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然的震鳴聲中,大地盡皆爆裂粉碎,無數泥壤衝天而起,宛如浪潮席卷,層層疊疊狂湧而來。 而在無邊浩蕩的泥浪之間,一條又一條深紅近黑的根莖紛紛破土而出,粗如天柱,細若麻繩,堅韌無匹,湧動似活物,齊齊朝著這邊躥射怒砸而下。
“跑!!”
韋道齊淒厲嘶吼。
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同時。
一根直徑接近五丈的恐怖根莖,宛如隕石般轟然砸落,無數泥壤紛紛爆碎揚起,寧焱整個人都被震飛出去,渾身氣血劇烈湧動,半空中幾欲噴出口血來。
“噗通”一聲,寧焱狠狠摔在了草叢裡,那口強行壓住的逆血終究還是噴了出來。
但在噴出之後,除了髒腑一陣位移般的劇痛,他整個人反倒是好受了不少。
然後就聽到韋道齊落在後方的急聲大吼:
“老龐!”
“龐彥方!”
“你他媽倒是快出來啊!!”
面對他的急聲呼喚,龐彥方原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半截破碎的手掌。
隨著泥壤的翻卷和湧動,那半截破碎的手掌竟也消失不見,深深沉入大地之中。
眼圈通紅的韋道齊很快便掠至跟前。
“龐兄弟呢?”
“他已經沒了。”
韋道齊低聲道。
“怎麽會這樣?”
寧焱臉色微微一怔,莫名感受到所謂的人生無常。
明明先前大家都還在談笑,都還在商議如何冒充巡藥使,結果一轉眼的工夫,他竟然就身死當場。
那可是一位實打實的入勁啊。
“老龐的死雖然讓人惋惜,但現在也來不及感慨了。”
韋道齊注視著仍舊朝這邊不斷湧動的大地,沉聲說道:
“深域裡面必定發生了我們意想不到的巨大變化,現在已經不適合待在這裡了,我們得趕緊出去。”
“正有此意。”
寧焱連忙應下,心裡卻是擔憂起朱可辛等人的情況。
如果他們也在這附近的話,必定也會遇到此般恐怖的災難。
但這樣的災難,即便他過去也幫不上什麽忙。
想來以朱可辛他們的智慧,絕不會待在原地坐以待斃。
一念及此,寧焱的心情倒是稍稍好受了一些。
隨即他跟著韋道齊一同向外掠行。
因為被嫌棄速度太慢,韋道齊乾脆拽著他一塊跑。
伴隨著距離的拉近,他也看到了遠處那隱隱可見的巨大藤木。
觀其高度,起碼也有三四十丈的樣子,比周圍最高的藤木還要高出一頭。
之前有過這麽大一棵巨木來著?
寧焱頗有些困惑。
“呼哧!”
凜然的烈風從背後席卷而來,帶著強烈的土腥味以及鐵鏽味,瞬間壓倒了四面八方的無數草植。
透過伏低的草被往後看去,寧焱的瞳孔不由得瞬間為之驟縮。
就見仍在劇烈崩潰的大地之中,無數攀伸而出的根莖,竟然互相締結纏繞,化為各種人形,獸形,霎時間仿佛催生出了一大片的邪物軍團。
而這些邪物軍團在凝現之後,立刻掙脫大地的束縛,朝著外圍狂奔急掠而來,速度快到了極點,竟然全都不下於暴氣巔峰。
更有甚者,甚至比韋道齊的速度還要快!
寧焱見狀,渾身的毛發全都豎了起來,頭皮整個發炸!
“咻!”
“咻!”
“咻!”
一隻純由根莖凝成的虎形妖獸,後背陡然打開,從裡面射出了數十根小臂粗的長枝,宛如鋒利至極的投矛,攜著凜然的尖嘯,貫射而來!
韋道齊察覺到危機,帶著他左右閃避,連番避讓。
“噗”,“噗”的命中聲不斷傳來。
每一根鋒銳長矛都能深深的貫入地底,連尾端都見不到,隻留下一個個深邃小洞,可想而知其攻擊力多麽強悍,怕是連暴氣巔峰都能當場被串成肉串。
而這一波投矛攻擊卻像掀開了遠程攻擊的序幕一般。
很快,一根根投矛,一支支利箭,盡皆從後方諸多的根莖妖獸之中射出。
韋道齊竭力躲避攻擊,掠行的速度不由大幅降低。
一些根莖人形已然追至近前,霎時展開了接戰。
“走!”
