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说?」
「说什麽?」朱厚熜转移话题道,「说好了不谈公务,那便不谈,今日只吃喝谈乐,不说糟心事。」
李青没有相逼,只是说道:「你好好考虑考虑。」
朱厚熜敷衍的「嗯」了声,再次将话题引向不列颠的异域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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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家屯儿。
李青炼丹。
本来黄锦也要帮忙,李青没让,黄锦老了,又是大冷的天儿,犯不上再让他跑一趟。
今已隆庆三年,早前李青留的丹药,即便是正常吃,也早已告罄。
听朱厚照说,他倒是炼了些丹,不过朱厚熜没吃,也没要。
不过,如今既然回来了,来京师了,丹药还是要给的,嘉靖已经满足了他对皇帝的期许,他自然也要有所回馈。
于公于私,李青都希望嘉靖能够活的长些,哪怕嘉靖不做皇帝了。
洗炉,生火,分药,炼丹……
李青一气呵成,一点也没因黄锦的缺席而降低效率……
仅用了大半时辰,新鲜丹药便出了炉。
李青照例只挑出品相不错的装进玉瓶,至于品相不好的,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李青一股脑送进了自己口中……
忙活完这些,已临近申时末。
抬头瞅了瞅,天色已暗淡下来,离天黑也不过半个时辰了,李青中午吃的很饱,也没了再出去吃的打算,便准备回屋看会儿小说,然后睡大觉……
不料这时,院门被人敲响。
「谁啊?」
「下官张居正,求见永青侯。」
又是他?
李青思忖了下,上前打开门。
「参见永青侯,冒昧来访,叨扰了。」张居正躬身施礼。
李青打量了他一眼,诧异道:「你也没多大嘛,怎就须了这麽长的胡须?」
张居正不想永青侯开口竟是这个,一时愕然,也有些尴尬。
「进来吧。」
「哎。」张居正拱拱手,走进院子,代替李青关上院门。
走进客堂。
视线已经暗下来了,李青便找来个蜡烛点上。
滴了几滴蜡水,将蜡烛牢牢粘在茶桌上,李青指了指对面椅子,「坐吧。」
「谢永青侯。」
张居正于对面坐下,主动说道,「下官有今日,多赖昔日永青侯提携,闻听永青侯来了京师便想拜访一番,既非受人指使,也无他意。」
李青失笑道:「你有今日,非我提携,真要感谢的话,更应该感谢徐阶才是。」
张居正一脸正色:「徐大学士的确于我有知遇之恩,然,侯爷的帮助亦不能忽视,居正怎敢忘?」
「呵呵……你升官我不意外,不过……你到现在才是户部的侍郎,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李青奇怪道,「你似乎也不是海瑞那种耿直之人啊?」
张居正怔了下,随即苦笑道:「下官只是运气不好。」
「嗯……个人时运也是一大因素。」李青点点头,问道,「内阁现在又添了个叫李春芳的大学士?此人如何?」
「永青侯果然消息灵通,此人与我同科,颇具才学,为官为人极佳,风评极为不错……」张居正简单介绍了下。
「这麽说,也是徐大学士一样的人物了?」
「呃……是。」
李青微微颔首,沉吟着说,「既然第二个徐阶入了阁,那麽……徐阶也该退休了,今日你来,可是为了这个?」
「非也,下官真就只是答谢昔日侯爷提携恩情,并无他意。」
「两口空空的也叫答谢?」李青打趣。
张居正脸上一热,悻悻道:「下官一时心切,失了礼数,还望侯爷莫怪。」
「好了,说正事吧。」
「呃……是。」张居正深吸一口气,道,「观今我大明,盛则盛矣,然大盛之下,却也弊病愈显,犹以淳安民乱之后……实令人忧心。」
李青不接话茬。
张居正只好继续道:「皇上令下官担任户部的侍郎,下官怎好不尽心竭力?奈何,下官才疏学浅,实不知该如何为国为民,仗着昔日与侯爷相识,今日特来厚颜讨教,还望侯爷能不吝赐教。」
「我教不了你什麽。」李青微微摇头,「各人性格不同,追求不同,认知亦不同,怎麽教?你想学我?呵,没法学的,你不是我,我也不具备可复制性。」
张居正呆了呆,不禁神色黯然。
「真想学我?」李青诧然。
张居正自嘲笑笑,道:「既见不凡,怎敢平庸?下官想来,永青侯之理想,当也是人人不凡,如您这般,不是吗?」
