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大家仿佛又都回到了学生会时代,一个眼神一个音符的交流,便可以达成默契。大家互道了平安,这才结束了这场会议。
余连在原地默默地坐了将近一分钟,这才伸手关闭了远程通讯终端。他喝了一杯冰阔落,让自己恢复了一些耐心,接着便开始批阅起文件来——都是一些补给啊作训啊治安啊设备维修啊装备更换啊之类的日常事务。
如果换做是以前的自己,对这种过于日常的事务一定会很不耐烦的。可是,经过了在梦境中统治一个大帝国的岁月,他却又对这些工作有了不同的认识。
人民、军队、国家,社会乃至整个世界的结构性运转的真相,其实就是藏在这些文书案牍的细微数据之中的。
他当然不至于事无巨细到连打二十军棍的判罚倒要亲自处理,但却必须做到了然于心。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当然是从古典时代到了未来都绝不会过时的至理名言理论。知彼一贯以来都是非常艰难的课题,我们姑且不论。那么,如何又才可以确保“知己”呢?通过日常事务的处理,其实便是最有性价比的方法了。
此外,灵能还赋予了余连超越常人的集中力、阅读能力和信息辨识能力,处理事务的速度也远比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官僚更快。
于是,就连最重要的时间成本,也顿时都显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他甚至还打开了电视,配合广告和新闻的声音,工作起来反而会更有感觉。这也是余连很早以前的习惯了。真要准备读点什么资料大部头,或者写点什么小作文,相比起都是学霸的图书馆,带点人味儿的茶馆咖啡店反而更符合自己的一贯作风。
联盟那边出现了一大串变动?费诺·贝伦凯斯特先生准备参选大统领?
这位在上条时间线的时候,只是在标准航运协会当过一届吉祥物理事长,也是为了给自己无所不能的女儿做过度的,还真没进入过政坛啊?
联盟看守政府再次呼吁双方坐下来谈判?喂喂喂,措辞怎么微妙得越来越弱鸡了呢?
铁军联合体谴责帝国侵略?钯莱人骨头是真硬啊!虽然他们的生理结构没有骨头。要知道,就连当初被帝国坑得现在都还没有缓过劲的切尔克王国,都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明确呢。
至于地球那边,阴阳怪气刺杀总统的凶手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有本事就把真凶找出来,要么就直接宣布这是帝国的组发哦。
说起来,尼希塔总统遇刺到现在也有快两个星期了吧?现在还没有现身呢。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啊!
大约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尼希塔老大哥的状态,余连批阅文件的效率便更高了。等到他真的做完这些日常工作的时候,发现差不多也就是晚餐时间了。
不过,在他准备行动的时候,切斯特·罗泽士中校便敲门进来了,表示自己带来了最新的情报。
“是需要耽误我美味晚饭的重要报告吗?达瓦里希罗泽士?”
“确实值得您多花上一点时间。希望您在开会的时候吃了下午茶的。”罗泽士道。
这位可靠的小伙伴当然并不是乱开玩笑无的放矢的人,带来的是关于巴赞舰队的最新状况。从他们进入远岸星云算起,已经失联快三个月了。
余连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早在几个星期就在担心巴赞舰队的安危了。小型舰队因为航行事故全灭的例子,从来不在少数。很多战舰甚至失联了几百年后,才被发现当初的残骸,这也就是宇宙各种幽灵船传说的蓝本来源了。
“消息是五天前,也即是12月20日,由设置好的源质波通讯浮标,自动发送过来的。”罗泽士回答道。
在敌国的本土使用即时通讯,很容易被真空探测器捕捉到信号,即便无法解析信号,也锁定发信位置,接着便极有可能被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敌舰队围剿。
可是,使用这种定时的浮标,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了。哪怕信号被发现了,敌人也只能堵住一个早完成了历史使命的装置,舰队本体却早已经转移了。
“他们现在的位置呢?”