韋道齊甩手把他扔了出去。
寧焱也沒廢話,一扭頭就朝遠處藤牆的方向衝去。
他自是知道在這般恐怖的戰場中,對於入勁來說他完全就是一個累贅,待在原地只會干擾到韋道齊,逃跑便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貢獻。
“亂動木人功!”
體內功法一轉,寧焱的氣息霎時消散於無,其存在感甚至比周圍那些隨風搖動的血色雜草還要弱,仿佛一塊隨處可見的枯木一般。
但此刻這塊枯木卻瘋狂朝著前方奔行,速度快到了極點。
按理說這一幕頗有些詭異,但仔細想想,成了精的木人四處亂跑不是很常見嘛!
是以如潮席卷的根莖妖獸們,一時都忽略了瘋狂奔行的寧焱,反而集中朝著韋道齊再次發起攻擊。
“我艸!”
面對漫天躥射而來的鋒利投矛,韋道齊再也承受不住,當即爆發極速,連忙朝著左側根莖妖獸較少的方向逃去。
諸多根莖妖獸與根莖人形紛紛急追而去。
與此同時,根莖所化的軍團大部隊,仍舊朝著寧焱這邊快速湧來,不曾改變過方向。
很快就有大批速度較快的人形接近了跑在前頭的寧焱。
“轟”的一聲巨響。
一個渾身全由根莖構成的三米人形直接撞在了寧焱身上,當場將他撞得側飛出去,氣血一陣翻湧。
看著那個人形仍舊朝著前方狂奔而去,寧焱不由得為之膽寒。
僅僅只是不經意的碰撞,險些就讓他的體魄當場崩裂,這踏馬要是針對他殺來,不得一拳就把他當場打爆?
這片深域,怎麽能危險到這種地步?!
驚悚之余,寧焱也發現了這些根莖邪物們的的目標。
那赫然是遠處鶴立雞群的參天巨木。
那棵巨木如同燈塔一般,指引者無數根莖邪物朝著該處匯聚。
甚至他都在猜測,正是因為這棵巨木的存在,才使得深域出現了如此恐怖的變化。
到底在那邊發生了什麽?
神思電轉之間,寧焱試圖朝著遠離巨木的方向逃脫過去。
但這一步卻並不容易做到。
因為此刻他已然身陷根莖邪物們的狂潮之中。
《亂動木人功》雖然極其強悍,但在運轉這一功法的同時,幾乎不可能運轉其他功法。
這也就導致他根本沒辦法使用《幻影迷蹤步》,使得奔行的速度大為降低。
當然了,寧焱也清楚,這其實並不是最關鍵的因素。
因為就算他使用了《幻影迷蹤步》,也絕對不可能避開根莖邪物們的狂潮。
這裡面最弱的都堪比暴氣巔峰,入勁級別的邪物更是比比皆是。
在這些邪物面前,那點速度的增幅根本不重要,一旦他停運《亂動枯木功》,立刻就會慘遭圍攻,當場暴斃。
可現在落到狂潮之中,即便有著《亂動木人功》的加持,形勢依然萬分危險。
由於邪物們匯聚得太過密集,他幾乎難以躲避開來。
而且入勁邪物們行動極其狂猛,每次他就算看到了,也根本反應不及,避讓不及,隻得硬生生的被對方撞翻出去。
七撞八撞之下,他感到自己的身體都快破碎開來。
這一刻,他竟然莫名想起了前世看到的一部漫畫。
漫畫中的男主獲得了絕對隱身的隱身術,正準備借此機會報復前女友和黃毛,以及黃毛炮友和黃毛他媽,結果剛一出門,就被黃毛他媽開的摩托車撞成重傷。
他掙扎著想要求救,外人卻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路過的電動車摩托車不斷從他身上碾壓而去,最終他哀嚎了一天方才死去。
後來人們路過那裡,隻覺得路上有一股濃濃的惡臭,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從那邊走了。
如今他仗著《亂動木人功》,變得和路邊的枯木一模一樣,大幅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以至於路過的入勁邪物根本不曾注意到他,也不曾刻意避讓他。
畢竟有誰會專門避讓一截枯木呢?
