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莎丶艾莉丶心宁丶艺珍,四个人像一股裹挟着笑声与信用卡旋风,席卷过一个个奢侈品的圣殿。
巨大的购物纸袋在她们手中堆叠,摇摇欲坠,印着张扬的logo——香奈儿丶普拉达……沉甸甸的,不仅是商品,更是一种近乎眩晕的占有快感。
她们旁若无人地大笑,在光可鉴人的橱窗前摆出各种夸张的姿势。
「最後一项!」艺珍打了一个响指,指向街角一家灯火通明丶招牌上写着韩文的超市。
她们鱼贯而入,瞬间被温暖的丶混杂着泡菜丶生鲜海产和熟食的浓郁气息包围。
艺珍目标明确,直奔冷藏区,往购物车里扔进一盒盒切好的牛小排丶五花肉。艾莉则被色彩缤纷的韩国小菜吸引,泡萝卜丶酱黑豆丶辣鱿鱼须……心宁推着车,莉莎则像个好奇的孩子,拿起一瓶造型奇特的烧酒仔细端详,标签上印着咆哮的老虎。
当她们终於抵达心宁那套位於俯瞰中央公园的公寓时,玄关几乎被战利品淹没。昂贵的纸袋丶沉重的红酒箱丶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歪斜地堆叠着。
艺珍费力地踢开几个袋子,清出一条通向客厅的路。巨大的落地窗外,中央公园在暮色四合中铺展开来,像一片墨绿色的丶静谧的绒毯,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点亮,如同散落的星辰。
「终於——到家了!」心宁欢呼一声,甩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她像只慵懒的猫,把自己摔进宽大得能淹没人的白色沙发里,顺势一把拉过身边的艾莉。
艾莉猝不及防,轻呼一声跌进她怀里。心宁的吻已经落了下来,带着购物後的亢奋和酒精微醺的气息,热烈而直接,不容拒绝。艾莉起初有些惊讶,随即融化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激情里,手臂环上心宁的脖颈,热烈地回应着。
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刚刚开启的微酸气泡味,还有昂贵新衣的织物气息。艺珍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刚从超市袋子里取出的一盒鲜红草莓。她看着沙发上忘情拥吻的两人,眼神闪烁了一下,那光芒并非纯粹的祝福,一丝被忽略的丶尖锐的酸涩飞快地掠过眼底。
她猛地转身,目标精准地扑向正在窗边静静眺望公园暮色的莉莎。
艺珍的动作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蛮劲,双手用力捧住莉莎的脸颊,迫使她转过头来。
艺珍的吻带着草莓的清甜和一种宣告主权般的迫切,热烈地印在莉莎的唇上,甚至带着一点点啃噬的力道。
「嘿!」莉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身体微微後仰,但艺珍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了她。艺珍的吻是滚烫的,带着占有欲,几乎令人窒息。
莉莎下意识地回应着,手臂却有些僵硬地垂在身侧。
她能感觉到艺珍身体传递过来的那份急切,甚至能尝到一丝淡淡的丶被刻意压下去的委屈。心宁和艾莉的嬉笑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混合着窗外城市低沉的嗡鸣,构成一种奇异的背景音。
混乱的喜悦在公寓里膨胀,像不断充气的气球。
昂贵的红酒被粗鲁地拔开木塞,深宝石红的液体注入高脚杯,又被随意地放在昂贵的矮几上,留下湿漉漉的杯底印。
购物袋里的华服被一件件扯出来,在空中划出炫目的弧线,又被随意地抛在地毯上丶沙发上。
艺珍甚至跳上了那张宽大的白色沙发,赤着脚,手里挥舞着一条刚拆封的丶价格不菲的丝巾,像挥舞着胜利的旗帜。
她脸上是肆无忌惮的大笑,身体随着并不存在的节奏夸张地扭动,丝巾在她手中翻飞。
「看我!都看我!」她高声喊着,声音里充满了酒精和放纵的尖锐。
莉莎被艺珍拽着,也半推半就地站上了沙发。
脚下昂贵的皮革传来微微下陷的弹性触感。视野陡然拔高,整个灯火璀璨的曼哈顿夜景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铺展在巨大的落地窗外,中央公园则沉入一片深邃的墨绿之中。
艺珍的笑声就在耳边,心宁和艾莉依偎在沙发扶手上,举着手机对着她们拍,萤幕的光映着她们同样兴奋发红的脸颊。艾莉的指尖还沾着一点红酒渍。
莉莎的目光扫过她们,扫过这满屋的奢华与喧嚣,扫过窗外那个象徵着自由与繁华巅峰的璀璨世界。
心宁买下的这个云端堡垒,此刻像一个完美的丶镶着金边的梦境泡泡。艺珍的手臂再次缠了上来,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心宁按下了手机拍照的快门,闪光灯刺目地亮了一瞬。
就在那一刹那,毫无徵兆地,莉莎脸上的笑容像脆弱的玻璃一样粉碎了。一种冰冷丶沉重丶足以碾碎灵魂的东西,猛地从她身体最黑暗的深渊里冲撞出来,瞬间击溃了所有虚假的欢愉堤坝。
艺珍还在笑着,试图再次亲吻她。莉莎猛地推开她,力气之大让艺珍踉跄着跌回沙发里,撞倒了旁边的一只高脚杯,暗红的酒液泼溅在雪白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污渍。
莉莎站在沙发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丶非人的呜咽,像是濒死的野兽在喉管被割断前最後的挣扎。随即,那声音撕裂了空气,爆发成无法抑制的丶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那不是普通悲伤的泪水,带着焚烧一切的痛苦和绝望。
她哭得全身痉挛,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柔软的沙发皮面上,昂贵的皮革被她抓得变了形。
