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坤宁宫,朱厚熜对檐下等候着的黄锦说道:「黄锦,这次你亲自跑一趟。」
黄锦称是,安慰道:「皇上勿忧,李家肯定会同意的,李青知道了也不会说什麽,这是利国利民的政策。」
「让你去非是这个原因。」朱厚熜轻轻摇头,惆怅道,「若能在金陵遇着李青,想办法让他回京。」
「啊?」黄锦先是一怔,后又惊喜,「皇上,你改变主意了?」
朱厚熜沉默少顷,说道:「朕可以不见他,不让他为难。」
「???」
黄锦一呆,继而失落,随之明悟……
「是太后娘娘……?」
朱厚熜黯然点头:「时间不多了,若见着他,一定要劝得他以最快速度回京。」
「是……」黄锦咽了咽唾沫,迟疑道,「皇上,李青他一向闲不住,如若见不到他呢?要不要奴婢多带些人手,私下找一找?」
「见不到……」朱厚熜苦涩叹道,「若李青不在金陵,你也难以找到他,嗯……还是问一问永青侯吧,如若永青侯也不知道……就算了,太后等不起了。」
闻言,黄锦也难过的紧。
兴王一家,对他真没的说,无论是在兴王府还是在顺天府,一直以来都是。
「皇上,其实李青这次来送丹时,奴婢劝过他留下,帮忙为太后诊病……」黄锦耷拉着大脑袋,「李青说……便是他留下,也只能延长极小一段时间,且他也有事要做,便给否了。」
朱厚熜一时无言。
说不上愤怒,因为李青从来就不在乎这些,别说太后,哪怕他这个皇帝,都没放在心上。
这很李青……
半晌,
「你还是走一遭吧,能遇着尽量劝,劝不劝得动……都不怪你,尽力而为就是了,若遇不上且永青侯也不知李青去向……就不必急着回来了,去织造局丶龙江船厂多看看。」朱厚熜幽幽叹了口气,「厂卫也好,宦官也罢,忠心是忠心的,可难免也有私心,帮朕了解一下实情。」
「哎,皇上放心。」黄锦拍着胸脯保证,「奴婢定会帮您看个仔细。」
「倒也不用多仔细……」朱厚熜缓缓道,「记着,提前跟人打个招呼,莫上纲上线,多带一些人。有问题,也得等人先回来再说。」
黄锦点点头,嘿嘿道:「逢场作戏的道理,奴婢还是懂的。」
「德性……」朱厚熜笑骂,「以为读了几册大明轶闻录,就能在权力场如鱼得水了?你呀……早呢,少沾沾自喜,你差的远呢。」
「呃……是。」黄锦讪讪点头。
「直隶六部也盯一下,只需将看到的记下,回头转呈给朕便是,不要拿主意,更不能给人摆脸色。」朱厚熜说。
黄锦点点头:「是,奴婢都记住了。」
~
司礼监。
黄锦大口喝着茶,一小太监为他捏肩捶背,一边汇报着差事,机灵殷勤……
「爷,您这是……要出远门啊?」小太监小心翼翼的问。
「不出门,爷们儿摇人做甚?」黄锦撂下茶杯,活动了下肩膀。
小太监忙停下动作,挪动两步,立在黄锦刚巧能见到他,又不挡黄锦正前方视线的位置。
黄锦沉吟了下,道:「小保啊,想不想跟咱爷们儿去见见世面?」
小太监身体一震,当即跪下,连连磕头,「奴婢愿意,谢爷抬爱。」
「起来起来……」黄锦没好气道,「这趟出门是办差,可不是享福去的,再说了,又不是升你的职,高兴早了吧?」
「呃呵呵……什麽升职不升职的,奴婢不在乎。」小太监谄媚道,「能陪在您老左右,奴婢就知足了。」
「拍马屁?哼哼,爷们儿最讨厌的就是拍马屁!」黄锦冷哼道,「知道你为何能从内书堂,调来司礼监吗?」
小太监忙起谄媚,恭敬道:「奴婢能来司礼监,是黄公公提拔。」
黄锦嗤笑道:「内书堂那麽多人,咱家为何提拔你?因为你会拍马屁?呵呵,这谁不会!只是因为你字写的最好。连为何被提拔都不知道,又能有多大出息?」
「是是,谢公公教诲,奴婢记住了。」
「去准备吧,明儿一早就走。」黄锦不耐烦的挥挥手。
「是,奴婢告退。」小太监讪讪称是,缓步退了出去。
~
「这就老了吗?」
黄锦对着镜子,一会儿照左脸,一会儿照右脸,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儿又瞪瞪小眼睛……做各种小表情。
「这也不老啊……」黄锦皱着粗短眉毛,胖脸满是不开心,咕哝道,「拍马屁都不会拍……」
……
……
金陵,六月下旬。
时至大暑,气温来到最高点,烈阳下,当真是燥热难当。
一顶轿子缓缓驶向永青侯府……
「嘿!这天儿可真够热的哈~」黄锦猛地一下还真挺不适应,整个人有气无力的。