是以他在邪物的狂潮之中不斷遭到凶猛的撞擊。
這是根本沒辦法避開的結局。
而萬一他要解開功法,邪物群起圍攻之下,立刻就會當場暴斃。
寧焱從未想過他竟會落入如此危局之中。
說實話如果是在正對面的交手中敗給強大的敵人,亡於敵手,也算是武者應有的結局。
但眼前的這般死法,生生被邪物們撞死,未免也太過憋屈太過令人憤懣了!
“我寧焱怎能死的這般不堪?!!”
再次被一頭入勁邪物撞飛出去,寧焱緩緩從地上站起。
察覺到渾身的骨骼幾近破碎,肉身更是瀕臨崩潰,他反而笑了起來,就地解除了《亂動木人功》。
功法解除的瞬間,原本從他旁邊掠過的幾隻根莖妖獸,猛地停住腳步,紛紛扭頭朝他望來。
“轟!”
一聲巨響。
偌大的狼形妖獸,當場被寧焱一拳打爆。
無數破碎根莖紛紛而落,場中傳來一連串的大笑:
“這樣才暢快啊!”
“來來來!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打到我死為止啊!”
寧焱狂笑著迎上圍殺來的諸多妖獸。
恐怖的爆鳴霎時自場中傳出,無數根莖四處亂飛,間或夾雜著破碎的血肉。
寧焱毫無顧忌,元氣瘋狂運轉,沒有任何留手,已然戰至癲狂。
不多時,在場中圍殺的數頭根莖妖獸,竟全都被他當場打爆。
渾身淒慘無比的寧焱,又迎上了新一批的圍獵者。
而當這一批也都陣亡之後,寧焱整個人幾乎都已站立不住。
身下的鮮血積成了一片血窪,以他強悍無比的體魄,各處部位都出現了大片創傷,有的甚至連骨骼都裸露出來。
渾厚無比的元氣更是近乎徹底耗盡,就連口袋裡那些用於補充元氣的獸肉丸乃至療傷藥物,也已吃的一乾二淨。
走到這一步,可以說是山窮水盡。
而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頭身高過丈的入勁人形。
光是由根莖編織凝結成的胳膊,就比他大腿還要粗。
須枝下的空洞雙眼,沒有任何情緒的注視著他,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抬手對著寧焱一拳砸下。
僅僅只是普通的一拳,卻連四周的空氣都傳來避讓不及的尖嘯之音。
“來得好!!”
這一刻,寧焱窮盡了畢生之力,澎湃的心神盡皆抽出,化作此生巔峰的一拳,驟然朝著襲來的巨拳怒砸而下。
“無相堃贇!”
一大一小。
一高一低。
雙拳猛地相撞。
轟然的爆鳴聲中,寧焱的右臂當場炸碎開來,整個人遠遠的拋飛出去,半空灑落一連片的血跡。
他看著入勁人形拳頭上被撕碎的幾縷根須,心裡不由得苦笑出聲:
“原來我只能打斷入勁的幾截根須麽……”
“砰”一聲,寧焱摔在了草叢裡面,眼前猛地一黑,當場又噴出了一口鮮血,身上的骨骼更是斷碎了不少。
他知道這趟的旅程已經快要結束了。
“可惜是被踩死的,這種死法未免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看著從天而降的巨型腳掌,寧焱甚至有閑心去數對方腳底長著幾截根須。
“哧”的一聲。
微不可查的鳴音突兀響起。
眼瞅著那傾壓而下的巨型腳掌突然停住,距離他腦袋不到一尺。
寧焱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是要幹什麽?
要緩緩把他碾碎,拉長死亡過程嗎?
那要是舔一口腳心的話,對方會不會瘋?
好像也不會,畢竟不是人,惡心也惡心不到。
真踏馬的,為什麽殺我的會是邪物啊?
寧焱的心中一陣哀歎。
勞資空有一身智慧,完全都使不出來啊!
