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朱厚熜跟母后说了自己的打算。
蒋氏自然开心,只是开心之馀也有些担忧。
「如此……真的可以吗?」
「没什麽不可以的,如今朕已掌权,这次北巡之行,对京营的掌控更进一步……」朱厚熜笑道,「过程可能会曲折一些,不影响结果。」
蒋氏缓缓点头,突然想起了什麽,「太祖定天子九庙,如今太庙……已经满了啊。」
「嗯,是满了。」
「这……总不能祧太宗吧?」
「当然不能祧太宗。」朱厚熜轻轻摇头。
「可按照礼制……」
「礼制不是问题。」朱厚熜笑道,「朕查过了,太宗神位已被皇伯考列为百世不祧,祧不到太宗头上。」
「那祧仁宗,还是……中宗?」
「这个……」朱厚熜轻轻吁了口气,「视情况而定吧,嗯…,也可能会采用其他方式。」
蒋氏愣了下,随即面色一变,忙道:「绝不能祧你皇伯考和皇兄,不然,你让世人如何作想?」
朱厚熜苦笑道:「朕怎会行此下策?绝对不会动他们的。」
「那……?」
「过程母后就不用担心了,您放心就是,父皇他肯定能入太庙。」朱厚熜说道,「提前告诉您,就是让您开心一下,相信朕便是,无需忧虑。」
顿了顿,「李青的药方如何?」
「他都走了,还叫人李卿呢?」蒋氏玩味笑问。
「呃……」朱厚熜讪讪无言。
蒋氏轻轻一叹:「药方效果不错。这位李卿家性格确不讨喜,可人家也帮了你不少,还为母后诊了病,人还是不错的。」
朱厚熜微微点头:「朕念着他的情呢,不过,时势不允许他留下来了。」
蒋氏慈祥笑笑,柔声道,「母后相信你能做一个英主,可有些事啊,也不是一定要争,你都是皇帝了,没必要事事较真,不得人心的事……当要慎重才是。」
她轻轻道:「你的路还长着呢,不要较一时长短,此事如若能成,自然最好,如若不成……也不要勉强。你父亲性情恬淡,一向不喜争抢,他在天有灵,看到你为了他与群臣闹别扭,也不会开心的。」
朱厚熜默了下,微微点头。
「你心中有轻重就好。」蒋氏轻笑道,「你父亲是宪宗次子,长子一脉绝嗣,自当次子一脉顶上,怎麽算,你都是正统,不要过于介怀这些。」
「有些事……还是要坚持的。」朱厚熜说。
「可也要量力而行。」
朱厚熜苦闷道:「本以为母后您会很开心,不想……」
「大局早就定了,锦上添花与否,无甚影响。」蒋氏正色道,「万不能因小失大!」
「唉,朕明白。」朱厚熜苦涩叹息。
来时兴高采烈,走时却苦闷气馁,母亲的不在意,将他的热情熄灭大半。
~
次日,
严嵩从上朝纠结到下朝,也终究没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下了朝,找皇帝请罪。
朱厚熜没有过于责怪,且给了严嵩充足的准备时间。
热情不再热烈,可也没有放弃。
还是想让父亲进太庙……
~
金陵。
李雪儿年前就从海外回来了,也得悉了李青的境遇,既为他不值,又为他开心。
末了,只得拿大侄子出气。
「瞅瞅你选的接班人!」
「这跟我有啥关系啊?」朱厚照一脸无奈,「你当我想选谁就选谁?依照皇明祖训,非他不可啊。」
李雪儿:「要不你接着干下去吧?」
朱厚照:「……」
「好啦好啦,难得清闲,正合我心意。」李青好笑道,「其实,他还蛮优秀的,性格虽不讨喜,做皇帝还是可圈可点的,这样的皇帝,正是我想要的,犯不上计较。」
李雪儿郁闷道:「不是非要计较,实在……让人生气。」
「这次,我站小妹。」李浩也道,「咱不稀罕,可他如此这般实在令人寒心,真的是……我姥爷都没他这样无情。」
朱厚照:「就是就是……」
李青好笑道:「不值当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还是说正事吧,小雪儿,交趾的煤炭开采,进展如何?」
「跟当初预想的差不多,初具规模了。」李雪儿说道,「我觉得……可以启用蒸汽船了。」
李浩诧异:「现在……言之尚早了吧?」
「这次,我站小姑。」朱厚照忙向小姑表忠心,「不能光考虑利益,也要考虑政治因素,蒸汽船的投入使用,无论对大明燃料补给站的建设,还是对交趾煤炭的开采,都能起到相当大的积极作用。」