“巴赞准将报告说,正在向帝国前域星区的方向转移。”罗泽士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星图:“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入帝国本土了。”
应该是顺利的吧。至少,己方的情报部门,还没有从对面探知到他们歼灭了什么破交舰队的消息。
余连倒是表现得更加乐观一些:“如果更顺利的话,说不定已经烧掉几个贵族老爷的庄园了。如果能多解放一些奴隶,便是最好的了。”
“帝国奴隶的物质待遇其实不低。大多数的奴隶即便是被敲掉镣铐,也依然会回到主人身边,或者懵懵懂懂地待在原地,等待另外一个主人的降临。”罗泽士道。
“不用客气,达瓦里希罗泽士。什么大部分?至少九成五,还不打折!”余连笑道:“可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被解放者决定换一种活法,我们便没有白干。而这剩下百分之一的人中,哪怕只有一成愿意艰难却又勇敢地坚持下去,便会是长着参天大树的种子,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在帝国的那次“异蜕作战”开始之前,巴赞战舰便带着由轻母和重型为主力的一支分舰队,直接驶入了远岸星云。
他们的作战目的,当然是要尽全力把战火燃烧到星云背后的敌国疆土中,如果能直接攻入帝国本土,那就更好了。
要知道,自从花费人力物力无数才建成的克尔那城,被拆掉之后,帝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便失去了通过远岸渗透的打算。实际上,蓝星共同体才掌握着远岸星云的更完整星图和地理优势,这也是余连敢于批准巴赞准将进行这次破交作战的原因了。
可即便如此,余连也承认,此举还真有几分赌的成分。
赌性还很大。
巴赞准将率领的破交舰队一旦没了,损失的不仅仅是三十余艘战舰,五万多名无畏的官兵,一批优秀的指挥官,或许还有全军的心气吧。
要知道,面对优势敌人的大军压境,所有的战斗力都是宝贵的。若是杀死足够多的敌人再历战而亡,大家姑且还可以接受。可是如果在什么战果都没有的情况下,就宛若尘埃般陨灭在星空的深渊之中,那就很打击士气了。
更何况,像是邓正清和班纳这种在上条时间线就证明了自己的名将种子,若是在没成熟之前就直接陨落,这其实对余连自身的信心也是个打击。
好在,根据五天前发来的这封报告来看,巴赞舰队的状况也还算是非常顺利的。
他们花了两个月时间,小心翼翼穿过了远岸星云,路上“只”损失了四艘战舰。随后,便顺利杀入了莱格大公国的疆土之内。在随后的一个月时间中,他们穿过四个帝国的疆土,已经远远超过了余连当初“十战十捷”所达到的最远的地方。
战果当然不可能比得上余连当初主神齐出的主力舰队,但和微不足道的损失一比,便已经算得上是丰富的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举动带来的战略意义。
“这次作战,至少成功了一半。”罗泽士道。
“如果不能杀入帝国本土,打出‘寇可往,我亦可往’的效果,便不算尽了全功。”余连依旧不算满意。他知道自己的态度或许有点冷血,但到了自己现在的立场,只要开始用兵,便只希望他们换来更大的战果。
所谓“慈不掌兵”,所谓“春秋兴亡多少事,无非不把人当人”,就是如此了。在那个刚刚结束的梦境中,这样的决断他都已经不知道做个多少次了。
余连沉吟了一下,随即换了一个话题:“塞得方面,目前状况如何?”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罗泽士道:“塞得要塞方面来电,帝国舰队主力,没有任何行动迹象。”
他的声音有点低沉,带着一些苦恼和歉意。
余连龇牙道:“即便是我方主动出面挑衅,也没有动作?”
“完全没有动作。”罗泽士摇了摇头:“托维舰长甚至带着伏羲号出动了一圈,但敌舰队却依旧稳守各自阵线,不见行动。我方试图用亚光速飞弹攻击离我们最近u003工地,也被敌军全部拦截。”
“……他们在搭那个要塞的中骨之前,便预先是把哨炮阵列给铺开了吧?”见罗泽士点头,余连反倒是笑出了声:“呵呵呵,又是一个稳健的星际打灰圣体!”
罗泽士一时间不是太理解余连到底是在夸还是在损对方,只是继续公事公办地报告道:“希尔维斯特长官便下令停止了所有的挑衅行动。”
“老学长做得对。对方既然不动如山,我们再动,浮躁的就成我们了。这种情绪,是会感染到将士的。”余连道。
“希尔维斯特长官也在扩展工事。一切也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对面帝国没有想要打扰的意思。”罗泽士放下了报告:“我们参谋部分析,至少在一个月之内,塞得星系乃至于整个远岸前线,都不会有什么战事发生的。”
“三个月。”余连看着荧幕上的画面。数个硕大的框架已经渐渐成型了,就仿佛一个个超大型的藤球似的。那是太空城的主承轴框架,相当于是舰船的龙骨,地面建筑的地基,从来都是第一步要执行的工序。
“三个月。”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按照帝**的工程进度来估算的。在帝国把要塞,船坞,能源阵列,甚至水培农场完成之前,他们是不会主动发动进攻的。这是我的判断。”
罗泽士郑重道:“我会立即转述给姆卡瓦少将领导的参谋部,根据这个判断为依据,拟定更主动的作战计划。”
“比如?”余连颇有些兴趣。
罗泽士道:“有一些参谋提出过叫骂、唱歌、跳舞,送女装之类的意见。姆卡瓦参谋长觉得都有些可行性,正在带着大家完善细节。”
“还不如从新顺天请一群跳脱(喵)衣舞的男娘呢,就让他们坐着船在两军阵前跳,用投影放大。”
“下官会慎重考虑的。”
“不要考虑啊!”
