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长生……」
朱厚熜喃喃,神色茫然。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
是啊,自己长生了,要做什麽,应该做什麽呢……
朱厚熜苦思冥想,没有答案。
李青又问:「你羡慕我这个长生者吗?」
「我……」朱厚熜怔怔无言。
羡慕吗?
答案不言而喻。
百馀年的奔波劳苦,颠沛流离,甚至都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半晌,朱厚熜缓缓问道:「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
「这样的人生是你主动选择的,还是不得不如此?」
「你指哪方面?」
「全部!」
李青默然片刻,轻声道:「长生是被动的,你们以为我是拜师张仙人,才得以如此,实际上,我的长生跟张仙人没什麽关系,有没有他,我都会这样。当然了,那般的话我就没了这一身本事,只是个长生不老的普通人。」
顿了顿,「至于这近两百年的人生……是主动,却也不全是主动。」
「何也?」
朱厚熜不理解,「只要你想,你完全可以极尽荣华享乐,这不好吗?」
李青失笑道:「你不是我,自然不能理解。」
「就像……百姓不能理解,堂堂皇帝却还会吃烤薯,就像穷苦人家不能理解,富贵人家吃穿不愁却还会为生活苦恼……」
「人总是喜欢想当然的结合自身情况,去揣测羡慕的对象,却不知,得到前和得到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态。」
「人最幸福的状态,就是即将得到却还没得到,一旦得到……起初还好,可用不多久,便会索然无味,尤其是没有更高追求的情况下,更会陷入虚无。」
「一个即将饿死的人,一餐饱饭带来的幸福感,要远胜富甲一方之人得到黄金万两。」
「你若一出生就是太子,且地位牢不可破,那麽你对皇位就不会如此在意了。」
「比如现在的你,还有刚登基那会儿的激情和热情吗?」
朱厚熜无言。
「再说回长生,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拥有了。」李青叹道,「或许正因如此,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不为此欢喜愉悦。」
「这漫长的岁月下来,我经历了太多,也品尝了太多,爱情丶亲情丶友情……你不会理解『眼睁睁』这三个字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我知道我这样说,你甚至会感到我在炫耀,就如当初我在山上时,觉得山下的风景才好……」
李青轻叹道,「人只有在得到之后,才能真正不在乎。基于此,我能理解你,对你也十分宽容。你如此热忱长生,我占很大责任!」
朱厚熜沉默不语,神情落寞。
许久,
「你现在还有当初的激情和热情吗?」
「没有了,却也习惯了。」李青说道,「习惯了做这些,就像吃饭睡觉一般,习惯成自然,再滚烫的心也会逐渐冷却,好在……我还有奔头,好一点,再好一点……等未来那个璀璨盛世到来。」
「到了呢?」
李青满心憧憬,如释重负的笑了笑,说道:「我想,到那时候,我也该寿终正寝了。」
「这就是长生的代价?」
「不是。」李青微微摇头,「长生的代价是孤独,极致的孤独,我这般劳碌,只是想减轻一些这酷刑的痛楚。」
「尘归尘,土归土啊……」
李青长长叹息……
朱厚熜迎上那双眼眸,不禁动容……
这时,黄锦哼哧哼哧走进来,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才小心翼翼道:
「皇上,俞大猷丶戚继光在外面恭候呢。」
朱厚熜吁了口气,颔首道:「宣。」
黄锦拱手称是,退了出去,少顷,带两人进来。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
「谢皇上。」
二人起身,馀光瞥了眼一旁的李青,满脸诧异,却不敢轻易问询。
朱厚熜介绍道:「这位是永青侯李青,此次出战,他也会随军前往。」
两人相视一眼,更是诧异。
永青侯这麽年轻的吗?
不过,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啊……
朱厚熜重新走到桌前坐下,招呼道:「黄锦,给两位将军搬张椅子来。」
二人忙惶恐道,「微臣站着回话就成。」
黄锦不管那些,一手一张椅子,往桌案前一放,「两位将军请。」
「谢皇上。」戚继光率先上前,只坐半边屁股,心肝扑腾扑腾跳。
俞大猷见这怕媳妇儿的都这般有魄力,当下也不再迟疑,上前坐了。
「敢问皇上,可是战事将近?」
「非也。」朱厚熜摆摆手,「放心,会提前告诉你们的,黄锦,去吩咐人把膳食送进来。」
「奴婢遵旨。」黄锦哈了下腰,匆匆去了。
这人老看我做甚,我脸上有花啊……戚继光见李青盯着他看,不由更加忐忑。
话说,时下的永青侯这麽年轻吗?
