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谭白门使劲地闭上了眼睛,仰面朝天,无声流泪。
浮沉子也半晌无语,他明白一个人在临死前亲手将自己的脸划到面目全非,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更需要有多大的勇气。
若是有一日,苏凌有难,自己能够这样做么?
浮沉子在心里问自己,可是,却始终没有答案。
或许自己做不到罢。
他长叹一声道:“段荆煨让多少自以为生死相交、患难与共,到头来却反目成仇的兄弟朋友汗颜啊”
“可是,你这种种遭遇,不是应该让你更恨萧元彻么?那阴阳教蒙肇,不管怎么说,从表面上看,还是沈济舟的势力啊你为何?”
不等浮沉子说完,谭白门忽地一字一顿,恨恨道:“恨!如何能不恨!谭白门无时无刻都在恨那萧氏一门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从内心希望,萧元彻大败,甚至葬身在元始峰极乐顶才是最好的结果”
“这也是我的恩人苏公子来到阴阳教之后,我第一眼便认出他,却忍着冲动,不与他相认的最根本的原因因为我知道,苏公子绝对不会背叛萧元彻他那些说辞,可以骗过所有人,骗过蒙肇但骗不过我谭白门我知道,苏公子出现在元始峰,那就意味着萧元彻攻打元始峰阴阳教的日子不远了”谭白门沉声道。
“那你为何不当时就暗暗提醒蒙肇呢?”浮沉子有些疑惑道。
“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我曾经有数次都已经到了极乐殿的门前,但到最后,我还是选择三缄其口,更要下定决心,暗中相助恩人苏公子”谭白门正色道。
“为何?你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浮沉子再次不解的问道。
“谭白门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想我那段大哥,为了我不惜牺牲自己,他那样正直的人,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自己以命换回的兄弟,忘恩负义,背叛恩人的对吧”谭白门说得郑重。
他忽的凄然一笑道:“其实,蒙肇虽然行事龌龊,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为了修炼那邪功,伤天害理,吸食女子阴元,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这些事我是最清楚的,因为他每次修炼之时,吸食那些女子元阴,都是经过我,暗中将那些新加入的女弟子,从涤尘境带到极乐殿,供他虐杀的”
“竟然是你!”浮沉子颇为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道。
“道兄很惊讶么?”
不知为何,谭白门的脸上竟忽地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残酷和寒意道:“这些女人,贪心不足,妄图长生成仙更为了长生,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了阴阳教就是利用了人的贪婪这一弱点,大做文章所以,这些阴阳教的信徒各个都不是无辜的,既然如此,那就都不应该活着!”
“他们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就是死!”
谭白门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这”浮沉子一时无语,叹息摇头。
“每次我在极乐殿外,听到那些女子绝望凄惨而痛苦的呻吟和惨叫我会觉得我做得很对那些人的惨叫和呻吟越痛苦,我便越释然,越兴奋世间贪婪之人,都要统统地下地狱!”谭白门忽地眼眉皆炸,几近疯狂地喊了起来。
“谭白门!你做这些事,你如何想的我不予置评也没兴趣知道你还是讲一讲,你是如何认识这蒙肇,又为何会得到他的赏识,成为阴阳教地位超然,而且最特殊的那一个人吧!”浮沉子有些不想再这样下去,谭白门的神情让他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他虽然理解谭白门的疯狂,来自过往的凄惨和创伤,但理解,不等于认可。
谭白门似乎意识到了浮沉子的心情和想法,却不以为意,神情又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道:“当年我从龙台逃离,便从户籍上成了一个真正意义的死人了因此只要是萧元彻势力范围内的城池,我都不敢去失了户籍,又有从军而成为逃兵的经历,还是谭敬之子,一旦被人识破,这几点任何一点,都能要了我谭白门的性命所以我一路流浪乞讨,成了名副其实的流民乞丐但我比乞丐更惨因为天下之大,那些乞丐到处可以流浪,可以行乞但我谭白门不行”
谭白门的脸上渐渐地又浮现出悲愤神色道:“我只能去穷乡僻壤中,荒凉偏僻的小村中乞讨,只有这样,才能远离官府,才能不至于暴露身份我或者夜宿深山,或者在荒凉的小山村的义庄里过夜,随时都会有被猛兽袭击吃掉的危险”
“呵呵或许是老天见我实在太过凄惨了,终于不再捉弄我我就这样一路乞讨,用双脚走啊走,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走出了萧元彻的势力地界,来到了渤海地界”谭白门缓缓的说道。
“你想要去渤海城安身?”浮沉子不动声色地问道。
“想过但我知道我去不了,即便能去,我也不可能在那里安身渤海城,是那整个大晋与龙台有着几乎相同的建城年月那里高门侯府,世家子弟,遍地都是,未尝不是另一个龙台城那是世家子弟,达官贵人,豪族贵勋的乐土,却不是我谭白门的容身之地就算我历尽千辛万苦到了渤海城,最终的结果也是受尽歧视,曝尸街头的命运!”谭白门幽幽道。
“你看的很透彻”浮沉子叹息道。
“但我不能死!所以,我决定不去渤海城,而是选择天门关!”谭白门道。
“你为何要选择天门关呢?这一路上那么多城池和关隘你不选择,为何偏偏选择了这天门关作为你的安身之地呢?”浮沉子问道。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不能选
择离萧元彻势力范围太近的地方,萧沈必有一战,天下皆知,一旦离着萧元彻太近,万一萧元彻挥兵而来,我便有战祸之危险,甚至还会遭遇萧子真的人马,被认出除了不能选择离萧元彻太近之地,还不能选择大城池,城池越大,显贵越多,门阀越多而像我这样的底层人,便会更加的难以生存所以选来选去,只有天门关最合适”
谭白门顿了顿又道:“天门关,虽然不是整个渤海最大的关隘,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是整个渤海最繁华的关隘比起一般的城池都更繁华但因为是关隘,需要屯兵,且关隘建制,武官高于文官,那些世家大族,自然不会来这里安家所以相对阶层就不会那么等级森严再者,这里是最靠近渤海城的关隘,一旦此关失守,整个渤海城的门户大开,萧元彻将会直接威胁渤海城的安全”
“所以只要沈济舟不傻,便会在天门关屯下重兵,依靠险关防御萧元彻,在
这里,萧元彻将会遭遇最激烈的抵抗除此之外,此处深入渤海腹地,最初之时,所有人都不看好萧元彻,以为萧元彻必败,因此,当时我亦觉得,萧元彻根本没有实力打到天门关因此权衡利弊,我便选择了此处!”谭白门分析得有理有据,思路也异常清晰。
浮沉子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两眼,惋惜道:“谭白门,你的才智,放眼天下,比那些世家子弟不知道要高明睿智多少只是,唉如此之才,却到了这样的地步这个乱世是你最大的悲哀啊!”
“有的时候人得认命我的父亲是谭敬,我的命,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就像那些世家子弟,无论什么时候,他们的后代都是世家的命!我也用不着怨天尤人只是怪自己,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罢了”谭白门淡淡道。
“我选择了在天门关落脚可是,却还是过的异常艰难,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我来的时候,天寒地冻,大雪纷扬,下了不知道多久我无处乞讨,只能在破庙和破道观中安身,等着雪小一点,在去乞讨可是,就算做乞丐,也是有先来后到,排资论辈的我是新来的,便经常遭到那些老资格的乞丐们欺负,在安身之处,住的是四面最透风的地方,乞讨的地方也是天门关百姓最少的地方,不仅如此万一哪日我乞讨了稍好一些的吃食,还要被那些乞丐哄抢”谭白门一脸苦笑和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