她的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手掌,肩膀剧烈地耸动,每一次抽泣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哭声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回荡,撞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显得格外凄厉和绝望。
时间彷佛凝固了。
艺珍脸上的笑容僵死,只剩下惊愕和茫然。
心宁的手机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萤幕暗了下去。艾莉摀住了嘴,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红酒在白色地毯上无声地蔓延,像一摊正在扩散的血迹。窗外,纽约的灯火依旧辉煌璀璨,冷漠地映照着这个云端堡垒里骤然降临的地狱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哭声才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丶极度疲惫的抽噎。
莉莎依旧蜷缩在沙发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她的声音从紧摀着脸的指缝里漏出来,沙哑丶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在滚烫的沙砾上艰难摩擦。
「刀……我……用刀……」
她剧烈地吸气,彷佛空气里都是尖刺,「抵着他的脖子…那个监狱长…库页岛…」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客厅里凝固的空气。
「我说……走!不然一起死!他…他信了…他怕死…」莉莎的肩膀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呜咽。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得可怕,但那眼神却空洞地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彷佛穿透了时空,再次看到了那炼狱般的景象。
「快艇……很小的快艇……引擎声音……像快断气的野兽在吼……」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幻感,「我把他…绑在船尾…开船…开船!…离岸!」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瞳孔在灯光下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火!好大的火!整个……整个监狱…都在烧!烧起来了!天……天都烧红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沙发皮面,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木头在炸……石头在裂…还有……还有人在里面叫…」她猛地摀住耳朵,身体筛糠般抖着,「不!不!别叫了!别叫了!」她尖利地嘶喊起来,随即又陷入崩溃的低泣,「他们……他们都在里面……都在里面烧啊!」
莉莎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彷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她死死盯着空中的某个点,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丶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憎恨。「他……那个监狱长……他看着我…看着那片火海…他笑了!他居然笑了!像疯子一样!」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怨毒,「然後…他跳下去了!扑通一声……就跳进海里!他想跑!他以为他能跑掉!」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没了…什麽都没了…只有火…只有烧焦的味道……还有……还有…」
她突然停住,全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整个人瘫软下去,只剩下嘴唇还在微弱地翕动,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冻入骨髓的寒意。
「……天快亮的时候……船来了……不是渔船……是黑色的……像幽灵船……上面的人……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他们…他们在捞东西…」莉莎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眼神彻底涣散,彷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躯壳在复述着最恐怖的记忆,「…袋子黑色的…长长的袋子…他们…捞上来一个…又一个……很沉……里面…里面是…」
她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蜷缩得更紧,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後面的话已经不需要再说出口。
那冰冷海水里沉浮的丶被烧灼得不成人形的尸袋,那被特战队员面无表情打捞上来的「东西」,就是她逃离地狱的最後景象,是她灵魂深处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我就在那船上……漂着……」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疲惫,「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海水……好冷…骨头缝里都结冰了……哭……一直哭…眼睛疼得像要瞎掉…喉咙…也哑了……後来……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她长长地丶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彷佛用尽了最後一丝力气,「……渔船…下午……才把我捞起来…我像个死人……」
