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自己不中用,那就不能怪我无情吧?她如果识趣,就应该懂得怎么做!”
因为心里对爱丽丝有气,所以提到爱丽丝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语气相当不善。
公爵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把私生子变相地“转正”,眼看着后患无穷,极有可能造成家族的内部分裂——别的不说,爱丽丝母女两个有可能忍气吞声,看着一个野种抢走自己原本应该有的东西吗?
虽说她们都只是女流之辈,但是这世上能干成大事的女流之辈也不少,实在不能小看。
可是从弟弟的坚决态度当中,他已经看出了自己再劝也没有用,最后纠结之下,他也只能同意了弟弟的想法。
他其实也知道弟弟为什么这么着急——眼见着兄弟两个都已经进入了人生的下半段,时间都不会太多了,必须抓紧时间培养继承人,不能再拖延了。
最终,他也只能暗自祈祷上帝早点给弟弟带来一个正牌的孙子,避免家族未来可能的分裂和纷争。
兄弟两个又商量了一会儿,这时候,天色终于就快要亮了。
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特雷维尔公爵叹了口气,然后紧紧地拥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刻却有泪光闪过。他知道,就算一切顺利,所有家族成员都平平安安,接下来几年内,兄弟两个可能还会天各一方。
到时候,已经到了人生末年的他们,真的还能活着重逢吗?他可不敢打包票。
但即使百般不舍,他还是对弟弟说出了告别,因为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
“维克托,我得走了,接下来你多保重……”他在弟弟耳边告别。
虽然他的话简短,却寄托了太多的期许和不舍。
而侯爵同样也极为不舍,他紧紧地拥抱住了兄长,为他不久之后的远行祝福。
“我会的,您也多保重……您一定要看好家人,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虽说兄弟两个活到这把年纪,都已经见惯了风浪,但是事到临头的时候,天知道会出什么意外,他们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是对家人却怎么都无法割舍得下。
“我回去之后,就把夏洛特送过来,接下来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需要我做什么,你直接派人来知会一声就行了,我都会照办的。”
说完之后,他松开了怀抱,然后对弟弟挥了挥手,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又从后门走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灰幕当中。
特雷维尔侯爵在窗边目送着哥哥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才收回了目光。
因为熬了整整一夜,所以他此时眼睛里满是血丝,看上去比平常还要严肃凶狠了许多,而此时他浑身散发出了一股气势,犹如是一个即将临阵参战的将军一样。
那是大干一场的决心,那是必须成功的意志。
此时家族的希望、甚至家人们的性命都已经被托付到了他的身上,他绝不容许自己有任何闪失。
虽然已经一宿没睡,但是他此刻反倒是精神亢奋,甚至感觉不到困倦。
他打了个响指,叫来了自己贴身男仆。
因为要接应特雷维尔兄弟,所以这位男仆同样也是一宿没睡,随时待命,所以听到主人的召唤之后立刻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老爷,有何吩咐?”
“等下埃德加醒了,就立刻把他带到我面前来,我有话要跟他说。”侯爵下令。
“您……您要不先休息一下吧?”看到侯爵如此狼狈的样子,仆人有些担心。
“我不需要休息!”侯爵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赶紧把他给我带过来!”
侯爵发脾气的样子让仆人噤若寒蝉,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躬身领命,然后匆匆离开。
此时的埃德加还在睡觉,在迷迷湖湖当中,他听到了门口轻轻的敲门声。埃德加和爱丽丝都被惊醒了。
接着,他得知了父亲的召唤,于是带着满腹的疑惑,他匆匆换好了衣物,然后赶到了父亲的面前。
“爸爸,您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埃德加素来是个毫无敬畏的人,但唯有在父亲面前,他有一种本能的畏惧,一方面是父亲从小到大的积威,一方面可能也是出于自己不争气、不能为父亲分忧的内疚。
尤其是,此刻的特雷维尔侯爵,因为熬了一夜,眼睛里布满血丝,满面狰狞,看上去更加可怖。
“过几天,夏洛特会来到我们家里长住一段时间,你和爱丽丝要好好照顾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特雷维尔侯爵没有兴趣跟儿子兜圈子,直接进入了正题。
埃德加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事儿为难,而是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父亲这么郑重其事。
“当然可以啊,我很欢迎她的到来!夏洛特虽然不如夏露,但也非常非常可爱了,我想她们两个在一起应该会玩得很开心吧……”一边说,他一边笑,试图缓和房间的气氛。
然而侯爵的脸依旧紧绷着,“你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父亲的质问,让埃德加有点无所适从,“您是指什么?”
看到埃德加这么没有政治敏感性,侯爵心里又多了一分恼怒,只是儿子是什么德性他早已经知道,发脾气也没有意义,所以他强自忍耐住了怒火,沉声跟儿子解释,“你的伯父把孙女儿托付给了我们,这意味着什么你不明白吗?接下来他可能要流亡出国了!”
“流亡……?”这下埃德加也紧张了起来,然后才想起来了分析具体情况,“您是说……他感觉到局势不妙,王家可能要倒台,所以提前准备要流亡了?”
侯爵没有说话,只是递了一个“总算你还有点脑子”的眼神。
埃德加顿时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如果王家真的倒台,这对自己一家人来说当然是好事,因为这说明波拿巴家族可能真的成功复辟,进而掌控最高权力——而那也就意味着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人的飞黄腾达。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权力的更迭必然意味着混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天知道会出现什么风险,而他可不打算为了波拿巴家族冒一丁点风险。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父亲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波拿巴家族这一边的,他肯定不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一时间埃德加也有点踌躇不定。
好在,他心中的忧虑被父亲解除了。
“想必你现在也看得出来了,现在动乱已经迫在眉睫,我的哥哥已经在为此做准备了,我也应该马上做准备。”特雷维尔侯爵打破了沉默,“埃德加,等夏洛特来了以后,你就带着你的妻子女儿,还有夏洛特一起离开巴黎吧。”
听到父亲居然让自己离开这个动乱的中心,埃德加最初的反应是喜出望外,但是随后,他又察觉到不对劲。
“那您呢?您为什么不一起离开?”
