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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载坖对父皇,不是一般崇敬,尤其是今日一幕之后,更是五体投地。
因此,对父皇之语,并未有丁点郁闷,反而求知若渴。
「儿臣愚钝,请父皇教诲。」
朱厚熜略感欣慰,愚而自知,便也不算愚了。
「口含天宪的皇帝,亦不能一切以自己的意志去行事,这点,临朝近两月的你当有所体会。」
朱载坖点点头,深以为然。
「你说,古往今来,历朝历代,论皇权,哪个朝代最大?」朱厚熜问。
朱载坖没想到父皇突然问这个,一时愣住了。
朱厚熜也不催,安静的等待着答案。
许久,
朱载坖讪讪道:「儿臣斗胆以为,秦始皇帝,汉武帝,我朝太祖时期,皇权最大。」
「错了。」
「啊?」朱载坖怔然,「请父皇教诲。」
「论皇权,我大明乃历史之最。」朱厚熜傲然道,「秦也好,汉也罢,还有唐,亦或宋,其实在我大明朝面前都不算什麽,哪怕是实权最大的秦皇丶汉武丶唐宗丶宋祖,亦如此。」
朱载坖喃喃无言。
「觉得朕如此说,太狂妄了是吧?」
「儿臣不敢。」朱载坖讪讪摇头。
朱厚熜也不去理会儿子是否真心,只是道:「皇权自诞生之日起,就在不断加强,一代更比一代强,既是制度上的强,也是全方位的强,那四位帝王的权柄是强,可只是个人的权柄强,横向对比,单论权柄,这四位帝王亦不及我大明朝的皇帝,哪怕是矫诏篡位,初登基时期的建文。当然了,我这不是标榜大明皇帝多厉害,只是单论时代下的皇权本身。」
「朱载坖。」
朱载坖还沉浸在父皇的论述中,一时没有反应。
朱厚熜又叫了一次。
朱载坖这才回过神儿,忙恭声道:「儿臣在!」
「你接手的就是时代之下,最巅峰的皇权!」朱厚熜严肃道,「大明生不出秦朝赵高那样的太监,生不出汉朝霍光那样的权臣,更别论唐朝太监杀皇帝……内阁大学士亦不是完全体的宰相,咱大明皇权就是最强的,没有之一的强!」
朱载坖讷讷点头。
「这样的皇权,你可还嫌不够?」
「儿臣……儿臣不敢。」
「不敢?」
「不嫌,够了,足够了。」朱载坖连连点头。
莫名的,突然的,一股浓浓的自信,在朱载坖心中荡漾开来。
然,朱厚熜却是话锋一转,转而道:「可就是这样的皇权,仍不能真正意义上一言九鼎,更无法心想事成。」
朱载坖怔然,一时不知父皇到底想说什麽。
朱厚熜有些无奈,只好讲明了。
「告诉你这些,是让你要有自信心,同时,也不可因此骄傲自满。」
朱载坖恍然,认真道:「儿臣明白了。」
「故此,想做一个实权皇帝,必须要有手段……也就是帝王之术。」朱厚熜吁了口气,道,「所谓帝王术,亦可称之为制衡之术。」
「何为制衡?」
「相互制约,保持平衡。」朱载坖说。
朱厚熜含笑颔首,静等下文。
然,没有下文。
朱厚熜只好主动说起:「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同,都有这样那样的私欲,制约是手段,平衡才是目的,如何平衡?让两方或以上的势力相互制约就可平衡?非也,你如何保证,几方势力不会联合在一起?需知,皇权是个体,臣权是群体,你就是把臣子分成十个阵营,亦难保他们不会沆瀣一气,因为皇权和臣权的天然矛盾,是最本质的核心问题。」
「有皇权,便会有臣权,矛盾永远存在,永远不会消失!你当时刻谨记,架空了你,他们能分到的更多,相较于祈求你的恩赏,远不如自己下手来的乾脆直接。」
「这……父皇说的是。」朱载坖不禁生出一身冷汗,悻悻道,「那当如何?」
「要在个人私欲上做文章!」
朱厚熜淡淡道,「有的人爱钱财,有的人爱名声,有的人想一展抱负……需因人制宜。」
「儿臣……」
「说就是了。」
「儿臣以为人人都爱权,因为有了权,再想有钱丶有名,亦或一展抱负,就相对容易多了,甚至可以说如探囊取物。」
朱厚熜含笑道:「不为错,可也不对,爱权只是为了满足私欲,并非全都单纯的爱权。」
「这……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朱厚熜道,「如已经致仕的严嵩,你说严嵩爱什麽?」
朱载坖仔细想了想,微微摇头:「儿臣愚钝,还真不知严嵩爱什麽。」
若说爱财,严嵩首辅当了许多年,是积攒了许多家底儿,可也绝对算不上巨富。
若说爱名,就严嵩在仕林中的名声,真不咋地。
若说爱美人,人家连个妾都没有。
若说只为一展胸中抱负,又好像也不是。