正想著,那布滿根須的龐大腳掌猛地被拉了回去。
連帶著整個入勁邪物都被拽飛出去。
看到這一幕,寧焱稍稍愣了一下。
求生欲剛一泛起,緊跟著又迅速熄滅。
他已經徹底油盡燈枯,現在連動一下小拇指都做不到,更別說起身逃走了。
今天注定是要隕落於此,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絕對救不了他。
看著遠處瘋狂奔行過來的大批根莖邪物,寧焱變得十分坦然。
然後他就見到先前那入勁人形的腦袋整個飛起,一縷銀光對著狂奔來的無數根莖邪物怒劈而下。
隻一瞬間,仿佛百丈長的利刃當空劈落。
無數疾衝來的根莖邪物盡皆被切的粉碎。
純由根莖邪物組成的狂潮,竟然整個遲滯了一瞬,如同被無形的牆壁阻攔住。
下一秒,銀光再起。
寧焱隻覺得自己整個人被團團捆住,緊跟著猛地往外飛去。
天旋地轉之中,他驟然跌落到一處低矮的草叢裡面。
本以為會被當場摔死,誰料落地之際,竟然意外的平緩,仿佛病人被護士扶著躺到床上一般。
他眨巴著眼睛,看向銀絲的主人,一位手持釣杆的枯瘦青年。
這人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臉色一片慘白,上身光赤,胸口往內凹陷,凹陷處嵌著一塊平滑的無字石碑,石碑的碑面與周圍皮膚齊平,仿佛天生就長在這裡。
看起來似是早已死去的屍骸,但他的表情卻十分鮮活,兩眼更是透露著靈動的光彩。
他左手釣竿猛地一甩,刹那間無數銀色的絲線乍然爆出,裹卷著四周的血色雜草,瞬間編織成一座巨大的球形草籠。
透過草籠的縫隙,隱隱能看到大批的根莖邪物朝這邊衝來。
可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那些根莖邪物竟然紛紛避開這處球形草籠,如水流避開礁石,繞行著朝更遠處衝去。
“這並非是什麽值得一提的技藝,還是先治療你身上的傷吧。”
寧焱聽到這話,微微動了動眼睛。
然後就見他右手伸進高大的釣桶裡面,“噗”“噗”一陣悶響,當他的右手再次拿出來,手裡赫然握著一個拳頭大的血球。
那是純由血氣構成的血球,因為太過精純,太過濃鬱,以至於都呈現出暗黑的色澤。
光是察覺那血氣的分量,寧焱都一陣心驚不已。
這血球,甚至比他手裡的王獸本源還要強盛一些!
枯瘦青年抬手將血球拍進他胸口。
寧焱的眼睛猛地瞪大。
不能這麽給人治病啊!
如此磅礴的血氣按進人身體裡,會把人撐,撐……咦,怎麽回事?
一瞬間,寧焱簡直懷疑自己的感知出了問題。
那凝實的血球落入胸口之後,竟如涓涓細流散逸而出,流向他的四肢百骸,飛快的發揮起作用。
其起效的速度,遠比他運轉《六血吞天功》時還要強盛數十倍!
在磅礴血氣的恐怖滋養下,原本徹底爆碎的右臂,竟從臂膀開始,迅速朝著手部重生。
很快,新生的手臂就落於身側,看的寧焱一臉茫然。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大片裂口和創傷,也都盡皆開始恢復。
髒腑修補彌合,碎骨重新生長接續,皮膚裂口自行合攏結痂。
伴隨著諸多血痂紛紛掉落,他全身上下,除了皮膚的色澤有些不夠統一之外,竟然全部恢復如初。
他本就枯竭的元氣,也隨著大量血氣的貫入,重新衍生,充盈全身。
甚至就連他近似耗盡的心神之力,也水漲船高般,迅速恢復至巔峰。
一瞬間,寧焱覺得自身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便是那入勁人形再來,都能當場與之大戰三百回合。
看到這一幕,枯瘦青年緩緩停手,將他體內只剩肉丸大的血球封住。
他臉龐僵硬的笑了笑,眼中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
“總算是趕得及時。”
寧焱連忙起身,抱拳說道:
“大恩不言謝,還未請教過閣下姓名?”
