣的勢力雖然不多,但是要想一個個查清楚,需要梳理海量的資料,而許多資料本身就很難得來。特別是她最近瞄準了魔教,以這魔教本身的隱秘,實在是需要耗費巨大的精神。
不過即便如此,一到自己要做正事,慕朝雲便放下手上的所有事情,全身心的來幫自己平穩度過在姚家的最後這幾天,隻為他萬無一失。
謝淵心中一動,大手一伸,老實不客氣的抓住了慕朝雲柔弱無骨的柔荑。
涼涼的,如同夜裡覆霜的美玉,手感極佳。
只不過要不是她是貨真價實的宗師,謝淵都以為是個柔弱女孩兒,一點也感受不到烘爐般的血氣。
慕朝雲臉色微紅,不過就任他抓著,沒有動彈。
她仰了仰頭,看他就坐在身邊走神,便微挪動一下,輕輕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然後微微籲了口氣。
房間裡一時顯得靜謐溫馨,卻又有些微別離愁緒。
再過幾天,兩人是不是又要分別?何時才能再見?
但按慕朝雲說的,兩人是命定的緣分,終究會聚在一起。
……
謝淵從簪花樓出來,心中盤算:
“多不過三五日,我必須要離開。那麽這幾天,一要繼續根據秋風樓主的命令行事,好好在秋風樓裡抓內鬼。嗯,這樣可以搜集整個秋風樓所轄刺客的名冊,到時候全部丟給蘇行。
“第二個,便是努力查一查那個所謂的老祖宗到底是誰、在哪。按理說一個苟延殘喘的老宗師實力應該也沒剩多少,但只要是暗處的,最好都給姚家挖出來。
“不過這個不強求,順其自然,沒查到就過時不候。
“嗯,我想想……其實第二個目標可以和第一個整合到一起。許多姚家人物的護衛工作,都是由秋風樓裡的姚氏族人完成的。這個姚家老宗師,深居簡出,如此隱秘,周圍的很可能不是姚家大院的仆役,而是直接從秋風樓裡挑的!
“這兩天盤查秋風樓裡刺客之時,可以順便看看有沒有做過此類工作之人……
“除了這兩項,要走了,姚家的東西能帶點兒就帶點兒吧,畢竟以後沒這麽好的條件了……還真有點舍不得。”
謝淵搖搖頭,歎道: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嘶,我這算不算已經被腐化了?享受起民脂民膏了?”
他想了想,搖搖頭,按理說姚家的東西,他用不用,姚家都會積攢那些寶貝。如若他不用,那就進了姚家其他人的肚,還不如給他,物盡其用。
“便呆這最後幾日,然後便再見了,金陵。”
謝淵已經想好,離開姚家之後,先往江北行去。
江北佛寺不少,天下禪宗般若寺便在虞州,佛家香火鼎盛之極。
在那般地帶,謝淵也許有希望獲得佛韻,將自己還剩不多的進度徹底推滿,看能不能有什麽獎勵。
不,有獎勵是一定的,但不知道是什麽而已。但這一項如此需要緣分,謝淵直覺後面的獎勵也不差,一直是頗多期待。
等在北地遊歷一圈,謝淵便準備回雲山去。
出來這麽久,劍宗應該還認自己這個弟子吧?李星拓還欠他一次劍峰感悟等著兌現呢。
當然,回雲山之前,肯定是要路過雲州府的。
水榭聽琴吃點心,這體驗好久沒有了。
一想到這裡,失了姚家藥庫的失落頓時煙消雲散。
回雲州修行雖然清苦一些,但心中安寧,不是江南胭脂地可比。
若沒慕朝雲,或許謝淵早就提劍跑路了。
此後三日,謝淵厘清秋風樓的入階刺客之後,又開始盤查起金銀銅牌刺客。
這些刺客最多不過二變境的修為,少的許多甚至剛入一變境乃至四練的都有。境界比入階刺客差遠了,但數量確是不少。
以謝淵如今修為境界,這些刺客層次已經不值一提。
然而若是以整個大離朝修行界來說,如此多的氣血蛻變境刺客,實在是一股恐怖的力量。
謝淵自己雖然修為上來,但還沒有脫離地氣。從底層練出來的他,知道一個氣血蛻變境意味著什麽。哪怕是最普通的氣血一變境,就夠在一縣之地稱王稱霸。普通人的進身之階實在是少之又少,哪怕天賦不俗,卻也找不到路。
所以拿到名冊之後,看到如此多的蛻變境刺客,謝淵也暗自心驚,眉頭緊皺。
不知錢姚兩家的人口轉運,這麽多年暗中給秋風樓提供了多少人才,才養的出這麽多實力不凡的殺手。
“若是任由秋風樓繼續發展,這麽多人不知還能造成多大的危害。而且真到了危機時刻,姚家大旗一揮,許以重賞,這也是一股龐大的力量。”
謝淵默默點頭,這名冊可是個要緊的寶貝。
可惜這些名冊,都是秋風樓主的貼身助手雲蛟親自押送,用完了要要回去的。
今天雲蛟拿來名冊,閑著無事就在旁邊看著,謝淵一時也沒有好辦法。
好在前幾天他已經暗中記下謄抄了不少,而以武者身體三次蛻變至極限之後的記憶力,這些冊子看過一遍,晚上默個大半,應該不成問題。
又是一個刺客進來。
“姓名。”
“王鐵蛋。”
“代號。”
“玉面狐。”
謝淵抬頭看了看這個五大三粗的男子,繼續低頭:
“幹什麽工作的。”
憨厚的玉面狐愣了一下,試探道:
“秋風樓的殺手?”