「严嵩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爱权的人。」朱厚熜说道,「严嵩就是单纯享受大权在握的滋味儿,这种人,属于比较特殊的一列。」
「那……徐阶呢?」
「自徐阶入阁之后,松江徐家也是水涨船高,你说爱什麽?」
朱载坖怔了怔,问道:「父皇,徐阶比之严嵩,谁贪?」
「贪?」朱厚熜笑了,「那是低级官僚的行径,到了徐阶这个级别,根本不需要贪,完全可以合法合理的发财,用得着贪?」
朱载坖愕然,继而有种无奈与愤懑之感。
朱厚熜却是神色淡然,道:「李青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我也与你说过,今日我再说一次,『为帝者,常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知道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吗?」
朱载坖点头。
「你不知道!」
「?」
「这句话的本质就是说,大多做皇帝的,都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你现在的心理状态,就是如此。」朱厚熜沉声道,「记着,这是皇帝大忌。」
顿了下,补充道,「当然了,在李青的语境中,这个『马儿』不是指皇帝的臣子,而是指皇帝治下的百姓。」
「这个之后再说,现在只讲臣子。」朱厚熜道,「利用臣子不同的私欲,以作分化,同时,还要予以一定程度上的满足,且要在此过程中,稍稍厚此薄彼,如此一来,便有了心里不平衡,也就避免了几方阵营沆瀣一气的可能性。」
「何也?因为获益更大的一方,没必要再去挑战更大的困难,只需安于现状即可,而私欲没能满足的一方,却只会想着取缔获益更大的一方,即便想直接挑战更大的困难,既得利益者也会挡在前面,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分化臣权,以巩固皇权。」
一口气说了这麽多,朱厚熜不免喉头发干,道:
「其实父皇更希望你自己领悟出来,不过……你仁弱了些,父皇只好拔苗助长了,这些话当铭刻于心。」
「是,儿臣谨记。」朱载坖神色空前认真,满脸肃穆。
见状,朱厚熜稍感欣慰,至少儿子还是肯学的。
不料,儿子接下来的一句,又让他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可是父皇,儿臣以为无论手段如何,其真正目的都是为了大明社稷丶万民苍生,今日朝堂之上,儿臣观徐大学士所言,只有谄媚之意,实无兴邦之举啊。」
朱厚熜苦涩一叹,道:「你是觉得徐阶只是一味的歌功颂德,只是拍马屁,对吧?」
「父皇英明。」
「你真就觉得徐阶就这点水准?」朱厚熜苦笑道,「到了徐阶这个位置,只能如此,也必须如此。」
「儿臣觉得还是实干才好。」朱载坖小声道。
「不错,你这样想一点不错。」朱厚熜先是肯定了儿子的用心,后又做出解释,「首席内阁大学士,自不能只会拍马屁,可你觉得……朕不在的这些时日,朝局平稳运转,国策稳定推行,真就全是你的功劳?」
朱载坖一滞,连连道:「儿臣万无此意,这些自然是诸多大臣共同努力的结果。」
「可本质上却离不开徐阶的从中调和,臣子丝毫不提自己的付出,将功劳一股脑给了君上,如此臣子,还不算是好臣子?」
「这……」
「还有,这些马屁话并非真就毫无意义,谎话说了一万次,就有人信了,朕有无告诉过你,信任才是权力的核心本质?」
朱厚熜轻叱道,「徐阶此举,是在树立皇帝的圣主明君形象,是在帮着皇帝建立威信,是在巩固皇权……你真当徐阶不知所谓?」
朱载坖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阶如此,因为徐阶只能如此,这恰恰是徐阶出色的表现,懂吗?」
「儿臣……明白。」朱载坖羞愧难当,「请父皇息怒,儿臣实没想到这层。」
「唉……」朱厚熜压了压火气,道,「走吧。」
「去,去哪儿?」朱载坖呆呆问。
「回乾清宫,李本还等着呢。」朱厚熜没好气道,「今日朕说的这些,回头好好琢磨琢磨,另,之后要多用心看,用心学,不要只看表象,庙堂这汪水,远没有你想像的那般简单……好好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