青年笑了笑,問道:
“你的《堃贇拳》是跟誰學的?”
“當然是我的師父,小元門門主,元天煥!”
寧焱十分自豪的回道。
青年聽了,目中流露出一抹欣慰之色:
“看來元師弟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啊,竟讓堃贇拳順利的傳承下來,而且還做了進一步的改進。”
寧焱驀然瞪大眼睛:
“你是……張堃贇張師伯?”
張堃贇含笑點頭:
“先前我正是察覺到了堃贇拳的波動,才會出手進行救援,最後果然碰到了同門的後輩,真是時也命也,我等了四十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寧焱頓時極為興奮:
“張師伯,見到你那可真是太好了!師父一直都掛念著你!倘若知道你還在世,絕對會欣喜萬分啊!”
“在世?”
張堃贇苦笑著搖了搖頭:
“倒也不能說是在世啊。”
“元師弟並沒有猜錯,真正說起來,早在四十年前我就已經死了,現在出現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縷殘靈罷了。”
寧焱整個人頓時無比震驚:
“可是師伯你……”
張堃贇歎了口氣,眼中不由得露出一抹回憶之色:
“當年我打聽到陰絕林裡出現了一種奇特的怪魚邪祟,便迫不及待的闖入進來。
一番尋找之後,我成功在內域裡面找到了那怪魚邪祟,結果卻未能釣出來,反倒將其驚走。
極度的憤怒之下,我當場突破了入勁,一路追逐魚群直到深域。
不曾想在深域裡面遇到了數隻入勁邪物,邪物圍攻之下,最終苦戰不敵隕落當場,隻余一點真靈之光,躲進了石碑裡面。”
“想想真是後悔啊,”
張堃贇滿臉懊惱:
“如果我當初帶著更好的漁具,又怎會錯過那些魚群?!”
說到這裡張堃贇就氣得直拍大腿。
寧焱聽著,不由問道:
“那你後來找到那群魚了嗎?”
張堃贇搖了搖頭:
“死後的情況我並不十分清楚,我的屍身在陰絕林中遊蕩,而我的真靈之光,絕大部分時候都沉睡在石碑之中,每次即便醒來,也就只有幾息而已。
如現在這般重新接管屍身,強行出手,也就意味著此次過後,我將從世間徹底消散開去。
不過也算是值得了。”
張堃贇看了他一眼,頗為欣慰道:
“好歹救下了一位同門後輩,我這趟出來,也不算毫無價值。”
寧焱頓時有些哽咽:
“師伯……”
“你已成就暴氣,想必也都經歷了不少,何必這般女兒家姿態?”
張堃贇呵呵笑了聲,接著道:
“我死在了追求自身理念的道路上,某種意義上來講,也算是一位殉道者,殉我自身之道,能夠以這種方式死去,你應該為我慶賀才是。”
寧焱深吸口氣,止住心中的悲傷,用力的點了點頭。
“孺子可教。”
張堃贇溫和的笑了笑:
“我存在的時間有限,差不多也該與你談一些正事了。”
“自我隕落以來,長達四十年的時間一直在陰絕林裡遊蕩,僥幸未曾破滅,這使得我有意無意的聽到了很多消息,也觀察到了很多情況,現在便大致與你講一講。”
“這處佔地極為廣袤的陰絕林,其實是血神教窮奇神使人為締造的一處煉血窟。
煉血窟的功效是為了收集大量外在的資源,最後助他突破自身的桎梏,踏入新的境界。
可不知道怎麽回事,這處煉血窟在形成的過程中似乎遇到了很大的問題,以至於那位窮奇神使不但沒能突破,反而慘遭重創,陷入了長久的沉睡之中。
這也使得陰絕林裡的許多怪物和陷阱全都處在失控的狀態下,完全沒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但就算是這樣,這處煉血窟照樣可以視為一處魔窟。
最直接的一點就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大量的黑翅螟蟲從裡面湧出,前往外界捕獲血食。
隨著時間的推移,因為壯大煉血窟的需要,它們的需求只會越來越大,需要捕獲的獵物也越來越多。
想必你也觀察到了,黑翅螟蟲外出的時間正在急遽縮短。
最久遠的一次可以追溯到百年前。
然後就是五十年前。
再到十八年前。
再到六年前。
再到現在。
根據我觀察到的情況,最遲只需要兩年,它們將再次前往外界。
這一次的規模,將遠比以往更加龐大,這附近的妖獸乃至其他生靈,根本沒辦法滿足它們的需要。
不出意外的話,整個青蒼都在它們的狩獵范圍之內!”