「公公辛苦……」小太监忙取下冰块上镇着的棉帕,为其擦汗,一边小声询问,「公公,待会儿到了永青侯府,奴婢……都做点啥啊?」
黄锦哼哼道:「将咱家与永青侯的对话如实记录,不要有所疏漏。」
「呃……」小太监咽了咽唾沫,艰涩道,「当着人家的面记啊?」
「那咋了?」
黄锦奇怪。
「……」小太监只好说的明白一点,「爷呀,永青侯可不是一般人呀,尤其在这金陵地界儿,再说了,咱不得考虑人家感受……」
「啪——!」黄锦肥厚的大手拍下。
小太监捂着脑袋瓜,眼神都清澈了。
「哪有那麽多弯弯绕,咱家敞亮人,永青侯亦然。」黄锦冷哼道,「俗话说的好,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别净将人往坏处想,嗯…,有句话咋说来着?」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太监忙补上,而后苦着脸委屈说,「公公啊,李家可不是一般的勋贵啊……还有永青侯长子,那可是江南水师总兵官……奴婢这也是为您着想啊。」
「得了得了,你不出纰漏,就算为我着想了。」黄锦抓过冰棉帕,自己擦汗……
永青侯府,大门敞开。
轿子刚停下,立时有两个小厮迎上前,热情道:
「黄公公请,府中一早就备了酒宴,就等公公呢。」
黄锦呵呵一乐,「永青侯在家吧?」
「在呢在呢,黄公公要来,侯爷怎能不在家?」小厮瞅了眼边上的小太监,忙也邀请道,「这位公公也请。」
「呃呵呵……」
黄锦见他只是傻乐,无语道:「还傻乐干嘛,走啊。」
「呃是是,公公先请。」
…
前院客堂。
李浩正在摆弄摺扇,见二人进来,起身笑呵呵道,「黄公公,好久不见,还是这般稳重哈。」
「啊哈哈……确实好久不见了。」
「见过永青侯。」小太监插了句。
李浩微微点头,看向黄锦再次确认,「不是圣旨吧?」
「不是。」黄锦笑道,「此番只是商量,侯爷若有建议,或者意见,但说无妨。」
李浩微微颔首,「那就边吃边谈?」
「成。」黄锦乐呵呵点头,扭头瞅了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走到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取下包袱,将笔墨纸砚一一取出,放在边上的小茶桌上,一边研墨。
李浩好奇,「这位是……?」
「啊,他叫冯保,本在内书堂……」突然明悟李浩话中深意,黄锦讪讪改口道,「咱家此番来江南,要做的事情比较多,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皇上也想听一听侯爷的看法。」
李浩轻轻点头,沉吟道:「公公提前送的信,本侯早已收到,对此……也确有一些看法。」
「有看法好啊!」黄锦说道,「侯爷对商业的理解,常人难以企及,你的意见或建议,正是朝廷需要的。」
李浩眸中闪过一丝讶然,轻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我欺啊。」
「侯爷哪里话……」黄锦有些不好意思,「对了,谈事之后,咱家有一事要请教侯爷。」
「黄公公请说。」
「他在金陵吗?」
「不在。」李浩摇头。
黄锦有所预料,却不免黯然,「侯爷可知他现在何处?」
「这我还真不知道。」李浩苦笑,「过年人都没回来。」
顿了顿,「公公找他……何事?」
黄锦瞅了冯保一眼,冯保忙不迭点头:「公公,在记了。」
「……」黄锦斟酌了下措词,道,「医人。」
李浩一怔,随即恍然,叹道:「可本侯真不知他去了哪儿。」
黄锦也是一叹,「如此情况,皇上也有预料……既如此,那就不强求了。」
闻言,李浩放松下来,「那……?」
「谈事吧。」黄锦吸了口气,问道,「有关新钞……侯爷怎麽看?」
「就本身而言,还是利远大于弊的,我本人也相当认可。」李浩表态,「这样吧,李家出资六百万两,且先带个头,之后视情况再陆续增持。」
「哎呀,侯爷深明大义。」黄锦咧嘴欲乐,又觉如此不好,会显得朝廷上下没出息,还可能会让永青侯心里堵,便忍住了,
「不知侯爷有何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