李青没有反驳,只是道:「我能长生,我拥有极致的暴力,只此两项,就注定了你没办法学我。」
「我想试试。」
「你想试试,何不与皇帝说,与太上皇说?」
张居正沉默了,沉默了许久,才道:「君岂能与臣共情?历朝历代,历任帝王,无论贤明与否,无不视天下为私产,居正怎敢与皇上和太上皇说?」
「你就敢与我说?」
「自洪武朝至今,纵观永青侯之作为,无不是利国利民,看似也利皇帝,却非利皇帝。」张居正说道,「下官相信永青侯,也相信下官的判断。」
李青沉吟了下,说道:「你可明白其中利害?」
「下官当然明白!」
「真明白?」
「明白!」
李青微微点头:「做人做事,难在坚持,你如何保证未来你,还是今日你?」
「下官不敢保证自己,却敢保证永青侯。」张居正微微笑道,「在永青侯眼中,便是当朝首辅,又算得了什麽?昔年东宫,下官已然表白过,非是一时冲动。」
李青略作思忖,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张居正怔然,继而呼吸急促,面庞通红。
心性如他,这一刻,仍难抑制心中激荡。
李青平静淡然,待他稍稍冷静之后,问:「心学,你总该知道吧?」
张居正怔了下,说道:「受徐大学士影响,下官也对心学有所涉猎。」
「你以为心学如何?」
「不瞒侯爷,下官以为王阳明可称至人,然,心学却弊端重重,不宜推广开来。」
李青思忖片刻,问:「若你入了阁,可会推崇心学?」
「侯爷想听真话?」
「当然!」
「不会!」
张居正说道,「阳明心学注定成为不了主流,也不能成为主流。」
「如果只是过渡呢?」
「过渡……」张居正眉头深深皱起,还是摇头,「太冒险了。」
李青没再纠结这个,也不想转变张居正的价值观,转而问道:「我离开庙堂日久,对京中官员已然陌生,你可知谁人醉心于心学,且有相当建树?徐大学士除外。」
「这个……」张居正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京中除徐大学士外,下官还真不知还有他人醉心心学……不过,地方上下官倒是知道一个,此人在心学上的造诣,比之徐大学士只强不弱。」
「谁?」
「赵贞吉。」
「展开说说。」
张居正点点头,道:「赵贞吉,字孟静,嘉靖七年中举,嘉靖十四年中进士。」
说完学历,张居正又说履历:「选为庶吉士,任翰林编修……此人极负才学,性格极其刚正,内心却又是极其佛性,正常来说,时至现在,怎麽着也能做一部的侍郎,然,因其个性极强,被严嵩打发到了地方……」
「徐大学士十分欣赏此人,严嵩致仕还乡之后,屡次拔擢此人,先后出任应天府清吏司主事丶光禄寺少卿丶应天府右通史……然,他却不甚在意。」
「本来,赵贞吉都做到了南直隶户部侍郎,又有内阁首辅青睐,下一步便是进京了,奈何因父亲故去,只能回乡丁忧,丁忧期满,官复原职,谁料,他却因户部已有侍郎,言:何须再徒增一职?官也不做了……」
张居正苦笑道:「听徐大学士说,他现在正在四处寻亲访友,纵情山水,一边讲学……」
对赵贞吉的操作,张居正完全不能理解。
在他看来,这纯粹就是浪费青春,甚至是暴殄天物。
李青却是心动了,问道:「人现在何处?」
「这个……下官还真不知道。」张居正想了想,道,「徐大学士常与其有书信往来,他当是知道的,侯爷若是想知道,下官回头问一下徐大学士。」
李青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了。」
「侯爷客气。」
张居正连连摆手,讪笑道,「那……?」
「等消息吧。」
「哎,是。」张居正心头振奋,果然,还是走捷径来的快。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
张居正并不以为耻,在他看来,怎麽上位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之后怎麽做。
「时辰不早了,再晚可就要摸黑回去了。」李青下了逐客令,「不送了。」
「下官何敢劳侯爷相送?」张居正赶忙起身,深深一揖,「下官告辞。」
「嗯。」
于客堂枯坐一会儿,李青持蜡烛回到厢房,开始思考推广心学的问题。
至于张居正,李青还是看好的,一是因为张居正史上有名,二是因为张居正足够聪明。
捎带手拔苗助长一下,也没什麽坏处……
「赵贞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