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坐下,林如海便就让大家用席,但他自己却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专瞧贾琏。
如此其他人也看出来林如海必是有话要说,都不觉停下来。
果然林如海等席上略静,便对贾琏笑道:“请你过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拜托你。”
“姑父请说。”
“我家祖籍原在苏州,在这边不过暂时,所以我与族中长辈早已议定,还是要将你姑姑的灵柩送到苏州祖地安葬方妥。
已择定了两日后扶柩回去。
因我如今精神日短,又有衙务缠身,恐力有不逮,所以想要请你替我照管外事,以防怠慢内外亲友,不知你可愿意?”
贾琏可以明显感觉到,林如海这话一说,整个厅内外,一下子都安静了不少。
贾琏自己也觉得意外。
虽然贾敏是他姑姑,但是所谓出嫁从夫,贾敏嫁到林家之后,便是林家的人了。
除非林家实在无人,否则这理丧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外人来。
很显然,这里分明坐着一二十个林家族人,而林如海却请外人帮忙理丧,多少看起来有些不合理。
“姑父,不可!”
果然,厅下的林埌坐不住了,立马站起来反对。
因为自从他们一家从苏州赶到这边之后,林府上下的事几乎就操控在他们一手之上。
这些日子,他们亲自感受了林府的富庶。为了给贾敏办丧,那百花花的银子就像是洒水似的往外撒出去,自然而然,他们都从中得了一些好处。
还有林如海在官场的崇高地位。
开丧送讣闻之后,整个扬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来吊唁的!
最关键的是有一点,林如海没有儿子!
传言,林如海有意从偏房内选择一个人作为承嗣子,将来继承家业……
这是何等的诱惑?
也是他们一家人刚刚得到贾敏病逝的消息,就连忙趁夜赶到扬州帮忙理事的原因,就是为了在林如海面前表现一番。
可是刚开始的几日还好,他们都极力表现,后面随着前来吊唁的人减少,这守灵的日子越发无聊。加上身处繁华之地,手中又突然多了些害人的钱财,越发难耐寂寞,自然而然就多了与同族兄弟偷溜出门潇洒的时候。
“姑父,琏表弟从京城千里迢迢前来祭奠婶娘,本就劳顿,如今何必再为这些小事麻烦他,还是让他在府中好好休息,旁的事,交给侄儿们处理就是了。”
面对众人的目光,林埌笑道。
其他几个自觉也有竞争力的林家子弟,也立马点头附和。
林如海没有说话,厅内坐着的几个人也不淡定了,其中最年长的老者斟酌着道:“如海贤侄,可是埌儿他们这些日子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周到的,若有的话,你尽管说来,他们都会改正的。”
林如海忙拱手:“三太爷多虑了,埌儿他们行事都甚稳妥,这几日多亏有他们帮忙照顾府里的事。
但是他们毕竟也都年轻,而且两日后,扬州的官员们大概也会来送祭,埌哥儿他们毕竟只是白身,接待恐有不便的地方,故而我才让琏哥儿帮忙。
琏哥儿不但出身公府,而且身居六品之职,听闻在京之时还经手过白事,若有他出面帮我照料诸事,我便更能放心了。”
说完林如海也不多言,转头看向贾琏:“不知琏儿可愿意帮忙?”
贾琏无视林埌等人各异的眼神,起身笑道:“承蒙姑父信任,小侄定不负所托,一定尽心将一应之事办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林氏族人失去了林如海的信任,但是作为贾敏的娘家人,这个时候肯定要站在林如海的一方了。
别的不说,办理这些俗事,他还是挺在行的说。
“快坐下。”
林如海见贾琏答应,脸上也浮现了笑意,又对管家等人吩咐,让他们诸事多听贾琏的安排。
虽然并未直言剥去林埌等人的职权,但是管家等人都已明白林如海的意思,往后外面诸多事务,皆从贾琏为主。
对此林家族人虽多有不满和不甘,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林家已然没落,如今族中除了林如海,竟连一个可以支撑起门楣的人物都没有。这些年若非林如海照拂,林家一些人,只怕连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如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何人敢于顶撞林如海?
在各怀心思之下饭毕,林如海将贾琏叫到了内堂说话。
林如海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并没有与贾琏解释他如此安排的原因,闲谈几句后,只道:“你姑姑的后事,还劳你多费心。”
“不敢,姑父言重了,此乃分内之事。”
简单客气一下,林如海偏头吩咐丫鬟:“将玉儿叫来,就说他琏二表哥到了,让她出来见见。”
贾琏闻言,心下微动,面上却不表现。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一女孩被人领着从后堂走出来。
观其年岁,大约**,度其身量,则娇弱异常。
普通的白孝麻衣,市侩之物,穿戴其身,都显得婉转哀怨起来。
及至她走至面前,抬起一张似泣非泣,似愁非愁的小脸,贾琏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弱柳扶风,什么叫做病若西子!
这是个叫人一眼看见,便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生出怜爱之心的人儿。
“见过父亲……”
酥酥的,软软的声音,与其神态完全契合,美妙而动听。
许是有些怕生,其向着林如海请安行礼之后,却只微微看了贾琏一眼,同样欠身一礼,并未开口叫人。
贾琏早已站了起来,急忙还了一礼。
林如海素知女儿性格孤寂,便主动向贾琏介绍:“这便是我和你姑姑的女儿,乳名黛玉。”
贾琏便再次拱手:“见过妹妹。”
林如海又向黛玉道:“这是你琏二哥哥,是你大舅舅的儿子。”
黛玉便忙道:“黛玉见过琏二哥哥。”
说完,就不愿意面对这虚礼客套,走到父亲身边侍立了。
贾琏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林黛玉天生自带忧郁气质,又没有兄弟姊妹,从小孤零零的长大,性格难免孤僻。
她那些促狭、爱开玩笑的个性,大概都是后来在荣国府养成的。
也可以说,从被贾母接到荣国府到还没有长大的那几年,是黛玉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至于长大之后……
这个时代,没有父母做主终身大事的女子,难免悲凉些。
她又是那样遗世独立的女子,偏又碰上个专能“意淫”的贾宝玉,结果可想而知。
前世看红楼,贾琏就十分愤慨。哪怕贾宝玉能稍微硬气那么一点点,不要那么惧怕长辈的权威,哪怕一如小时候那般以摔玉来维护和黛玉的感情,只怕结果都会不一样。
怪只怪,命中注定如此。
不过这一世,若他能够达成自己的志向,立上一番事业,说什么,也要护这坠入凡间的仙殊一程。
贾琏不以为意,林如海却怕黛玉在贾琏面前失了礼数,因此道:“玉儿,你琏二表哥此次从京中到扬州,除了祭奠你母亲之外,就是专程来接你的。
你外祖母写信,说是要接你到京中住一些时日,等此番你母亲的事毕,你便随你琏二哥哥去京城吧,在那边有你外祖母亲自照料,倒比在我身边更好些……”
林如海说着微微伤感,不自觉的抹了抹湿润的眼眶。
他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咱们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了!
林黛玉听了父亲的话,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江河泛滥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因为有外人在场,她始终不发一言,就那么含泪看着父亲,似乎想要用自己的眼泪将父亲打败,让他收回成命。
贾琏见到这一对大约有可能抱头痛哭的父女,心知自己在待下去实在有些碍眼,也不利于林如海劝慰黛玉,便果断请辞。
果然等他一走,黛玉便再忍不住哭泣出声,她跪在林如海面前,央求道:“女儿甘愿侍奉于父亲身边,每日端茶送饭,请父亲不要送女儿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