俞大猷也犯起嘀咕。
金陵李家谁人不知?
虽说二人都偏安一地,并非京官,甚至都没怎麽跟朝廷打过交道,却也多少知道一些金陵永青侯的事。
听说李青也要随军出征,二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混军功去了。
心中多少有些郁闷,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俞大猷恭声问:「敢问皇上,永青侯担任……?」
「斩将!」李青说。
斩将丶夺旗丶陷阵丶先登,四大战功中,无论是难度,还是功劳,斩将都排在第一。
见李青如此说,二人直接将其划归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絝子弟。
哪有上来就说斩将的啊?
戚继光清了清嗓子,朝李青一拱手,问道:「永青侯可是担任副帅?」
李青摇头,「我只斩将,不负责其他。」
二人:-_-||
斩将是战功,不是职位。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明显是啥都不懂啊。
两人只觉压力山大。
朱厚熜解释道:「永青侯是奇兵,与你们同路不同工。」
「这样啊……」俞大猷乾笑着拱拱手,道,「敢问皇上,永青侯这支奇兵,微臣可有指挥权?」
「不是一支,就他自己。」朱厚熜道,「他不受你管辖。你是主帅,负责统筹调度,他只负责斩将。」
俞大猷:「……」
戚继光:「……」
二人只觉太荒谬了。
可又不敢反驳什麽,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永青侯,他们哪里招惹的起?
所幸,李青只是一个人,根本影响不到战局,唯一让他们担忧的是……
这到底是个侯爷,且还是最有权有势的侯爷,万一死在了战场……金陵李家岂会善罢甘休?
只怕这口锅,非扣到他们头上不可。
俞大猷咽了咽唾沫,小心提醒道:「皇上,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啊。」
朱厚熜笑了笑,道:「永青侯武艺卓绝,非常人能及,这点你们大可放心,不可能出现意外。」
俞大猷:「……」
对此,他相当怀疑。
瞧着细皮嫩肉的,身材也不是孔武有力的那款儿,反倒是过于俊美,跟个小白脸似的,怎麽也跟武艺卓绝不搭边。
戚继光亦有此感。
战场可不是过家家,不只决胜负,更要分生死,这麽一个俊美少年郎,哪里能上的了战场?
李青解释:「我是洪武年间的那个永青侯。」
二人:「???」
这时,黄锦提着食盒走进来,精美的菜肴一一上桌。
接着,冯保送上茶,给皇帝丶李青,以及俞戚二人倒上。
军营不能饮酒!
虽说在战时,这条禁令形同虚设,将士们上战场拼命,不能禁,也禁不了。
可眼下还没出战呢,皇帝岂能自毁江山。
朱厚熜淡然一笑,举起茶杯。
俞戚忙也举杯,李青亦然,「敬皇上。」
「呵呵……吃菜,边吃边聊。」
「是。」
与皇帝共宴是莫大的殊荣,可过程并不美好,莫说戚继光,便是大大咧咧的俞大猷,都矜持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别说吧唧嘴了,都不敢夹菜。
见李青跟在自己家一样,吃的那叫一个欢,瞠目结舌的同时,也不禁叹服。
还得是人家永青侯啊……金陵李家果然够牛!
吃喝一阵儿之后,
李青放下筷子,道:「我的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我……」
李青突然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
之前那次曝光是先给出答案,让群臣笃信之后,再承认下来,所以一点都不突兀,也使得没人怀疑。
可时下的俞大猷丶戚继光,却是不然。
倒不是李青脸皮薄,只是直接说『我是长生者』这种话,怕是二人非但不会相信,还会把他当做傻子。
刚才都说了一次,二人也不见反应。
念及于此,李青便换了个说法,道:「其实我武功真的很高,等会儿可以切磋一下。」
俞大猷一怔,「永青侯可是想……与下官切磋?」
李青微笑颔首。
「……」
俞大猷不想跟李青切磋,因为他怕失手把李青打死。
「呃……永青侯不若与戚先锋切磋吧,你二人年龄相仿,如此才公平。」
戚继光:「……」
不是……瞧不起谁呢?戚继光怨念满满,他也不想跟李青切磋。
不是自傲,实在是……李青瞧着一点也不禁揍。
怕不是一拳下去,就得下跪求饶,求对方别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