“我不能走,因为我必须在这里完成我的使命。”特雷维尔侯爵冷冷地回答,“想要切蛋糕,那就必须坐在蛋糕桌子旁边不是吗?如果我在这期间寸功未立,那到时候我又怎么好意思找陛下论功行赏?”
父亲的反问,让埃德加顿时无言以对。
他知道,这是父亲的决定不容许他反驳,他更加知道,父亲所做的一切,正是为自己这些儿孙们铺路。
一瞬间,原本深埋在他心中的愧疚,突然又涌上了心头,并且让他突然多出了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爸爸,既然这样,那我也留下来帮您吧?父亲在冒险的时候,作为儿子,我不能袖手旁观。”
儿子的真情流露,被侯爵看在了眼里。
这个混账儿子虽然不成器,但终究对自己还是有真情。
作为父亲,又何尝没有爱子之心呢?
“事到如今你就别给我添乱了,你之前不努力振作,现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埃德加,不要质疑我的决定,你带着他们离开,比你留在这里对我帮助更大。等你们走了以后,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父亲的冷言冷语,让埃德加更加惭愧和痛心。
他突然深恨起自己这么多年的荒唐来,如果能够稍微把精力放在父亲的事业上,此刻一定也能给父亲多分忧吧……只是,长期以来已经成为了习惯的浮夸和惰性,早已经消磨了他的振作之心,就算心里愧疚,也早已经积重难返了。
“爸爸……对不起……”他不住地跟父亲道歉,差点哭了出来。
“好了!别搞这一套了。”为了掩饰心中的不舍和伤感,侯爵粗暴地打断了儿子的话,“你要真的对我愧疚,就早点给我生个孙子出来。我们之前不是约定好了吗?你给我带来一个孙子,我放你自由。埃德加,我对你也就这么点要求了,你别让我失望!我往后的余生也没有多少个年头了,你赶紧给我实践诺言吧。”
“我会努力的。”埃德加连忙向父亲解释,“只是最近爱丽丝说她身体还没有恢复,暂时不想再承受生育的痛苦,所以我们虽然同床共枕,但是很少……”
“怎么,夏露都快两岁了,她还没恢复?她这是什么身体,比王后还金贵吗?!”一听到这话,侯爵就气得七窍生烟,“我看她是故意找借口,她不想让我如愿!”
“怎么会呢?爱丽丝对您那么尊敬,她不可能这么想的。”埃德加连忙为妻子求情,“爸爸,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会努力的。”
“哼。”特雷维尔侯爵冷哼了一声,懒得跟儿子解释。
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空有一股机灵劲,却连同床共枕的人都猜不透想法,着实令他失望至极。
你不仁我不义,既然爱丽丝私下里在抵触他的意志,那他也就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了。
“正好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已经把你那个私生儿子的事情跟你伯父说了。”于是,他冷冷地说。
“什么?”埃德加大为惊讶。
他倒不是因为自己私生儿子的事情被抖露出来而感到羞耻,毕竟这种事在上流社会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只是他从父亲的话当中,察觉到了一个很危险的事实。
“您打算让他带走那个私生子?”他颤声问。
“对,他已经答应我了,等他动身离开法国,就带走那个小孩儿。另外,他还会想办法把这个小孩儿挂在某个远亲名下,让他堂堂正正地拥有我们的姓氏。”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一段时间内,爱丽丝仍旧没有生下儿子来,那我就不等她了,我把这个‘远房亲戚’接过来,然后亲自教导他培养他,到时候我就不用发愁后继无人了。”
父亲的话,让埃德加彻底陷入到了慌乱当中。
让私生子接管家业,他倒是对此无所谓,反正是自己的儿子,但是……但是爱丽丝和夏露母女两个,到时候会如何自处?
光是想想他都有些头皮发麻。
虽说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是对母女两个他也并非毫无感情,更没有想过要和她们决裂。
“爸爸……这样不太好吧?要不您再考虑一下?”他大着胆子劝说父亲。
“怎么?这个时候你来给我装好人了?”特雷维尔侯爵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你以为我想要这么做吗?还不是没办法!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中用,不争气!
如果不是你荒唐放纵,不肯去为家族而努力,我又何必发愁下一代的继承人,我等就是了!可是就因为你不中用,我等不起了!
如果不是你软弱无能,你怎么会连个小妇人都拿捏不住,结果让她百般推脱,就是不肯让我顺心?!
到现在,你倒是把自己置身事外来说情了,好像做坏事的都是我一个人似的……埃德加,你是要把我气死才算够吗?!”
父亲的叱骂,让埃德加吓得魂不附体,他再也不敢多嘴了,只是低着头向父亲道歉。
他心里也知道,父亲的指责都是有理有据的。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就是自己吗?
所有人都有理由责备父亲,但自己绝对没有。
发泄了一通之后,侯爵总算稍微顺气了,接着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盯着自己的儿子。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责备你什么了,你赶紧把那个小孩儿找出来,然后交给你的伯父。接着你就带着她们一起离开巴黎。”
“去哪儿……?”埃德加鼓起勇气问。
“去边境!去等那个人!”侯爵大吼着回答。“你们要像水蛭一样钉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