“另外,泰阿大师……也就是白长官,则向对面的帝国发出了荣誉决斗的请求,说是来一场五人制的擂台战,她来担任本方主将,既分高下也分生死什么的。谁输了谁的防区就再后撤一个天文单位。”
“帝国那边呢?”
“依旧没有反应。倒是米萨罗上将表示,他可以来一场1对5,只是点到为止以武会友。还说两国的战争,不能代表同为人类的血脉相连,更不能断绝两国之间的文化和灵能交流。如果大家的比武能构成沟通的桥梁,便是灵能者为世界做出的巨大贡献云云……”罗泽士的表情满是苦恼,就仿佛是看到了一只正在跳踢踏舞的狗熊。
余连却差点笑出了声:“好吧,是我那位老朋友的作风。别看长了一张没有头发的强者脸,但其实是有宰相之姿的。”
“参谋长认为,倒是可以琢磨一套加大羞辱力度的歌出来。正在向全军征求词曲作者。”
得了,大约是因为大家都看出,这场对峙会很久,便连姆卡瓦参谋长这么正经的人物,都开始抽象起来了啊!
“辛苦了。”余连无精打采地点头,一副“你们加油,我尽量友情支持”的样子。
可实际上,不管是他、罗泽士还是参谋部,对所谓的“更有主动性的作战计划”都没有什么期待。不过,参谋部就是这样的了,司令官只需要选择一个计划执行就好了,参谋部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他们可以做白用功,但绝不能没有准备。
余连为姆卡瓦参谋长道了一声抱歉,接着又颇为懊恼得感慨了一声:“说实话,我确实没有想到,依肯罗伽元帅这种成名许久的帝国老牌名将,也会采取这么消极的战术。啧,明明以前作战的时候也很侵略如火的嘛。我觉得,这种身为先天打灰圣体的将军,其实都是有大元帅之姿,却为何要出现在前线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呢?”
“就像是另外一个希尔维斯特长官?”罗泽士好奇道。
“是的,就像是一位加强版的希尔维斯特老学长。”余连颔首。
这前缀可不是我加的。罗泽士只能侧目以对。
此时,在他面前的余连,表情依旧淡定,气息依旧平稳。无论是在大公海战役,在血门,在翠翎,以及在之前的“异蜕作战”中,他都一直是如此的。不管面对的是优势的敌军舰队,还是可怖的深渊领主,他都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紧张。
可现在,罗泽士却总能感觉到,自己的同学兼长官,第一次表现出了一丝焦躁的情绪。
“您以前说过,您最担忧的,就是敌人和自己结硬寨,打呆仗?”
余连点头:“而且越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打呆仗的水平就越高。很遗憾,伊肯罗迦元帅和罗萨奈欧上将都是如此类型。”
“希尔维斯特长官对参谋部讲过,我们的作战目标,就是要不断地给帝国放血,让他们的损失超过可能得收益,一直到愿意和谈。”
“我完全同意。这也是唯一的胜机。”余连道:“可是,这样的事情或许会发生在远岸。那么,在其他地方呢?”
“长官……”
“我们面前的是伊肯罗迦元帅的舰队。那么,从万王关出发的,埃斯泰元帅的集群,现在往哪里去了?南天门?还是别的地方。”
“凯泰王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半个王国在混战,另外半个都独立建国了,维持不了大舰队的前进。”罗泽士蹙眉道。
“这些都是常理。可我只是背脊发凉。”余连摇摇头,讪笑道:“哈哈哈,明明我一直在胜利,现在却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
罗泽士却摇头笑了起来:“不,您的底色依旧是个积极的乐观主义者,只不过是人间清醒。”
“嚯哟,达瓦里希罗泽士,一段时间未见,你这说话的方式也越来越好听了啊?不过,我却知道,你这种人啊,说话之所以好听,一定是有些前置因素的。”余连道。
对方倒也没有隐瞒:“我们此次新神州一行,其中一项工作,是要看新型战机的实战测试吧?”
余连点头。
“新战机如果通过,将会部署在本土送过来的新的列克星敦2型航母上?”
余连继续点头:“这艘航母是国内各大企业家们捐建的,便准备起名叫企业,但我认为果然还是更应该就进取号,是吧?”
罗泽士对船名没什么兴趣,只是道:“那么,属下可以申请担任这艘航母的二副吗?下官也算是一位技术流的军官,对装备了光翼的新型战机还是非常了解的。”
“……我还以为你会申请担任新型战机的工厂的工厂呢。”
yetianl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