寧焱聽到這裡,心裡不由猛地一沉。
不久前才經歷過蟲災襲城,他們耗費了難以想象的力氣,折損了大量的武者,最終才艱難將其阻止。
而當時襲擊青蒼的蟲群,可能不到整個蟲群的十分之一。
倘若是更大規模更加洶湧的蟲群……
寧焱的頭皮不由得陣陣發麻。
“你應該知道蟲群的恐怖之處,那不是說多少個暴氣多少個入勁就能將其阻擋住。
蟲群鋪天蓋地的襲擊之下,暴氣以下的武者甚至都逃脫不得,更別說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了。
雖然也有著全城撤退的方法,但野外的路途畢竟危險,一不小心撞到了什麽詭異的災厄,全部死絕也未嘗沒有可能。
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將陰絕林整個摧毀,將這處毒瘤徹底拔除!”
張堃贇沉聲說道:
“但我也知道這件事絕不容易做到,血神教的神使全都是第三境的強者,即便這位窮奇神使慘遭重創,陷入沉睡,也絕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別說你現在僅僅只是個暴氣了,就算成為入勁也絕無可能,甚至連絲勁也僅有一絲機會。
要想在兩年之內徹底摧毀這處陰絕林,你必須得籠絡各方勢力,糾集大量的強者,直到突破深域,進入窮奇神使所在的核心域,摧毀所有蟲巢,方才能徹底終結這場永續不斷的災難。”
“師伯已經是將死之人,沒有什麽能幫你的,便助你融合這塊石碑吧,這也算是我留給你的最後一縷饋贈!”
張堃贇一指點中寧焱的額頭,同時一陣鳴音在他的腦海中迅速響起:
“這石碑是我偶然從河裡釣上來的,古奧玄奇,神秘異常,我曾無數次嘗試對它進行融合,然而終究未曾成功,直到我死,也才發現了它最微不足道的一點功能。”
“多年來我始終沉睡在這塊石碑裡面,也算勉強摸清了它的一部分特性,知曉了該如何與之交融。”
“緊守心神,順著我殘靈搭建的橋梁對它進行溝通,對它進行融合!
這個過程會十分痛苦,你一定要撐住!”
伴隨著話音落下,張堃贇整個人如若燃燒起來,恐怖的靈性之光四處激蕩,覆蓋他整個體表,連帶著嵌在他胸口的無字碑,此刻竟也散發出隱隱的幽光,表面更是如湖面一般波動起來。
寧焱注視著碑面,心神竟瞬間為之吸攝,吞沒,落入其中立刻就遭到難以想象的折磨,如在刀割,如在火燒,如在穿刺,如在磨蝕……種種痛苦盡皆作用於寧焱的心神之上,一瞬間險些令他痛到暈厥過去。
而就在這時,一股光芒宛如溫水將他的心神徹底包裹,那難以承受的無邊劇痛竟立刻削減了大半,但寧焱知道,那並不是削減,而在張堃贇的殘靈替他代為承受。
“收起雜念!切勿多想!你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激烈的鳴音在他腦海中震蕩不休。
寧焱猛地運轉起了《寧神訣》,刹那間所有心神收攏為一束,順著張堃贇的指引,狠狠的貫入石碑之中,貫入無邊痛苦的深淵之中。
一路往裡衝去,越是往裡,痛苦越是劇烈。
四周一片黑暗,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
每走一步,都有無邊的痛苦加注自身。
這是難以想象的地獄苦旅。
不只是心神所感受到的痛苦,更是看不到盡頭的絕望折磨。
而且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神消耗到了什麽程度。
也許下一秒,就會心神耗盡而亡。
這是向死之路!
每踏前一步,都會離死亡更近一步!
