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馆大堂被马如派人布置成了讲堂。
沈舟作为大乾唯一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其能力众所周知。
能得到他的一句指点,怕不知是有多幸运。
更何况,这人还是个不爱凑热闹的。
今日能得他的解惑,说是百年难得一遇也不为过。
知道消息的人都过来了。
就算没有位置坐下,也甘愿在旁边站着听讲。
就算是有些挤,也没人想离开。
像张彭宽,江瑞等人,由於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位置也是靠前坐着。
沈舟望着大堂里这密密麻麻的眼睛,视线落在坐在正中间的马如身上。
他清楚自己只是派长青去跟张彭宽等人说了一声,又让其来选定的会馆里告知一句。
除去原本就在会馆里住着的人,这人数也实在是让他大吃一惊。
马如一直看着沈舟,怎能注意不到他的眼神。
“马值年,沈状元好像发现了什麽。”
马如身旁坐着的几人,都是他亲近之人。
沉不住气的,是在会馆里居住的韦举人。
马如摸着胡子,并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坦然地与沈舟对视着。
直到沈舟移开眼神,他才往旁边瞥了眼。
“韦举人莫要担心,不过是把消息放出去而已,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沈状元不会介意的。”
韦举人闻言,稍稍安心。
他往後看了眼。
不知何时,後面的人更是多了。
沈舟是来解惑的,并不是来上课的。
他十分淡定地坐在上面,面对着众多人的眼神,缓缓开口。
“在下今日过来,本是应张举人等人之意,过来解惑的。”
他笑了笑,“没想到会来这麽多人,看来,我在大家心里,还是有些名望的。”
他开玩笑似的话一出口,大堂里便响起一阵笑声。
“沈状元莫要谦虚,您可是我们的榜样。”
“是啊,我可是跑着过来的,生怕来晚了。”
原本还有些沉闷的场子经由沈舟那麽几句话,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沈舟眉眼含着抹淡笑,等他们说完,才道:“你们说的可是抬举我了。”
“不过能让大家对往後有所期盼,我也高兴。”
沈舟寒暄几句,便也开始直入主题。
他视线落在张彭宽几人身上。
也不知几人是有过商量,还是凑巧,刚好便是坐在那一块。
张彭宽心思一转,正想要起身说出疑惑,怎知沈舟目光一转,问起了江瑞。
“不知江举人可有疑惑?”
知道沈舟的,都明白他不是个爱争尖的,毕竟若是要争尖,这些年也不会各种文宴都不参加。
他这话也只是单纯发问,并没有任何看不起谁的意思。
江瑞本来饶有兴致地等着沈舟问身旁的张彭宽,没成想,这人喊了自己。
他看向前面,沈舟正望过来。
他顿了顿,想着心中的疑惑,起了身。
“沈状元可还记得当初会试所问的教农之策?”
“当然记得。”
沈舟看着他,没有往下说,不知他要问什麽。
江瑞提及会试,在场有好些人都是会试没过的。
闻言,一个个聚精会神,看着江瑞,好奇他会问些什麽。
江瑞扯了扯嘴角,面对众多在身上打量的眼神,拱手道:“教农教农,沈状元认为未下过地的书生,会教农吗?所做之策,能用吗?”
江瑞说话时,周围都是安静的,他这话里带着当初落榜时的愤懑,还有一直积攒到现在的不甘。
话说得铿锵有力,直击在场所有人的内心。
沈舟眼里的平静淡去,眸色逐渐深沉。
这问题他若回答不好,怕是会得罪不少人。
而这,是京城。
是大乾的权势中心。
今日所言,不等他离开会馆,便会传遍那些大人物耳中。
沈舟看着江瑞,眼眸微微转动。
“江举人这问题,其实在下也有想过。”
沈舟看向忽起骚乱的那片区域。
那是考上了进士的同年。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些人。
江瑞视线火热地盯着沈舟,“不知沈状元可有想出什麽?”
沈舟望向江瑞,点了点头。
“江举人与在下一样,也是农家出身吧?”
江瑞确实是农家出身。
也正因如此,他没想明白。
沈舟平静陈述:“教农之策,意在教农,并不是下地。”
“下地几十年的老农,可以根据自己这麽多年的下地经验,不用翻书,也能解决一些问题。”
“而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会永远禁锢在他所经历过的农事里,若再出现新的问题,他会照着之前的经验去解决。”
“但既然是新问题,那便意味着以前的经验在这一刻都没有用了,他需要再一步步去试验,才能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沈舟并没有说些文绉绉的话语,他直接用最平常的话来说。
他刚想继续往下说,便有人发问。
“如果他去问别的老农呢?”
说话的是後面站着的人。
沈舟看过去时,这少年正眼睛发亮地望着他。
“沈状元,他可以去问别的有经验的老农,您说是不是?”
“确实。”沈舟点头,“老农之间可以互相传授经验,但一个地方里的老农,经验会相似。”
那少年愣了愣,正想反驳,沈舟又道:“这事我们一会再说,我先回答江举人先前的疑惑。”
江瑞闻言,心里已是不解。
“沈状元,您先前说的那些,与我问的有何关系?”
“关系自然有。”
沈舟温声道:“你问未下过地的书生会教农吗,所做之策能用吗,我可以告诉你,会教,能用。”
沈舟的回答落地有声。
直接让大家怔住了。
沈舟一直看着江瑞,薄唇轻启:“江举人认为,书是什麽?”
江瑞嘴唇动了动,像是被震住了一样,一时间竟没能回答出来。
沈舟移开视线,看向前面众人。
“书是大家之经验,是集大家之能的承载,我们从中获取各种学问,有惑,解惑,从而把这些学问转为自己的学问。”
“书生如果未下过地,那他从书中知道了这问题该如何解决,是不是能教?他所写的,是不是他学到的,是不是能用?”
场上一片安静。
无人说话。
江瑞眼睛里盛满惊讶。
他没想到沈舟会这样说,并且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沈舟垂眸,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润了润喉。
“老农是厉害的,但他的经验始终局限,可大家的学问并没有局限,下地能教,不下地也能教,只要学有所成便可。”
他掀起眼,看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江瑞。
“江举人,不知在下可解了你的疑惑?”
江瑞抬头,看向前面并不是端端正正坐着,姿态悠闲的沈舟,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变得清明。
他站起身,拱手弯腰,“多谢沈状元解惑,在下都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