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儿。
四大学士面容恭肃,平日间的威严全然不见,个个如官场新丁似的。
黄锦瞅瞅这个,瞅瞅那个……
半晌,
「李子都不是国师了,诸位大人来此……却是为何?」
黄锦试图往回拉,可压根儿没人鸟他。
四人的注意力都在李青身上,眨也不眨的盯着,准确说,是盯着李青挡在面前的话本,因为李青也压根儿不鸟他们。
见状,李本反而好受许多。
虽然来晚了,但总算没来迟,更没错过什麽。
最难受的是严嵩,明明是他第一个想到,第一个赶到,却没占到丁点先机。
「黄锦。」
李青突然开口了。
终于啊……四人精神一振,眸光热切。
黄锦:「干啥?」
「关门!」
「哦,好。」黄锦快步走到院门前,将门关好,并拿木栓拴上门,而后宽大的身躯挡在门前,大有万夫莫开之势。
四人:(?`?Д?′)!!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几人惊骇欲绝,一想到这位爷的百无禁忌丶肆意妄为,他们就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该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永青侯这是……?」李本率先发言,嗓音艰涩。
此刻,他就如好龙的叶公。
其馀三人也跟他差不多,个个心惊肉跳,哪里还有半点热切?
「啪嗒!」
李青撂下话本,终于瞧向了几人。
四人一凛,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小半步,难掩慌张之色。
非是他们不济事,实在是这位爷太邪性了,简直无法无天,一个敢对太祖大放厥词的人,做出什麽事都不稀奇。
「不用紧张,坐吧。」李青嗓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拱了拱手,上前坐下。
胸有千言万语,可到了真人面前,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之后,再看这位爷,只觉气场强到没边儿。
甚至,他们都不敢直视李青年轻俊秀的面庞。
「普及教育,收回草原,都是我建议皇上推行的,诸位以为如何?」
李青声音不含情绪,语调也不高,可每个字都好像是落在了心尖儿上,令他们悸动。
夏言无言,翟銮不语,严嵩缄口,李本默然。
黄锦:「他们都同意。」
四人:「……」
见状,黄锦咧了咧嘴。
不反对,就是赞同,这一招还真好用……黄大胖子成就感满满,清了清嗓子道:
「诸位大人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啊?」
这大脸猫还喘上了……几人气郁难当,却无法如黄锦这般松弛。
良久,
李本率先开口,问道:「真的……一直都是您吗?」
「是与不是,于你来说重要吗?」
「下官只想要个答案。」李本一脸渴望的说。
其馀三人也看向李青,满心期待。
李青一笑置之,「就是你想的那样。」
「嘶……」
哪怕笃定了答案,可听到这话,四人仍是满脸惊容。
李本脱口道:「世上真有长生之术?」
余者三人眼中迸发精芒,直视李青。
李青眼眸眨动了下,缓缓靠回椅背,淡然道:「与你无缘,与你们都无缘,莫痴心妄想了,世间事,万般事,强求不得。」
几人默然。
失望当然有,可也在可接受范围,李青可是仙人唯一嫡传弟子,自己等人可没这个福缘。
夏言拱手道:「敢问永青侯,张仙人还健在吗?」
「不在了。」
果然,李青没那麽没品……夏言稍稍放心。
严嵩想了想,问:「永青侯此番回京,可是有良策谏言?」
李青笑了笑,懒懒道:「诸位不用紧张,我来京师不为搅动风云。」
可你已经搅动了……
翟銮问道:「敢问侯爷,来京师是为……?」
「我来京师非要为点什麽?」
「……」
四人没有再问问题,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门都锁上了,还有一个黄大胖子堵门,万一要是问急眼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杀官这种事李青完全做的出来。
当初仁宗驾崩,莫名其妙失踪了好些个大员,虽没有直接证据,可在春秋笔法的描绘之下,显然就是李青做的。
几人心里哪能不犯怵?