“何時何地因何原因進入秋風樓?有什麽工作經歷?拿過什麽獎項?”
“啟元五年六月,吃不起飯……”
“工作經歷?殺人,騙有錢的夫人,給樓裡掙些外快。”
“哦,還有給老太爺站崗,站了幾個月……”
玉面狐說到這裡,突然感覺到一股凌厲的目光射來,頓時渾身發寒,訥訥不言。
謝淵轉頭,看到身後的雲蛟耷拉下眼皮,皺了皺眉:
“雲蛟,你做什麽?”
“沒什麽,提醒下他不該說的不要說。”
雲蛟淡淡道。
“什麽叫不該說的?我不問所有細節,一一對照,哪知道他是不是謝淵假扮?”
謝淵哼了一聲。
“你就這樣做,我看一輩子也找不出來吧。”
雲蛟冷冷道。
“不做更查不出來,你如此阻撓,我看你是不是就是謝淵?”
謝淵指著雲蛟,一頂帽子扣了過去。
雲蛟眼皮抖了抖:
“你第一天不就問過了?”
“那就請你繼續配合,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謝淵亮了亮那個流血的令牌,雲蛟頓時閉嘴,眼眸低垂,生出寒意。
他繼續問玉面狐:
“什麽時候、在哪站的崗?”
他忍住了沒有問老太爺的身份,在姚天川的記憶中,有幾位姚家老宗師都是以養老的名義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中多年,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在還是不在,這也算是世家隱藏實力的一種手段。
玉面狐有些猶豫,一會兒看向謝淵,一會兒看向雲蛟:
“站……還是沒站呢?”
謝淵叩敲桌子:
“注意你的態度,我現在才是審查官。”
“說吧,就說你給七太爺站了多久,不然斬雲大人恐怕要把你按疑似謝淵給辦了。”
雲蛟語氣不無嘲諷。
七太爺?
謝淵眼中精光一閃,沒想到直接從雲蛟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
姚家七太爺……沒記錯的話十多年前就隱退了,從來沒在任何場合見到過他,姚天川甚至對他沒什麽印象。
但他的名字還是耳熟的,二十年前,姚家七太爺曾經上過飛龍榜,雖然很快又下來,但足以證明他有那個境界。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是苟延殘喘,還是實力有進益?
應當是苟延殘喘吧……不然若是還正當年,姚家風雨飄搖,他不該隱退。
謝淵心中想著。因為這個原因,他對姚家隱藏的實力並不看得過重,真有能打的強人,早該出來穩定局勢。
但曾經是飛龍榜宗師,這個名字還是得關注,於是謝淵聽玉面狐講起:
“三年前,我在紫金山精舍給老太爺站了半年崗。”
“時間、地點。”
謝淵一絲不苟。
“唔,東二重山雲谷精舍,五月到十月。”
玉面狐對答如流。
“很好。”
謝淵點頭:
“你可以出去了。”
等玉面狐走後,謝淵又一幅平常樣貌的喚進下一個。
直到傍晚。
謝淵結束一日工作,將名冊還給了雲蛟。
雲蛟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接過冊子,轉身離開。
謝淵瞥了兩眼那迅疾的背影,眼中幽光一閃。
今天雲蛟來得蹊蹺,謝淵心中早有警惕。
若是他突然要喚自己去秋風樓主那裡,謝淵打定主意直接開溜。
不過這家夥來去匆匆,看起來只是押送名冊的。
謝淵默默起身,往姚府趕去。
差不多了,今天再整理一下,明天白天再開溜。
晚上跑路,說不定還反倒引人注意。
謝淵一路回到自家小院,翠屏迎他進門,給他摘下外套,柔聲道:
“少爺,請更衣。”
“嗯。”
謝淵嗯了一聲,正往裡屋去轉,就聽翠屏繼續道:
“對了,家主在等您。”
謝淵腳步頓了一下,但已經看到了坐在書桌後的姚余知。
姚余知面容威嚴,眉頭就算舒展開來,也是一個川字。
他看著謝淵,眉頭抖了抖,淡淡道:
“天川,回來了?”
“見過家主。”
謝淵行了一禮。
姚余知擺擺手,語氣有些古怪道:
“你……又去樓裡做事了?”
“……是。”
謝淵低聲道。
姚余知張了張嘴,不置可否,忽然道:
“罷了,你練一下大金河功,我看你進境。”
謝淵依言而行,雙掌間渾厚澎湃的勁氣如同大河奔湧,引得書桌上的茶碗都開始震動。
姚余知看到這一幕,吐了口氣,幽幽道:
“若是外人,怎麽可能這麽短時間內將大金河功練到這等地步?”