寧焱也曾為之動搖,但是想到不久前險些身死那巨掌之下,他心中驟然湧現無盡的豪氣。
死又何懼之有?
若非張師伯出手,勞資早就已經死過!
便是這條命當場丟掉,好歹還多活了幾分鍾!
一念及此,再無任何疑慮,他萬分果決的向前衝去。
迎著無邊的痛苦疾衝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
正當寧焱感到自己整個人都快要燃盡時。
四周的環境驀然為之一變。
所有的黑暗一掃而空。
他感覺自己落在了天上。
一座壯闊無邊的雄峻神山乍然顯露在視野裡面。
就連雲朵,都隻徘徊在它的山腳邊。
從山腳到山巔,插滿了大大小小高低不同的各色石碑。
難以計數的石碑裡面,他萬分精準的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尊。
碑面烏光閃爍,凝成了一行字眼:
“羽二十七。”
不等他想明白,目光立刻又被神山東側引去。
只見一條恐怖的裂隙撕裂了整片大地,深入了不知多少億裡。
裂隙之中,無盡黑霧翻騰不休,一頭又一頭駭人聽聞的龐然邪祟自裡面攀爬而出。
或是萬丈高的無頭巨人,或是生有無數眼睛的巨大肉塊,或是一整座的詭異城池……每當它們剛一露面,神山上的無數石碑都會紛紛亮起,綻放出極致的五彩神芒,迅速朝著四周蔓延開來。
所有的恐怖邪祟在接觸到五彩神芒之後,瞬間便化作齏粉,徹底為之破滅。
而當五彩神芒斂去之後,寧焱忽然發現,神山上那無盡的石碑似是隱隱組成了三個大字:
“搬山宗。”
……
伏龍附近的商道上。
身穿一襲白袍的搬山道人,笑吟吟的道:
“我有問題要……”
話音未落,他忽而表情一滯,緊跟著對面前惶恐不安的入勁說道:
“算了,不問了,你且去吧。”
入勁如蒙大赦,立刻逃之夭夭。
搬山道人扭頭看向陰絕林的方向,低聲喃喃:
“羽二十七啊……”
他摩挲著手裡的小巧石碑,碑面上赫然有【羽三零三四】的字眼不斷浮現,繼而又消失。
“我非一般人,此非一般法,相逢即是有緣,便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搬山道人輕笑一聲,屈指朝陰絕林彈出了一縷金光。
隨即他右腳一跺,大地瞬間隆起,凝成一頭惟妙惟肖的石龜。
“在這邊徘徊了這麽久,差不多也該去往下一處地方了,我可真是個勞碌命啊。”
他順手在石龜背上一拍,石龜便載著他,迅速迅疾的飄然遠去,眨眼便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
他所彈出的那縷金光,飛快的朝著陰絕林掠去。
金光沿途所路過的地方,盡皆化作一片灰跡。
無論是草木,泥壤,骨骸,所有的精粹盡皆為它吸收。
是以金光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最後如同一顆燦然的流星般,轟然撞入陰絕林中。
等到貫入無邊的幽冥黑霧,就連沿途路過的幽冥黑霧也盡皆為其所吞噬,驀然在濃厚的霧區劃出了一條乾淨到極點的筆直通道。
正在向外急掠的血神教護法張濟元,猛然瞧見了霧中閃耀的金色星辰,霎時爆發難以想象的驚喜之意:
“機緣!”
“無上機緣!”
