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罪臣底线
外人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为了活下去,会有多努力。
道德,节操,名利,荣誉·———
这些身外之物在生命面前是何其渺小,不堪一提。
在座的官员都被刘谦谅的决定震惊得脑子嗡嗡作响,
很显然,刘谦谅的这个决定不是临时做出的,想必在自知面临绝境的时候,
便已做好了打算。
此时此刻,众人对刘谦谅再次刷新了三观。
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背叛了革命—·
所以为了求生,你打算悄悄地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吗?
不得不说,刘谦谅的这番话严重地挑战着众人的三观。
在座的都是官员,官员都是熟读圣贤书的,再贪再黑,终究还是有一丝属于读书人的道德底线,投敌卖国这种事,他们实在无法接受。
正堂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呆惬地看着刘谦谅。
刘谦谅面目狞,此刻像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眼神疯狂且挑地环视众人,
仿佛在轻桃地告诉他们,没错,我就是要投敌了,你们能拿我怎样?
许久之后,推官王慎先缓缓道:「刘判官,刚才说的是一时气话吧?」
刘谦谅哈哈大笑:「气话?此时辽国的使臣就等在真定府北郊二十里外,此间事定,我便出城与他会合,他会接应我去辽国的折津府安顿,你们还觉得我说的是气话?」
众人再次震惊。
原来刘谦谅早已不声不响安排好了退路,难怪他今夜会如此疯狂,竟敢对赵孝骞动手。
反正是最后一杆子买卖了,干完拍拍屁股就走,他还有什麽可顾虑的?
然而众人心中却生出一股怒火。
你特麽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你干出这麽大的事,我们留在真定府岂不是被你拖累死了?
赵孝骞若死了,刘谦谅又跑了,官家和朝廷震怒,这股怒火朝谁发?
看着众人隐忍不发的怒容,刘谦谅却眯着眼睛笑了。
「诸位同僚,你我曾有共事之谊,也算是故人情分,今夜之后,谁若愿意跟我一同赴辽国为官者,我可与同行矣,到了辽国,无非是对辽人低眉顺目而已,
富贵荣华照旧。」
「诸位,谁愿与我同往?」
话音落,提举使周却站起来,面色苍白但仍摇头道:「刘判官,恕我不敢苟同,我纵罪恶滔天,但我也是大宋的犯官,受大宋的王法惩处,我无怨言,
但——我不能投辽国。」」
「真的,我若投敌,死后连祖宗祠堂都不能容我,会将我除名的,抱歉,我这就去赵孝骞面前自承其罪,任杀任剐。」
说着周身躯颤抖着朝堂外走去,每一步都迈得缓慢,步履间都能看出他的恐惧,可他仍一步步向前走,没有迟疑。
堂内众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周,心情五味杂陈。
大家都是大宋的犯官,都是罪不容赦的罪人,我们在民间不知造了多少孽,
这个时候你装什麽伟大?
可是,周迈出的每一步,却仿佛敲击在众人的心坎上,沉闷轰响,如惊雷。
家国情怀,列祖列宗,大约是周的最后一道底线了吧。
终究还是有一丝廉耻心,罪大恶极也罢,身败名裂也罢,最后这道底线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大宋读书人的风骨,竟然在一个作恶多端的犯官身上体现出来,也不知该敬佩还是该惋惜。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周缓步走出堂外,刘谦谅的眼神渐渐阴骜,表情也愈发扭曲。
我们都是罪人啊,这个时候显着你伟大了是吧?