「有市场需求,才能赚钱,有钱赚,才能有动力去干,不是什麽事都要万事俱备。」朱厚照笑着说道,「这些年,朝廷财政支出庞大,估摸着皇帝心都在滴血了,得给他点希望不是?」
李浩沉默。
李青思忖……
「小浩,现在启用蒸汽船,运输成本会高多少?」
「高出一倍不止。」李浩说。
「也不算太多嘛,保本都还富裕呢。」李青松了口气,「李家当负起带头作用,引领,甚至主导工商业的走向,吃了这麽多红利,岂能不付出?」
李浩解释道:「青爷,真不是我不舍让利,只是……时下的燃料供应跟不上啊。」
「跟不上就少启用一些,你大侄子说的不错,不是什麽事都要万事俱备。」李青说道,「大明正在被偷师,早些开启工业2.0时代,能多抢一些红利,于大明如此,于李家也是如此。」
李浩颔首:「我马上就安排。」
「嗯。」李青吁了口气,「过几日我去交趾一趟,年前回来。」
李雪儿问:「再之后呢?」
「再之后,去找我的小师弟呗。」李青做着拉伸动作,「工业2.0时代的来临,资本必然迎来迅猛成长,怎能不谨慎应对?」
「好吧。」李雪儿叹道,「你总是很忙。」
「其实也没多忙,大明真正具有实力的资本并不多。」李青含笑道,「比在庙堂清闲多了,而且自由度更高。」
李雪儿:「暂时是这样,可以后呢?」
「以后啊……」李青笑意渐浓,「随着普及教育的进行,百姓慢慢就明理了,继大明律,大诰之后,劳动律法定也会大放异彩。」
李雪儿愕然少顷,微微点头:「这麽说,到时候你就不用忙了?」
李青只是笑,不肯定,也不否定。
…
数日后,李青赶赴交趾。
又月余…
大明嘉靖十七年,七月十七,一艘艘蒸汽船冒着白色烟雾,从长江港口出发。
这是它第一次载货航行,它不是很大,载货也不是太多。可这一日丶这一幕,却被写进了大明史册,浓墨重彩……
这一日,没什麽特别,却很不寻常。
消息以惊人的速度,迅速传播,传播到各行各业,给予了商绅莫大信心。
运输方式的突破性革新,让商绅看到了莫大商机,逐渐开始加大投资建设,朝廷也看到了巨大商机,煤炭开采行业日益红火。
同时,不论是朝廷,还是资本雄厚的商绅,都加大了对蒸汽机研发资金,以求成为第一个将蒸汽船开往西方的资本。
大明皇帝早前承诺过,在李家蒸汽专利的基础上二次创新,仍享有专利保护,而且朝廷不再接受民间专利捐赠。
这让家大业大的商绅,创新欲爆表。
一时间,市场情绪达到了顶点,犹以江南为甚,短短数月功夫,这股情绪便传染到了所有人。
未来可期,烙印在每个人心中。
商绅敢于投资,百姓盈馀更多,也更敢于消费。
…
这一气象很快被朝廷捕捉到了,立时做出相应调整。
首先,当即着手扩建市舶司,接着,统计农田丶桑田,种水稻的,种小麦丶种永乐米的,种永乐豆的,种宣德薯的,种棉的,种麻的……大致亩数,继而因地制宜,在各省出台相关政策。
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
献皇帝进太庙之事被朱厚熜一拖再拖。
朱厚熜瞧得清楚,于大明而言,这是巨大的机遇,同时,也伴随着巨大危机。
与他有同样看法的大臣不在少数。
谦受益,满招损。
这股子积极情绪,令人惊喜,也令人惊惧。
近两万万人口,一旦都进入这种狂欢状态,对当权者来说,不亚于末日降临。
当然,眼下狂欢的十不足一,可冲劲儿之猛,让朝廷不得不重视。
国师殿。
随着李青的离去,这里非但没有冷清,反而日益热闹。
早朝之上,你一言我一语,加之一些个政治水平不高,道德水平超高,又总举政治正确的大旗,导致许多大事无法真正定调。
不得已,朱厚熜只得在大会之后,再开小会。
会不大,事却不小。
正殿,
朱厚熜坐主座,
下首左边,坐着内阁三学士,右边坐着兵部尚书,工部尚书,吏部左侍郎,户部左侍郎。
司礼监掌印黄锦,立在皇帝身旁,受气氛感染,胖脸十分严肃。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叹道:「今时国情,诸位爱卿都也了解了,畅所欲言吧,对与不对,朕都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