他猛地出手,雄渾到極點的勁力驟然凝入掌中,就準備把那星辰攔截而下。
然而等他來到近前,神色卻陡然變得驚恐:
“不對,這……”
不等他說完,整個人當場爆碎開來,無數精粹驟然融入金光,僅剩殘碎的渣滓紛紛落下。
吸收了一位資深入勁,金光頓時大亮,更加迅猛的朝著陰絕林裡貫入。
很快它便來到了那龐然母根之前。
巨大的母根在被金光命中後,竟是瞬間枯萎下來。
將近四十丈高的龐然巨木轟然化作無數灰燼散落而下。
遍布周遭的無數根莖邪物更是萬分恐懼的退散開來。
與此同時。
陰絕林的核心域之中。
一片巨大的血湖無風自動,漸漸滔烈。
湖面驟然凝現出一張蒼老至極的人臉。
人臉的目中洋溢著極致的瘋狂,仰天怒吼出聲:
“神羅!神羅……”
聲音遠遠的激蕩開去。
霎時間整片陰絕林仿佛都活了過來。
無數恐怖的邪祟和怪物盡皆從沉睡中醒來,紛紛為之暴走,怒吼著向外衝去。
……
金光最終落到了寧焱的腦袋上,消失不見。
片刻後,地上的寧焱緩緩蘇醒過來。
醒來的瞬間,他立刻察覺自身上起了什麽莫名的變化。
心神之力不但未有絲毫消耗,甚至較之前還要多出五成。
而他的意識空間,同樣多出了一尊小巧玲瓏的黑色石碑。
並且在石碑的跟前,隱隱還浮現著一朵金色的焰火。
“這是什麽鬼?”
看到金色的焰火,寧焱整個人都是一愣。
他條件反射的用心神之力去觸摸……
“啊燙燙燙燙燙燙!”
“怎麽會這麽燙?!”
寧焱整個人當場蹦起來。
琢磨了一會兒,他沒琢磨明白,又試著去調用那尊小巧玲瓏的石碑,結果卻他媽的根本調運不動。
“可以啊,鳩佔鵲巢是吧?”
寧焱差點氣笑了:
“你們倆給我等著!總有一天讓你們倆哭都哭不出來!”
心中一通怒罵,他朝四周看去,卻沒見到張堃贇。
只是在釣竿與釣桶之間多了一層灰燼。
寧焱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凝。
他知道,那是張師伯遺留在世間的最後一點痕跡。
寧焱緩緩俯下身來,將所有浮灰鏟進空無一物的釣桶裡面。
透透過草籠的縫隙,觀察到外面沒有任何根莖邪物之後。
他拎起釣竿和釣桶,猛地破開了草籠,無比迅速的朝著內域方向急掠而去。
掠行的過程中,他忽然納悶的發現,先前那棵參天高的巨木竟又十分突兀的消失不見。
“出現得那麽突兀,消失得又那麽突兀,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打醬油來著。”
寧焱暗暗吐槽著,飛快往前掠去,很快便穿過高大的藤牆,進到內域裡面。
乍一進入內域,他整個人都欣喜萬分。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他覺得內域那麽友好,簡直都想找具人傀當場跳支舞。
和深域那萬分猙獰的根莖邪物相比,內域的人傀屍傀都變得眉清目秀了。
然而他的想法才剛落下,大地忽然隱隱的震顫起來。
他扭頭回望,瞬間目瞪口呆:
“握草!什麽鬼東西?!!”
就見一頭純由無數根莖組成的龐然巨獸,自深域之中湧現而起。
光是身高,就接近四十丈,堪比先前的那棵高大巨木。
雖然在石碑的空間裡面,他見到了萬丈高的無頭巨人。
但他媽的這頭根莖邪物就在他背後啊!
這距離甚至連一千丈都沒有啊!!
一股電流猛地躥過寧焱全身上下。
他二話不說,連忙朝著前方急逃而去。
一頭又一頭龐然到極點的根莖邪物不斷自深域之中凝現。
緊接著這些邪物紛紛朝著內域踏步走來,大地在它們的腳下轟鳴,震顫。
震顫之音迅速變得密集,漸漸連響成片。
龐然邪物正在加速。
不斷加速。
甚至都奔跑起來!
寧焱幾乎用盡了吃奶的力量使出《幻影迷蹤步》,可跟身後那群邪物的距離仍舊在快速拉近。
看這樣子,在逃出內域之前,他就會被對方抓住。
“怎麽能隕落在這個地方?!”
寧焱驀然咆哮出聲。
“寧師弟!!”
熟悉的聲音驀然自右後方傳來。
很快他就瞧見了同樣狂奔而來的朱可辛三人。
“走!!”
嶽樂堂一手抓著一個,腳步不停,大聲喝道。
寧焱沒有廢話,猛地抓住朱可辛伸來的手,被帶著往外掠去。
嶽樂堂漸漸加速,漸漸加速,烏黑的長發之中陡然露出了一縷銀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