盯着周颤抖的背影,刘谦谅突然朝堂外做了个手势。
堂外静立的五百名汉子,为首一人突然扬刀,狠狠朝周的脖子劈落。
猝不及防间,周连哼一声都来不及,骤然便倒地,脖子上的鲜血泪泪流出,身子剧烈颤抖,眼见已不活了。
众人震惊地看着刘谦谅。
刘谦谅却疯狂地大笑起来:「虚伪之极,呸!咱们明明已是罪不容赦,在我面前装什麽风骨呢?」
说着眼神阴侧侧地环视众人,刘谦谅冷着脸道:「尔等愿不愿随我投辽,我不勉强,但此时还未对赵孝骞动手,谁敢走出去,走漏了风声,莫怪我不顾多年同僚之情。」
堂内鸦雀无声,刘谦谅的精神状态分明已疯癫了,此时的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他只想自己活着。
没人敢吱声,周的户首就倒在院子里,地上的鲜血染红了白雪,看起来特别刺眼。
而刘谦谅心狠手辣的举动,也深深地震了所有人。
然而,沉寂许久之后,一直未出声的真定府推官王慎先却站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他身上。
刘谦谅眯起了眼,阴沉地道:「王推官,尔欲何为?」
王慎先朝刘谦谅礼貌地笑了笑,道:「事已至此,绝无翻身的可能了,你我若被拿问,皆是死罪。」
刘谦谅冷笑:「所以呢?」
王慎先叹道:「我也是神宗元丰六年的进士及第,考取功名之前,熟读圣贤经史子集,虽是为了应付科考,但也记住了圣贤的许多话。」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投辽的事,我做不到,跟周一样,我怕列祖列宗不认我,死后都只能是孤魂野鬼。」
「这辈子我做了许多错事,至少我没有投敌,死后九泉之下,祖宗纵责骂我这个不肖子孙,想必最终还是认我的,既然已无生路,我只能多想想死后的事了说着王慎先看向刘谦谅,笑道:「虚伪的人,再加我一个又何妨?」
「我这人面子薄,被赵孝骞拿问后,审问,用刑,定罪,明正典刑处决等等,当着那麽多人的面,我拉不下脸,受不了这份屈辱。」
「不如今夜死在同夥的刀下,勉强也算给自己留了一丝体面——」
王慎先看着刘谦谅的眼神充满了不假掩饰的鄙夷,冷笑道:「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你可以对我下刀了,最后,我还想说一句———」」
「刘谦谅,你是个杂碎!」
说完王慎先大步走到院子里,站在周的尸首旁,突然面朝汴京方向双膝跪拜下去,慨然道:「罪臣王慎先,愧对官家,愧对黎民,今夜赴死请罪!」
刘谦谅双眼布满血丝,咬牙道:「好,王慎先,我成全你!」
手势落下,雪亮的刀也落下,王慎先一声不倒地气绝。
血红的双眸恶狼狠地扫视堂内众人,刘谦谅疯癫般笑道:「还有谁愿赴死?
快站出来,我成全他!」
堂内众人垂头不语。
不是所有人都能视死如归的,尤其他们还是作恶多端的坏人。
见大家都不说话,刘谦谅冷冷道:「今夜之后,尔等死活与我无关,只要此时莫坏我的大事!」
说着刘谦谅望向院子里静立的五百汉子,沉声喝道:「尔等今夜做得利落,
我带你们投奔富贵前程!现在,所有人出府,直奔府衙,击杀赵孝骞!」
真定城内,距离府衙两条街之隔的一间简陋破败的民居院子里,赵孝骞身披大擎斗篷,一手搂着一个姑娘,仰头安静地欣赏大雪飘落。
平氏和源氏有点冷,不自禁地往赵孝骞的怀里钻。
「郡公阁下,大雪那麽好看吗?」平氏仰脸痴迷地看着赵孝骞,俏丽的脸蛋儿被寒风吹得通红,她却浑然不觉。
听着生涩的官话,赵孝骞噗笑了:「你们的大宋官话要多学多练,别人一听就是外地人,买个炊饼都要多宰你几文钱,太吃亏了。」
旁边的源氏也笑了,道:「平家姐姐的官话确实太涩了,我都听不懂呢。」
赵孝骞扭头警了她一眼,道:「你的官话好到哪里去了?还有脸笑别人呢,
你们半斤八两,谁都别笑谁。」
正与二女互相调笑,赵孝骞突然见府衙方向冒起了冲天的火光,火势渐大,
很快映红了半边天,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犹为醒目。
赵孝骞冷笑:「终于动手了,刘谦谅,你是个人才呀。」
平源姐妹俩辨认了一下方向后,不由大惊失色,颤声道:「都公阁下,那里不是咱们住的府衙后院吗?」
赵孝骞笑了:「没错,不然你以为我大晚上的把你们带出来,站在这民居院子里赏雪是为啥?」
「有人要烧死您?」平氏惊魂未定地道。
赵孝骞正色道:「是烧死「咱们』,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许把自己摘出去。」
源氏惊道:「您是真定府最大的官儿,谁胆子这麽大,敢放火烧您?」
赵孝骞看着她俩,古怪地一笑:「把你俩送给我的那个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姐妹俩愈发震惊:「刘判官?」
火光冲天,府衙外街道四周已敲响了铜锣,无数人大呼走水,慌乱的喊声尖叫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
与此同时,赵孝骞耳尖地听到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叶撞击声,渐渐由远及近。
赵孝骞的神情愈发轻松。
「龙卫营进城了,也该让刘谦谅他们知道,玩火不仅会尿炕,还会掉脑袋·————」赵孝骞仰头望着天空飘落的白雪喃喃道。