“沈虛用命傳的話,你也看到了。”
秋風樓主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
謝淵渾身一僵,這才感覺到房間一角有一道幽暗鋒銳的恐怖氣息,隱隱籠罩著自己背後的所有要害,如同被利劍抵住。
姚余知似乎變得蒼老了些許,緊緊盯著謝淵,一字一句道:
“你,到底是誰?”
謝淵默然片刻,忽然一動,周身猛然爆發出無數玄妙符文和閃耀的白光。
他腳下似乎隱隱出現了一個陣法,身軀刹那間就變得透明。
然而下一刻,恐怖的劍氣在整片空間肆意切割,然後將整個書房都與外界隔絕。
謝淵腳下的陣法牟足了勁,不斷閃爍,然而卻始終不能將他送出去,隻得徒勞的閃了幾下,暗淡消失。
謝淵面色瞬間變得沉凝起來。
“比我想象的還果斷,但沒用。”
秋風樓主淡淡道:
“我豈會讓你用一樣的方法跑第二次……
“謝淵。”
轟的一聲,宗師氣勢爆發,室內刮起了一陣旋風,將雜物吹得東倒西歪。
謝淵面色一白,膝蓋一彎,差點被壓下去。
但他拳頭握緊,感受著兩名宗師恐怖的威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硬生生的站直了身體。
他面容變幻,露出本來相貌,笑了笑:
“你們怎麽發現的?”
姚余知看著謝淵的面容,嘴唇忍不住抖了抖,蒼老的大手緊緊握成拳頭,握到指節發白。
“什麽時候?”
他聲音有些沙啞。
“得有幾個月了吧。”
謝淵想了想,回答道。
姚余知閉了閉眼睛,用力的吸了口氣:
“我姚家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
“和你姚家無冤無仇的多了,不還是都慘死在你們手下?”
謝淵冷笑一聲,毫不客氣道。
“你,不怕死?”
身後傳來飄忽的聲音。
以謝淵對秋風樓主的了解,應該是動怒了。
“人皆一死,何以懼之?”
謝淵呵呵一笑,又道:
“你們還沒告訴我,怎麽發現的呢?”
秋風樓主隱藏在燭火照耀不到之處,默默看著謝淵的背影,看著他即使面對這般絕境仍然泰然自若的氣質,眼中忍不住的流露出幾分欣賞、遺憾、痛恨和暴怒。
真正的姚天川,絕對做不到他這樣。
如果這真是姚家子弟就好了……
秋風樓主冷冷道:
“沈虛畢竟是止空山的前任天算子,雖然你背後的慕家那位實力遠超想象,但沈虛也不是完全的廢物,至少用命還是能做些事情的。”
謝淵聽得大概,微微歎息。
這一陣就輸在敵暗我明,他一直不知道這個止空山棄徒到底在哪、到底在幹什麽,甚至不知道他怎麽找出自己的。
但既然結果已是如此,那深究也沒用處。
姚余知的臉色一直無比難看。
他近來四處炫耀“姚天川”,將其徹底立為家族的核心,寄予了龐大的希望。
結果現在告訴他,這姚天川是假的,真正的姚天川早已死去。
即使是再深的城府,姚余知也感覺接受不了,渾身都微微顫抖,七情上面。
他身形驀地一閃,出現在謝淵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謝淵想要閃躲,然而他修為再高,和接近飛龍榜的宗師相比,仍然有著不止一道天塹。
一拳正中他的腹部,將他打得弓腰如蝦米,然而身軀還沒被轟飛,又被姚余知一把捏住脖子,提了起來。
姚余知眼中冰寒無比,聲音如同從九幽地獄中傳來:
“我不會殺你,我要讓你一直活著,讓你每天想死而不得;
“讓你看著姚家摧毀你所有珍貴的東西;
“讓你看著姚家折磨你所有親近的朋友;
“讓你看著姚家虐殺你所有尚存的血親;
“讓你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全部倒在你的面前,而你,仍然不會死,仍然承受著永不止歇的折磨!”
謝淵面色漲紅發紫,聽到姚余知的威脅,艱難的笑了笑,突然呸了一聲:
“急了。”
姚余知愣了一下,而後氣勁爆發,將這口唾沫吹飛,臉現暴怒:
“你找死!”
身為姚家家主,這輩子還從未有人膽敢如此侮辱他!
謝淵手上一緊,感受著手心堅硬的觸感,感受著姚余知冰冷的殺氣,心中默禱。
希望有用吧……
姚余知暴跳如雷,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當場撕碎謝淵的衝動,壓抑道:
“我不殺你,我不殺你,我要天天都折磨你……”
突然,他嗓音一頓,抬頭望天。
而旁邊的秋風樓主先他一步,已經閃身出了室外。
一股龐然氣勢籠罩了整個金陵姚府,姚余知刹那間渾身緊繃。
下一刻,龐大的聲音響徹了整片天空:
“謝淵,何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