最後一个字音落下,沉重的死寂再次笼罩了客厅。窗外纽约的灯火依旧灿烂,却再也照不进这个被黑暗记忆彻底吞噬的空间。
莉莎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身体细微的丶无法控制的颤抖,证明她还活着。
艺珍是第一个动的。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沙发另一端爬过来。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她伸出双臂,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的意味,只是带着一种决绝的丶想要填补那巨大空洞的力气,从後面紧紧抱住了莉莎颤抖的身体,双臂箍得死紧,彷佛要把自己嵌入莉莎的骨血里。
心宁和艾莉也猛地惊醒。她们几乎是同时扑了过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宁跪倒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紧紧抓住莉莎冰冷的手,把脸贴上去,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莉莎的手背上。艾莉则从侧面环抱住莉莎和艺珍,她的脸颊贴着莉莎汗湿的鬓角,泪水无声地滑落,渗入莉莎的发丝。
四个人的身体在宽大的沙发上丶在地毯上紧密地交叠丶纠缠,形成一个颤抖的丶温热的丶由泪水丶拥抱和无声誓言构筑的堡垒。没有言语,只有沉重的呼吸丶压抑的抽泣,还有肌肤相贴传递过来的丶微弱却固执的生命热量。
她们用自己的体温去对抗莉莎从骨髓里渗出的冰冷,用拥抱的力度去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撕碎的虚无。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这个拥抱是真实的,是这个被地狱之火灼烧过的灵魂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一种歇斯底里的丶混合着极致悲伤和极致庆幸的情绪攫住了她们,让她们在泪水中狂笑,又在笑声中痛哭。
她们的身体随着这癫狂的情绪起伏丶颤抖,拥抱的力度却丝毫未减,反而更紧,彷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这荒诞的丶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生」。
在这混乱的丶泪水与笑声交织的漩涡中心,莉莎感觉自己体内某个冻结已久丶死寂无声的核心,被这冰与火的极致碰撞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一股完全陌生的丶原始的丶蛮横的洪流,从她身体最深处,从那被泪水浸泡丶被痛苦捶打过无数遍的废墟里,猝不及防地丶狂暴地奔涌出来!它带着灼烧一切的热度,带着摧毁一切的蛮力,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疲惫和虚弱,甚至暂时淹没了那刻骨的悲伤。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反而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一种前所未有的丶近乎暴烈的生机在她血管里咆哮奔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盖过了所有哭泣与笑声。
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艺珍紧贴着她後背的心跳声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脊椎,那温热的丶带着泪水和独特体香的脖颈肌肤就在她的唇边,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莉莎俯视着艺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未乾的泪珠。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灼热的气息,烫在艺珍的皮肤上。
那双刚刚还盛满绝望泪水丶红肿不堪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凶悍的光芒,像黑夜中骤然点亮的狼瞳,充满了**裸的丶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占有欲。那里面翻涌的,是刚刚从死亡深渊爬回後,对「生」最原始丶最贪婪丶最不顾一切的索求。
「艺珍。」莉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像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沉甸甸地砸在艺珍的耳膜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她扣着艺珍下巴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泛白,目光死死锁住艺珍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如同野兽般的神情。
「我要你。」「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