人数太少,他们不敢试探,更不敢表露不满。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
「既然没有,不送了。」李青伸了个懒腰,「黄锦。」
黄锦小跑到门口,取下门栓打开门,「诸位大人,请。」
「……下官告辞!」
那麽多惊奇,那麽多疑问,那麽多小九九……全都憋在了肚子里。
来时心情有多激荡,此时心情就有多惆怅。
因为他们根本不敢问尖锐的问题。
一行四人完美演绎了什麽叫叶公好龙。
「吱呀~」
黄锦关上门,欢快地小跑上前,在李青边上坐下,开心道:「这就成了?」
李青无语:「你想的可真轻松。今日是因为人数太少,等人一多,他们就猖狂起来了。」
「啊?」黄锦讷讷道,「你是说……接下来,会有很多官员来这儿?」
「不用接下来,明日下了早朝,一股脑都会来。」李青说。
黄锦忙起身道:「我这就去告诉皇上。」
「不用费这个事儿。」李青伸了个懒腰,「你家主子要是连这一点也意识不到,这些年的皇帝可算是白当了。」
~
乾清宫。
陆炳禀报导:「皇上,如您所料,今日四大学士都去了连家屯儿。」
「不算太笨。」朱厚熜微微颔首,沉吟下了,「既如此,朕也给他们行个方便吧,明日辍朝一日,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儿一早带人去连家屯儿,护住小院儿。」
「臣遵旨。」陆炳拱手称是,却有些不解,「皇上,李先生似乎不用保护吧?」
朱厚熜翻了个白眼儿,无语道:「谁说保护李青了?」
「那是……」陆炳明悟,「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准备。」
~
严府。
四人就近在严嵩家中商讨应对之策。
之前在小院儿时有多卑微,时下就有多愠怒,就是不知是恼怒李青,还是恼怒自己懦弱。
夏言率先开口:「大明国事,可不是他的一言堂!」
「这麽搞,咱们内阁又有何用?」翟銮紧随其后,表达不满,「永青侯横了十朝,也该到此为止了。」
「永青侯有功于社稷……」李本话刚出口,见同僚齐刷刷看向自己,悻悻补充,「不过,永青侯行事是过于霸道了。」
严嵩沉吟道:「问题是……真惹急了他,如何收场?」
夏言:「不必太过担心,李青有底线。」
「夏首辅何以得出如此结论?」三人好奇。
「因为张仙人。」夏言说道,「从他当时追忆的神情来看,张仙人确实早就故世了,由此可见……李青当时应该是说了实话。不是成祖找张仙人,张仙人就『故世』,而是李青没必要主动告诉成祖张仙人故世,直到成祖找张仙人,他才道出实情。」
严嵩微微颔首:「由此可见,李青还是尊师重道的,百善孝为先,孝顺之人不会没品到哪里去。」
顿了顿,「我问他来京师可是向皇上谏策,他否认了。以他的行事风格,绝不会敢做不敢当,基于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他对权力的**并不高。」
翟銮接言:「我问他为了什麽,他说不为什麽。故此我以为,他此次进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无心为之,二是受皇帝召见。为名的可能性并不大,他若为名为利,就不会屡屡离开权力中心,更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顿了顿,「当然了,咱们这些结论,都是建立在李青没说谎的基础上。」
严嵩断然道:「这样的人物,不屑说谎。」
「不错。」夏言附和,「至少,我们不够格让他撒谎。」
李本沉默片刻,叹道:「李青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那一颗为国为民的心,有目共睹,连那些饱受他折磨的人,都没在他下野后恶意抹黑,可见一斑。」
「永青侯当然有功,有大功,比之开国大将也不遑多让,可搞一言堂就是他的不对了!」
夏言说道,「如若他一直赖在京师,那百官都可以下岗了,诸位还没看明白吗,李青……与皇帝无异,甚至比皇帝还要霸道,他要的是听话丶是服从。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正确!」
翟銮颔首:「李青行事一向霸道丶激进,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对了,好处打折扣;错了,坏处加倍显现。」
严嵩点头附和。
李本心中颇不是滋味,可内心深处也赞同三人的看法。
在得到答案的第一时间,他们是振奋的,激动的,两个永青侯的功绩,无需多言,何况还是同一个人。
对永青侯李青,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丶尊重。
虽也知道李青对文官集团的伤害,可却下意识的忽略了切肤之痛,直到……
再次体会。
受不了,根本受不了。
这样的人,还是离开权力场比较好,不然,他们谁也好不了。
叶公好龙,不外如是。
正如朱厚熜当初所言——没人会感谢他。
…
「立时行动,明日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